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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催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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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咔哒—”
边叙仰卧在沙发上,听着节拍器将周围的声音分割成等分的碎片,慢慢放缓自己呼吸,慢慢合上眼眸。
“咔—哒——”
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
再睁眼时,他看到四周放着比他膝盖还低的塑料圆桌、五颜六色的椅子、摆满不同绘本的木质矮书架……
几个衣着鲜艳的小孩从身边跑过,年轻的老师手里拿着贴纸,温柔可亲。
却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蜷着的男孩。
他把自己缩在阴影中,手里拿着笔,上下舞动。
这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边叙微微蹙眉,指甲陷入掌心。他看了一眼满脸笑意和孩子们嬉闹的老师,在吱呀声中走到“自己”的身后。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微微探头,看向“自己”手里的那副画,却在一瞬间僵在原地,瞳孔倏地睁大。
那是一张异常割裂的画。
背景一片混沌,画中人影模糊,在浓重的阴影之下,只看到他嘴唇翕张,眼中、嘴里、乃至xiong前,都淌着红色的血痕,诡异而扭曲。
“画出这种画的人,心里不知道有多阴暗呢!”
“边承天闵宁两个人模人样的怎么能生出这么个儿子?”
“你别说他俩人模人样,孩子这样家长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也不知道他开医疗公司有没有其他想法。”
“什么想法?反伦理反社会的吗……”
污言秽语涌入脑海,边叙感到一阵腿软,踉跄着踢翻了身后的矮凳。他扑腾几下,终于抓到了墙壁,硬撑着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不对,不是这些东西……
他画的绝对不是这些东西……
突然间头痛欲裂,边叙跌落在地,死死咬住牙龈,抵在额头的手上青筋暴起。
蓦地,一句清脆的童声把他从痛苦中抽离出来——“你在画什么?”
边叙猛然抬头,僵硬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另一个男孩在“自己”身旁坐下,两人指着画上的东西,你一句我一句,时不时咯咯作笑。
他是谁?
边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扶着墙壁重新站起,小心翼翼挪动双腿,走到两个孩子身后。
他在两人身后蹲下,抬起还在打颤的手,指尖刚刚碰到那个男孩的肩膀,那个男孩就“咔哒咔哒”跑着离开。
“咔哒咔哒——”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边叙眼前一黑,突然间“啪”的一声划破时空,他睁开眼,回到了西雅图。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朱亦云坐在沙发另一侧,交叠双腿,放下刚刚关掉的录音笔。
边叙头上冒了一层的冷汗,他来不及整理贴在额前的碎发,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手,喘着粗气质问:“为什么?我明明都要看到那个孩子的样子了,为什么突然把我叫回来?”
朱亦云并不恼火他的质问,幽幽开口:“不是我叫你回来的,是你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什么?”
“你呼吸频率过快,而且出现了一些躯体化和解离症状,继续下去会比较危险。”朱亦云关掉节拍器,思忖片刻,补充道,“边总,虽然说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是想请你考虑考虑其他方法,你的状态,真的不适合再进行催眠了。”
出现突发/情况必须中断催眠,这是朱亦云答应给边叙催眠的先决条件,所以这个解释,他没办法反驳。至于不适合催眠……
边叙抬手抹了把脸,权当没有听到后半句话,语气依旧很冷:“今天就到这儿吧,朱医生,我请人送你回去。”
“边总……”
“催眠的事,我会考虑考虑的,下个月这个时候我们再谈吧。”
朱亦云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边叙已经合上眼眸,逐客令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便没再多说,跟着服务生离开。
偌大的房间里剩下边叙一人,边叙后仰看着天花板,揉了揉眉心,把手耷拉在一边。
来西雅图之后,他换了五六个心理医生,都没能窥见哪怕一点跟那件事有关的东西,好不容易找到点希望,他不想放弃。
但朱亦云说的对,他的状态的确不适合高频率的催眠。
他垂下眼眸,看到刚刚嵌入指甲的掌心,已经微微渗出了血珠。
不知道有没有尾巴跟着,他不能在这儿待太久。
所以边叙没平复几秒,就立刻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翻出一台手机,开机。
紧接着,他输入一个国内的电话号码,按下拨打键。
几声忙音之后,对面终于接通。
边叙走到落地窗前,抬眼看了一眼窗外:“忙吗?”
对面沙哑着声音回答:“还行。”
边叙:“最近有查到什么吗?”
“有,你等一下。”
手机里传来呼呼的风声,边叙垂下头咬了下唇,听到对面的人再度开口:“你知道通港研究所吗?”
