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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横店漫记:在时光的褶皱里捡故事

      邱莹莹拖着行李箱站在横店入口时,晨雾还没散尽,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樟木香气。检票口的红灯笼还亮着,像一串没睡醒的灯笼眼,她捏着那张印着秦宫剪影的门票,忽然觉得手里攥着的不是纸片,是一把能打开时光闸门的钥匙。

      一、秦王宫的砖缝里藏着青铜味

      穿过写着“秦王宫”的朱漆大门时,邱莹莹的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响,惊飞了檐角蹲着的几只麻雀。晨光刚爬上“四海归一殿”的匾额,把那五个鎏金大字镀得发烫,她仰头望着那高逾十丈的门楼,忽然觉得脖子有些酸——这宫墙也太实在了,砖缝里嵌着的青苔都带着股倔强,像极了课本里说的“秦王扫六合”的硬气。

      沿着丹陛往上走,脚边的龙纹浮雕被千万双脚磨得发亮,邱莹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的不是冰凉的石头,倒像摸到了青铜剑的鞘。有穿铠甲的群演从身边跑过,铠甲片碰撞的脆响惊得她缩回手,那些铠甲的金属味混着演职人员早餐的豆浆香,奇异地缠在一起。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将军”跑过她身边时,腰间的佩剑撞在石阶上,“哐当”一声,吓得她跳起来,对方回头咧嘴一笑,露出颗虎牙:“姑娘别怕,这剑是泡沫的,比你行李箱还轻!”

      她在偏殿的角落发现了一丛瓦松,从砖缝里探出头,叶片上还挂着露水。导游说这宫墙是仿咸阳宫造的,连砖的尺寸都对着古籍来,邱莹莹忽然觉得,这些瓦松说不定也认了真,把自己当成了秦汉的草木,岁岁枯荣在这人造的宫阙里,倒比别处多了几分执拗。

      正午的阳光把广场晒得发白,她躲进“议事厅”的阴影里,看一群穿汉服的姑娘拍照。她们举着团扇,裙摆扫过地面时,带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跳舞。有个姑娘的发簪掉了,银质的凤凰簪子滚到邱莹莹脚边,她拾起来递过去,指尖碰到对方的手镯,凉丝丝的,像碰到了真正的古玉。“谢啦!”那姑娘笑起来眼里有光,“我这簪子是仿的出土文物,老板说沾了这宫墙的气,戴着拍照更像回事。”邱莹莹看着她跑开的背影,忽然懂了——这里的“假”,原是为了让“真”的向往有处可栖。

      二、清明上河图的屋檐下,藏着活的烟火

      从秦王宫出来,邱莹莹买了根冰糖葫芦,山楂裹着的糖衣在阳光下闪,像串小灯笼。她舔着糖衣往清明上河图景区走,刚过石桥,就被一阵炸油条的香气勾住了脚。

      “姑娘要不要尝尝?刚出锅的!”炸油条的阿婆系着蓝布围裙,手里的长筷子翻得飞快,面团在油锅里滋滋冒泡,膨胀成金黄的胖娃娃。邱莹莹咬着糖葫芦点头,阿婆用油纸包了根递过来,热油条的香气混着芝麻味往鼻子里钻,她吹了吹,咬下去时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松口——面香裹着油香,比别处的多了点烟火气的鲜活。

      沿着汴河走,木桨划水的“欸乃”声此起彼伏。有艘画舫泊在岸边,穿宋装的船娘正弯腰舀水擦船板,靛蓝色的裙摆扫过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倒比画里的“虹桥卧波”更生动。邱莹莹坐在河埠头的石阶上,脚边就是清澈的水,能看见鹅卵石在底下闪。有个穿短打的“挑夫”担着货走过,竹扁担压得弯弯的,货筐里装着假的青瓷瓶,可他迈步时腰杆挺直,汗珠顺着黝黑的脖颈往下淌,滴在石阶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倒比真的挑夫多了份认真。

      她在“孙羊正店”门口停住脚,幌子上的“酒”字被风吹得猎猎响。店里的小二穿件青布褂子,吆喝声亮得能掀翻屋顶:“客官里面请!刚温的女儿红,配着糟三样正好!”邱莹莹掀帘进去,见八仙桌上摆着粗瓷碗,碗沿还有故意做旧的豁口,一个戴方巾的“书生”正捏着毛笔写字,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朵小小的云,他抬头冲她笑:“姑娘要不要写张帖子?这纸是仿的澄心堂纸,写着玩不要钱!”

