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生的希望 ...
-
顾清泽的机械义肢陷入冻土时发出冰层断裂的脆响，靴底防滑钉刮擦着地表结晶化的放射性尘埃。西伯利亚的荒原在战术目镜中呈现出诡异光谱——被奇亚人轨道轰炸过的土地泛着铅灰色金属光泽，冻土裂缝间游走着幽绿色磷火，那是上世纪泄露的核燃料与外星冷却液混合产生的化学萤光。
他蹲下身时，防护服关节处的陶瓷纤维在零下52度空气中迸出裂纹。基因改造过的视网膜切换成显微模式，透过冰晶矩阵的折射，隐约看见深埋在六米冻层下的圆形轮廓。这不是他第一次产生幻觉，三个月前在鄂毕河遗址，他们曾挖出过二十一世纪的转基因小麦，那些金黄的麦穗在培养皿里疯长三十六小时后，突然异化成吞噬营养液的肉食性菌毯。
“第七区地表辐射值超出临界点37%，指挥官。”墨尘的声纹夹杂着量子干扰的杂音，从耳后植入的骨传导芯片直接刺入颞叶，”建议优先采集东南侧冰蚀地貌的......滋滋......孢子样本.....”
顾清泽的机械手指突然停滞在半空。在两道冰川擦痕交汇处，半截焦黑的桦树桩突兀地刺破冻土，树皮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弹孔——这是二十三世纪地球军布置反轨道导弹时遗留的生态监测桩。他切换成热感应视野，腐朽年轮间竟闪烁着微弱的红点，像极了母亲临终前病房里跳动的生命监护仪。
当震动匕首剖开碳化树心时，超低温让金属刃口崩出裂痕。某种银白色根须突然从截面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缠绕住他的手腕。这些具备金属光泽的植物组织表面覆盖着细密鳞片，每片鳞甲都在分泌强腐蚀性黏液，却在接触他防护服裂口渗出的荧蓝血液后骤然枯萎。
“玄知戮说的没错......”他颤抖着将样本封入液氮罐，战术目镜显示该植物细胞正在进行每秒百万次的分裂突变，“能吞噬辐射的变异体......”
返程途中遭遇的电磁风暴，将天地缝合为青紫色的电离牢笼。顾清泽蜷缩在废弃的导弹发射井内，看着全息地图上代表生命体征的绿点逐个熄灭。某个瞬间，他幻觉那些游荡在冰原上的畸形阴影并非奇亚人巡逻机，而是三年前在第三培育室见过的初代嵌合体——那些用北极熊基因强化的士兵，最终都长出了吸收辐射的苔藓状表皮，却在某个清晨集体融化成了胶质。
基地入口的消毒通道比往日多出三道扫描程序。当奇亚人神经波检测仪的紫色光栅扫过他脊椎时，顾清泽突然想起那些银白色根须——它们缠绕手腕的轨迹，与奇亚人战舰的量子推进器喷焰惊人相似。消毒液冲刷着防护服缝隙渗入的放射性尘埃，在铅灰色地砖上汇成闪烁着金属颗粒的溪流。
“你的肾上腺素水平超出改造体阈值19%。”医疗AI将探针刺入他颈动脉时，全息屏弹出三百年前西伯利亚的生态图——墨绿色的针叶林海与此刻窗外破碎的冰原重叠，像一具被剥去皮肉的恐龙骨架。
会议厅的低温让呼吸都凝成悬浮的冰晶。玄知戮的机械触手正解剖着银白色根须，触须末端的激光手术刀突然溅起一串火花：“军用级基因锁！这是二十二世纪‘末日方舟’项目的标志！”生物学家人造声带里的兴奋电流声，与培养舱中变异体撞击玻璃的闷响形成诡异和弦。
“怎么说，这是唯一让你满意的一次？”顾清泽锤了锤肩膀，低头时，密密麻麻的针眼还泛着蓝色的光辉。
“不，并不满意。”似乎之前的欢呼声并不是他的，玄知戮的机械触手把刚刚好不容易解锁开的样本又塞回了液氮中。
“只是最低级的最基础的孢子，他分泌出的粘液只能吞噬百分之十的辐射。”机械触手似乎是明白了主人的心愿，颇为焦躁的将好不容易带回来的样本塞回了冷冻仓。这一刻顾清泽也陷入了沉默。
“那吞噬个十次不就好了吗？”漾然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长久以来的沉默。
“副指挥官，能不能动动你的脑子，狭义百分之十，只能是百分之十。”玄知戮颇为不耐烦地说。
“啥意思，老大？”漾然面向顾清泽。“就是，对于一部分辐射来说，它只能吞噬百分之十。”顾清泽耐心地做着解释。
“没明白，”顾清泽很头痛。
“不明白算了，还有在基地里称职务，别一口一个老大。”玄知戮留下这句话，伴随着沉重铁门的开启声，消失在了链接各个房间的走廊中。
“哼，书呆子。”漾然朝着玄知戮的背影比了一个鬼脸。
