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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他没做到的事我替他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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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过不走的……”
白发少年曾经挺直的脊背弯下,用力抱紧怀里冰凉的人,喃喃地重复这句话,却再也得不到回答。
他差点被同类杀了。
可一个念头告诉他一定要活下去,不可以就那样死了,他还没见到自己最后一面……
男人和女人将他们带回了家,在路过一间房间时齐齐停下脚步,无言对视了一眼。
漆黑发亮的棺材摆在房间正中央,隐匿在黑暗中,周身萦绕着强大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却散发着浓郁的人类血液香气。
“他会去哪儿啊妈妈……”白发少年还紧紧抱着少年的尸体不肯松手,揉着他左手食指尖的痣,垂眸盯着他左胳膊愈合一半的伤口,心紧缩着疼。
“妈妈不知道。”女人朝他轻轻笑笑,抬起手擦干净他脸上的泪痕,“哭什么啊小哭包,你们会见面的。”
哭声更大了。
“我们…我们要在哪里见面啊,我怎么见到他啊,他死了……”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冰冷僵硬的少年脸上,白发少年慌忙替他擦干泪水,却又不受控制哭了起来。
“怎么见不到呢…”
女人看见他这样自己也颇为难受,紧紧攥着男人的手,男人也抿着唇用力回握住。
“见不到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不对……我不能再见到他了,是我害他这样……”
白发少年又慌忙站起身,轻轻把少年放倒在地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歪在地上,刚刚滴在少年脸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去,好像他也在哭一样。
白头发的人目光焦急地看向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嘴里絮絮低语着。
“我陪他一起去死,都是因为我,我死了我们就能见面了,这样我们才能见到…我要和他道歉……”
“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没有我就好了……”
男人急忙上前制止他,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怔了一瞬,又快速替他压制下这股不受控制的冷气,额头都沁出了汗。
“不是的宝贝儿,不是因为你,不是。”女人也上前安抚他,笃定地说道。
白发少年摇头,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咬着牙第一次甩开他们的手,“就是因为我!怎么去死的不是我!”
“不会死…吸血鬼不会死…不会死有什么用……”他喃喃念着这句话,又抖着手,轻轻抚上少年早已没有温度的脸,刚刚空洞的眼睛里装满了眼前的人。
“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就在这儿……”
“我得陪着你,你怕冷是不是?没关系我陪你……”
“我…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你说过的,我答应你,你不能骗我……”
见他状态实在不对,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默契读懂了他们想做什么,又一齐看向哭得泣不成声的人。
…………
“关于那个人类的记忆我都藏起来了,他想不起来。”女人淡淡道,又狠狠磨了磨牙,“真是够了,他就真的愿意为了他去死?”
“不然呢,他又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好了,走吧。”
男人牵起女人的手,一同走向远处,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眼。
待他们彻底走远,雪堆下的枯草丛动了动,一个老人披着臭烘烘的麻布爬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染了血的书。
他费力刨了一个坑,扯下书上几页写满了字的纸,才将书埋了进去。
一块锋利的石头割破了老人的手腕,血一滴一滴砸在新鲜的泥土上,雪被染红。
直到老人越来越虚弱,他才喃喃着念出几张纸上的字。
风经过,吹散老人,几张纸也化成灰落在地上,跟着风雪飘扬在空中,彻底消失。
埋放棺材的地方突然爆发出诡异的红光,直冲天际,只是一瞬,又忽地消失不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远处,同样披着臭烘烘麻布的人类甚至不敢哭出声。
更远处,吸血鬼们在厮杀,‘叛徒’、‘人类’、‘白色’是关键词。
所有一切都随风飘散,地上到处都是血,粘稠又恶心。灰烬遍布全地,染黑了雪,尸体凌乱,看不清脸。
人类们来到吸血鬼的领地,寻找着黑发少年的尸体,但地上只有零星的血块,甚至拼不成一个人。
黑色古堡如黑水晶一般耀眼,却在此刻间倾然倒塌,囚禁人类数年的高塔瞬间消散。
世界彻底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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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宝?”