听到“通港”两个字,边叙眸光一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对面只当他是不知道:“通港是岚市一个比较有名的中医药研究所,一个月前晟脉副总闫明去了通港,不知道是有合作还是有什么其他事。”
边叙:“没再查吗?”
“查了,但是查不到。晟脉几个公开项目和通港没关系,至于那天闫明去干了什么,通港那边是研究所,保密性强,实在查不出来。”
边叙眉头紧锁,抬手摸了摸下巴。
一个月前正是vita和通港谈合作的时候,那个时候晟脉派人去通港,是巧合吗?还是……
边叙又想到许知寒。
许知寒嘴上否认,但他一定知道vita和怀旭的关系,很明显他不是为自己而来的,那他来Vita的理由又是什么?和晟脉又有什么关系?
“边叙,你在听吗?”
“嗯,”边叙飞速眨了下眼,垂眸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吩咐道,“查不到的话,通港那边就别查了,还是看晟脉内部有什么动作。”
“行。那没什么事的话就这样吧……”
听着对面要挂电话,边叙突然叫住了他:“韩池——”
“怎么?”
想说的话在喉咙里绕来绕去,边叙还是没说和许知寒有关的事,转而问道:“你还是……联系不上冯楠吗?”
对面呼吸明显滞了一下:“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言多必失,边叙不想解释过多,也有些后悔那一下叫住他,含糊其辞道:“没什么,慢慢来吧。”
最后怅然的一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韩池,还是在宽慰他自己。
电话挂断,边叙又在窗前站了许久,才重新把手机放回抽屉,离开这间他一个月才来一次的房间。
锁上门,边叙走下台阶。
晚八点正是美国人的晚饭时间,店里又来了一批人,闹哄哄的。
他轻车熟路拐到门口,服务员已经把大门打开,他突然停下脚步,后退两步,看向第二个窗户旁的桌子。
旁边坐着的是通港的人和……赵朗?
边叙眉心跳了一下,打消了过去的念头。
不料正对着边叙的张雪松率先看到了他。
这人势利的很,知道边叙在vita话语权比赵朗大,也不顾还坐在桌上的赵朗,起身不停冲着边叙招手。
桌上的人便都把目光投到了这边。
许知寒明显僵了一下,旋即飞速转过头,佯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边叙卡着那群人的视野摘下护腕,递给门口的服务员,低声用英语吩咐:“等会把这个收起来,另外通知下去,不许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
言罢,他整理好衣衫,走到通港的那张桌子旁。
“边博,你事情办完了?”
“嗯。”
“那你吃饭了吗?”
边叙扯谎道:“吃过了……”
“啊?啊…吃过了……”
张雪松没想到边叙这么不给人面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异常尴尬,赵朗在心里默默扶额,起身勾住边叙肩膀,哈哈道:“诶呀,吃过了也不妨碍在旁边坐会儿,反正大家一起最主要是为了熟悉一下,方便后面的项目嘛……”
赵朗一边说一边拉着边叙绕过许知寒和他身边的人,在主位坐下:“诶?你的护……”
“你说得对。”“腕”字还没说出口,边叙打断赵朗,转而看向张雪松,“抱歉,张教授,是我考虑不周,这顿饭我请了。”
“不至于不至于……”张雪松摆摆手,表示无事,坐回自己的位置。
赵朗被打断之后有些不明所以,突然间他看到低头一言不发的许知寒,心中了然,没再追问护腕的事。
服务生送来一套餐具,坐在餐桌外侧的许知寒自然而然地接过,伸手递给边叙。
这个动作在边叙的意料之外。说不上来是因为疼痛还是激动,他的手以几乎看不到的频率微微颤/抖,在接过餐具的瞬间被许知寒尽收眼底。
许知寒低头搅动自己盘子里仅有的两根青菜,他做了很久的准备,问道:“边博的手……有伤?”
边叙端起杯子的手滞在了半空。
片刻,他放下酒杯,脸上漾起一个疏离的笑,看向许知寒。
许知寒也看着他。
目光炯炯,又带着些许锋刃,似乎想借此剖开边叙眼中的屏障,让他说出实话。
但是边叙只是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许博士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手有点抖。”
“哦……许博士说这个,”边叙拖长音调,揉了揉手腕,“刚帮朋友干完活,还没缓过来而已。”
许知寒不信,依旧紧紧盯着边叙,试图找出边叙哪怕一点破绽,可是没有——甚至连瞳孔都没晃一下,还能一动不动地跟他对视。
记忆里的边叙压根不会撒谎,更不用说撒了谎之后底气十足毫不心虚的看着对方。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许知寒缓缓抽回自己的视线,没有注意到餐桌下边叙的手上冒出了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