      邱莹莹真的拿起笔,却发现手腕发僵。旁边穿襦裙的姑娘凑过来:“别紧张,就写‘平安’二字呗,我昨天写了张,贴在船上祈福呢。”她看着那姑娘指尖的墨迹,忽然觉得这里的“假”铺子、“假”书生,都揣着颗真性情的 heart——他们在这画里的世界认真地活,把千年的烟火气,酿成了能尝得到的甜。

      傍晚在“王楼”吃了碗宋嫂鱼羹,鱼肉嫩得像云朵,酸笋的鲜在舌尖跳。窗外的虹桥上,有孩童追着卖糖画的跑,糖画师傅的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糖浆拉出晶亮的丝,落下去就成了条鳞爪分明的龙。邱莹莹看着那龙在夕阳里闪着琥珀光,忽然明白,清明上河图的妙处,从不是仿得有多像,而是让每个走进来的人,都能把自己活成画里的一笔,带着体温的那种。

      三、明清宫苑的红墙,爬满真的爬山虎

      邱莹莹在明清宫苑的角楼底下,遇见了个穿旗装的老太太。老太太梳着髻,银钗在鬓角闪,正举着放大镜看墙砖上的字。“姑娘来看,”她指着一块砖,“这上面有‘道光二十年’的刻痕,是当时工匠的记号,他们造这仿膳房时,特意找了老砖来嵌着,说这样爬山虎才肯往上爬。”

      邱莹莹凑过去看,果然在砖缝里看见几个模糊的刻字,被青苔半掩着。墙头上的爬山虎正绿得发亮,卷须牢牢扒着红墙,叶片上的脉络像画上去的,却带着湿漉漉的潮气。老太太说,这宫苑的墙是新砌的,但土是从京郊拉来的,连夯土的法子都按着老规矩,“你看这墙皮,摸上去涩涩的,能吸潮气,爬山虎的根才肯往里面钻,不像现在的水泥墙,光溜溜的养不活草木。”

      沿着宫墙走,红墙在夕阳里像块融化的蜜糖。有拍古装剧的剧组在拍戏,穿龙袍的“皇帝”正对着奏折发脾气,旁边的“太监”踮着脚递茶,声音尖得像捏着嗓子。邱莹莹站在警戒线外看,发现“皇帝”的朝珠是塑料的,却被他捻得有模有样,指节泛白的力道,倒比真的还像那么回事。导演一喊“卡”,他立刻脱了龙袍,露出里面的T恤,抓起矿泉水猛灌,朝围观的人笑:“演皇帝可比搬砖累,这龙袍内衬不透气,汗都流进靴子里了!”

      她在御花园的假山下发现了只橘猫,正蜷在太湖石的洞里打盹。这猫显然是野生的,见人过来只抬了抬眼皮,尾巴扫了扫石壁上的青苔,那慵懒的样子,倒比假山上的石狮子更像这宫苑的主人。邱莹莹从包里摸出块饼干,掰碎了放在石头上,猫凑过来闻了闻,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尾巴尖还搭在一块刻着“乾隆御笔”的假石碑上,画面滑稽又和谐。

      走到后宫时,暮色已经漫上来。长廊的红灯笼次第亮起,照亮了廊柱上的缠枝莲纹。有个穿旗袍的阿姨正对着宫灯拍照,她的旗袍是真丝的,盘扣是玉的,比剧组的戏服还讲究。“我奶奶以前在旗,”阿姨笑着说,“她说这宫墙的红,得配着玉簪子看才对味,今天特意戴了她的老玉来。”她举起手腕,玉镯在灯光下泛着暖光,和红墙的颜色撞在一起,像浸在水里的晚霞。

      邱莹莹忽然觉得,这红墙最妙的不是像,而是包容——它容得下假的龙袍、真的汗水,容得下野生的猫、祖传的玉,容得下每个来寻故事的人,把自己的心事嵌进砖缝里,和爬山虎的根须缠在一起,慢慢长成属于这里的一部分。

      四、广州街的雨,是咸的

      刚进广州街,雨就下来了。不是江南的绵密小雨,是带着股子烈劲的雨,砸在骑楼的铁皮棚上,噼里啪啦响得像放鞭炮。邱莹莹赶紧躲进“广昌隆”的廊下,看雨帘把街道浇成白茫茫一片。