恍惚间,祁承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艰难睁开眼,适应了一会儿,看清了眼前的人。
……不是林成许。
司舟见他终于醒了才松了口气,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怔了一瞬,继而向上抓了抓他的白发。
“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九天,快半个月了,我差点儿就把你塞回你那小棺材里重新埋上了。”
祁承缓了半天,空白慢吞地侵蚀着整个脑海,他迟钝地反应着这话,点点头,侧过身子不想面对阳光,“可以。”
司舟还要贫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可以?别开玩笑了我的好弟弟,跟我说说你和林成许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不想说了,你把我埋回去吧,我接着睡。”祁承依旧没抬头,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闷声说道。
空白感在消退,记忆在缓慢回归。
能怎么……无非就是他睡了一千多年把脑子睡坏,什么也不记得了,见到个人就觉得眼熟罢了。
还能怎么。
他就不应该醒。
爸爸妈妈把他关起来果然没错,他就会惹麻烦。
“别闹了祁宝,是不是又是和你记忆有关的事?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你那个叫肖洵的朋友还给你发消息呢,问你好点儿没,什么时候去上学,你班主任也是,成天逮着你嫂子就问。”
司舟又压着嗓子学刘昭说话:“祁承呢?他什么回来啊?祁承呢顾老师?他病好点儿了吗顾老师?”
祁承没心情和他开玩笑,起身,径直走向存放自己小棺材的房间,躺进去不出声。
司舟又无语又想笑。
谁家孩子生气就要钻棺材的。
他家祁宝果然与众不同。
他蹲在棺材前,静静等着这只擅长表达自己情绪的小鬼开口,后者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忘记了很多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你把我重新埋回去吧,我不想动了。”
司舟看着他迟迟没有下文,眉头轻轻皱起,半晌,起身离开了房间。
……
房间里又黑又暗,不知过了多久,雨拍打在窗户上,司舟又轻轻推开门,手里拿着一张被血染红的旧纸张,上面还有撕扯的豁痕。
他的声音向来也是清脆爽朗的,如今却显得有些低沉,和今天的天气一样。
——
宝贝儿,妈妈不知道你什么会醒,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你爸爸已经走啦,别问我们去哪儿了,小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些
妈妈特别想你,但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不能和你当面告别,你醒了也不要怪妈妈啊,怪你爸爸,他最讨厌了
宝贝儿也不可以怪爸爸啊,都赖你妈,非要写什么信,这段是你爸爸我写的,爸爸也没什么告诉你的,好好的,别太想我们啊,乖乖听仆人的话,真不知道迎接你的是哪一任仆人,好了好了,你妈又跟我抢笔
这段是妈妈写的了,你爸就知道说废话。真期待你醒了以后的新世界呀,妈妈真的很舍不得你,也想陪你一起看新世界,但像前面说的,妈妈和爸爸必须要走
孤零零的小鬼也不要哭鼻子啊,妈妈现在不能给你擦眼泪了
不过没关系,你醒了之后就好了。好了宝贝儿,别难过啦,开心一点,你不是最爱笑了吗?妈妈相信你,新世界你一定会喜欢、新世界也一定会接纳你的,我的宝贝,加油。
爸爸也相信你啊,宝贝儿加油!
宝贝儿加油,妈妈爱你
爸爸也爱你
妈妈更爱一点
我不跟你犟
——
祁承怔怔地听着,坐起身,从司舟手里接过信纸,血染红了很多字,他轻轻摩挲着上面截然不同的两种字迹,仿佛回到了一千年前,切实实地看到两个人一边拌嘴一边安慰他。
“他们就是不要我了…”清脆的声音掺着哭腔,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打湿了脏兮兮的信,血花绽开。
司舟急忙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感受到温热的眼泪流在自己肩膀,心疼地皱起眉,“第一次见你哭,哭吧哭吧,哥哥在……”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林成许,林成许也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
哭得眼眶通红的小吸血鬼又坐直身子,低头用力抹着眼泪,来回翻看着信,“我怎么才能恢复记忆啊,我到底忘了什么啊……”
信里的话和他记忆里的事完全不一样,他记得他是因为太调皮才会被爸爸妈妈关起来的。
可这封信明显是离别信,肯定在他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爸爸妈妈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但是现在就算他恢复记忆也什么都做不了,同类都死了,爸爸妈妈也死了,像妈妈说的,就只剩下他一只鬼孤零零的了……
“怎么就只有我是吸血鬼,我也想变成人类,我也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他又被哥哥搂进怀里,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用力想把自己也捂暖。
“哎呦别哭了。”司舟最受不了小孩儿哭,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歪头贴了贴他的白头发,“别哭了…好了好了,这回你想干嘛就干嘛,哥不管你了啊。”
自从小吸血鬼出现,他回家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多,空得渗人的大房子多了这只小鬼变得温馨起来,变得像个家了。
他可以每天按时早起,叫醒小鬼陪自己在家吃热乎的早餐,再送他去上学。
每天晚上早早离开公司,在校门口等这小家伙放学,听着其他家长聊天,那会儿感觉烟都不好抽了。
晚上他们会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看电影、看他喜欢的90后相亲节目,小鬼还会和他抢遥控器,说要看什么谁疯了。
他不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仆人,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一直以来都没考虑过小家伙的感受,这封信还是他刚刚在那本书里翻到的,他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祁承的事。
“别哭了,别哭了……哎呦小可怜儿,你叫我一声哥哥呗,嗯?”司舟又揉了揉祁承的头,哄着说道。
“哥…哥…”肩上的人抽泣道。
“可爱死了!”司舟又抱着他一顿揉,拍拍哭得通红的脸,“这么可爱的祁宝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对吧!”
祁承委屈地看着他,下意识耸了耸鼻子,久违的香味和雨水的清新一同灌进鼻子,他一愣,司舟也笑起来,“他在外面,我没让他进来。”
白发少年用力揉着眼睛快速靠近窗边,和举着伞的恋人隔着暴雨对视,心脏猛地加速跳动,血液仿佛也沸腾起来。
林成许也看见祁承,快步靠近紧闭的大门,门率先被推开,冰冷的人撞进怀里。
伞跌在脚边,他们在暴风雨中紧紧相拥,风吹乱发丝和衣角,哭声和雨声纠缠在一起。
“你没不要我……”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林成许这才发现他哭了,心疼地收紧双手紧紧抱着他。
“没…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是我的问题,我怎么能不要你呢,祁承,别哭了……”
“你没不要我,可是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我想不起来,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林成许,我以前一定认识你,你们是一个人,一定是,求你了,别再走了……”
他说得很乱,林成许仔仔细细听着,轻轻拍着他的背,记录、总结他说的话,最后怀里的人只剩下一句——我不想让你走。
这一瞬间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浑蛋,说着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又抛弃他说走就走,得到了这份喜欢就觉得理所应当,又开始敏感多疑。
明明他是在照顾自己的情绪。
“再也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你说得对,我们以前认识,那是以前的我,不是别人,是一个人,别哭了好不好?”
他们湿漉漉地露出最狼狈的样子给对方看,互相间剩下的只有心疼和眷恋。
林成许带他走进屋,垂眸一下一下顺着他又湿又凉的背,和他一起回到曾经温存的卧室。
祁承一直没敢松开他,仰头眨着还存着泪的漂亮眼睛,又哭起来,“不好…我要讨厌你了……”
心脏剧烈抽痛起来,林成许却笑了笑,抱紧他,“这句也熟悉。”
抽泣声、雨声、安慰声把昏暗而空洞的房间装满,他们就坐在床边依偎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怀里的哭声止住一些,林成许才又轻声开口,“你爸爸妈妈一定对你很好。”
祁承没说话,闷声应了一声,抱着他仔细嗅着他身上的香味。
“我听你说过最重的话就是要讨厌我了。”林成许又笑着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皱起眉,“冲个澡吧。”
“你怎么又回来了。”祁承也没答这句话,抬头问道。
林成许试着松开他,后者也应了,看着他缓缓蹲下,握住自己冰凉的手。
“舍不得你——这句以前我肯定也说过。你说得对,我和他是一个人,那是之前的我,我连自己的醋都吃…”
“我当时太害怕了,你说你每次看着我这双眼睛的时候就能想起他,我害怕我就是那个人的替代品,只是因为这双眼睛熟悉你才会喜欢上我。”
“但现在我确定了,我们就是一个人,那是以前的我。”
“祁承,他怎么喜欢你的我不清楚,但是现在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有雨水顺着发丝流下来,林成许咬着牙笑了笑,握紧他的手,“这句也特别熟悉,所以以前我也说过。”
“他没做到的事我替他做。”
祁承静静听着他说这些,眼泪控制不住流出来,扑到他怀里又哭起来。
“一个人……”
“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