      廊下已经站了不少人,有穿西装的“少爷”,正用手帕擦怀表,表链是镀金的,却被雨打湿得发亮;有穿短打的“黄包车夫”,蹲在地上抽烟,蓑衣滴着水,烟圈混着水汽往上飘。“这雨来得邪门,”车夫猛吸一口烟,“跟那年台风天似的,我爷爷说,以前广州港的船遇着这雨,就得赶紧收帆,不然能把桅杆劈了。”

      邱莹莹看着雨里的骑楼,红砖墙上的西洋花纹被雨水淋得愈发鲜艳,像浸了水的胭脂。有个穿旗袍的姑娘站在对面的廊下,手里捏着把油纸伞,伞面上的凤凰图案被雨打湿,倒像是要从纸上飞出来。雨大的时候,她就把伞收起来,任由雨丝打在发梢上,旗袍的开衩处露出一截白瓷似的小腿,沾着水珠,比电影里的镜头还鲜活。

      雨小些时,邱莹莹沿着骑楼走,脚下的石板路滑溜溜的,倒映着店铺的霓虹。“先施百货”的玻璃橱窗里,摆着假的留声机和香水瓶,却被雨水映得像蒙了层雾,倒比真的老物件多了点朦胧的诗意。她在一家卖鱼蛋的摊子前停下,老板是个戴竹帽的阿伯,正用竹签串着鱼蛋往汤里丢,汤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白气混着雨气飘得老远。“姑娘来一串?”阿伯操着粤腔,“这汤是用鲣鱼花熬的,加了点胡椒,雨天吃着暖。”

      鱼蛋咬下去时弹牙得很,胡椒的辣混着海鱼的鲜,从舌尖一直暖到胃里。邱莹莹看着雨珠顺着骑楼的雕花铁栏往下滴,滴在积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忽然懂了这雨的味道——是咸的,像广州港的海风,像挑夫额头的汗,像每个在这里扮演角色的人,藏在戏服底下的真性情。

      五、梦幻谷的夜,把影子还给每个人

      邱莹莹在梦幻谷的摩天轮底下等烟花时,遇见了下午在秦王宫碰到的“将军”。他换了便装,T恤牛仔裤,手里拿着棉花糖,倒比穿铠甲时顺眼多了。“没想到在这儿撞见你,”他把棉花糖掰了一半递给她,“这玩意儿甜得齁,配烟花正好。”

      摩天轮的灯光一圈圈变着色,把夜空染成打翻了的调色盘。邱莹莹咬着棉花糖,看轿厢里的人影慢慢升高,像挂在黑丝绒上的灯笼。有个小女孩在下面喊“爸爸快点”,声音脆得像玻璃珠,她爸爸举着相机跑过来,镜头却对着天空,原来烟花已经开始放了。

      第一朵烟花在头顶炸开时,邱莹莹正好咬到棉花糖的糖渣,甜腻混着烟火的硫磺味,奇异地和谐。她看见身边的“将军”举着手机拍照,手有点抖,拍出来的照片糊成一团光,他自己倒笑得像个孩子:“拍不好才好呢,记在脑子里的,总比存手机里清楚。”

      过山车的尖叫声从远处传来,和烟花的爆裂声搅在一起,像群撒欢的野猫。邱莹莹忽然想起白天在清明上河图看到的瓦当,在明清宫苑摸到的青苔,在广州街踩过的积水——那些被精心仿制的时光,原来不是为了让人迷失,而是为了给每个疲惫的成年人,一个暂时放下伪装的地方。

      烟花放到最盛时,邱莹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和“将军”的影子、卖棉花糖的小贩的影子、远处情侣的影子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她忽然觉得,横店最妙的不是把过去复制得多像,而是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的影子交出去,让它在秦汉的宫墙、宋朝的屋檐、明清的红墙、民国的雨巷里打个滚,再收回来时,带着一身光,沉甸甸的,全是自己的故事。

      离开时,邱莹莹的行李箱比来时沉了些。里面装着没吃完的鱼蛋、清明上河图的书签、在明清宫苑捡的爬山虎叶子,还有被烟花烫了个小洞的棉花糖纸。她摸了摸这些零碎,忽然觉得,横店这地方,就像个巨大的糖罐,每个人走进去,都能找到点带着自己体温的甜,不管是秦汉的风,还是民国的雨,最终都会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带着走。

      车开出横店时,天已经亮了。邱莹莹回头望,晨光里的宫阙、街巷渐渐缩成模糊的影子,像幅没干的水墨画。她忽然想起那个穿旗装的老太太说的话:“仿的是形,活的是魂。”可不是么,那些被复刻的时光里,最动人的,从来都是我们自己投进去的那点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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