“都当上副指挥官的人类，怎么还这么幼稚？”顾清泽满面愁容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意。
“幼稚点不是好事，老大，我可不要像你们一样天天long long face，”漾然用从墨尘那里学来的东西磕磕绊绊说出最后几个英文单词。
“老大你也别难过了，反正哪一次地上勘探不是零成果？要我说这次就算好的了。”漾然几步走到冷冻仓旁，伸手隔着玻璃罩触碰着罩内的孢子。
“我就当是你在安慰我吧。”顾清泽无奈的笑了笑。这个刚上任的副指挥官性格确实有些过分开朗了，“副指挥官”这个职位前不久刚刚增设的，上级主控部的元首是一位雷厉风行的女士，名为杨朝，几年前军事学校里和漾然是同等的风云人物，但是她一直嫌弃着漾然的各种作风态度。即使全人类移居地下，漾然的性格依旧不改。直到前些时日竞选副指挥官，作为预备役地上部队08的小队队长，在同台竞争过为数不多的竞争对手后，毫无疑问的当上了副指挥官。本来安排人类的生存问题就头疼，这下杨朝的头更疼了。
“老大，喝一杯？”漾然揽过顾清泽的肩膀，眉眼弯弯地笑着对顾清泽说。
“喝什么喝，你离顾清泽远一点。”掺杂着电子音的女声在会议室响起，“指挥官，你到主控部一趟。”杨朝利落地挂断了链接会议室的音频。
“什么啊，不说老大不在什么事都找我说的吗？！”传讯器那边已然没了声音。
“我这不是在这呢吗。”顾清泽的声音很温柔。
“可是老大你刚从地上回来，不需要休息的吗？”漾然眨巴着眼睛。
“好啦，我先走一步了，记得把酒藏好，估计元帅又要派人搜你的房了。”顾清泽移开了漾然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离开前朝他招了招手。
“老大再见！记得回来找我喝酒！”
“有时间一定！”顾清泽的声音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统一发放的战术鞋踏在钢制的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身旁路过的一个又一个的钢门封锁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房间，走廊安静的出奇，顾清泽想着，这似乎和地面又没什么两样。
奇亚人为什么要入侵地球，为什么要对人类赶尽杀绝？玄知戮早早给他解释过这个原因，为了自身群体的利益不受迫害。那为什么就是不能和平共处呢，早几百年前人类就提出过物种共存，只是当是奇亚人没来，奇亚人来了又有什么改变呢？
顾清泽想着，认为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太过可笑了，偶尔几声钢门开启的制动声和零落的脚步声打断了顾清泽的思绪，顾清泽继续沿着弯弯绕绕的走廊走着，
“救命！”凄厉地惨叫声霎时震荡着整个走廊。“啊啊啊——啊——”是人类的声音，却发出野兽般地低吼。
下一个转弯的拐角，人类科学家穿着已经被鲜血染红的白色外卦，踉跄着往顾清泽的方向跑，“指挥官，指挥官，救命啊——！”
他扑倒在顾清泽面前双手抓着顾清泽的裤脚，裤子是黑色的，血液染上并不能看的很清楚。
顾清泽迅速挣脱在抱着他腿的实验员，大步大步的向人们逃跑的反方向跑去，走廊尽头，是由人类原本皮肤，狰开血肉的巨大手掌，将墙壁抓出了褶皱。
顾清泽看到是一个不能被称之为人的怪物。猩红的双目，凸出弯曲的脊背，如同野兽一般的手脚，嘴边还残存着猩红的血迹。没有犹豫，顾清泽打出的是拼尽几乎所有力量的一拳，怪物的一半头颅被打倒十米开外的地方，坚硬的头骨同时也作用于他的拳头，在他想打出第二拳时，怪物嘶吼着，痛苦着在他的眼前化为了一滩胶质。
不久，赶来的实验员收集着地上不成人形的怪物，医护人员也在为顾清泽简单处理着伤口。“怎么回事？”顾清泽端着左手，任由医护人员消毒包扎。
“是这样的，指挥官，他是基因改造项目的第四代实验人员，之前三代都还好好的，力量，速度等方面都从人类水平提高到了大概百分之六十奇亚人的水平，只是最后一次实验的时候，对他进行抗原注射后他体内的细胞包括血细胞骨细胞发生了疯长，之后就是您看到的这样了。”
实验员推了推眼镜，在本子上画画写写。
“嗯，我知道了，不打扰了，你们善后吧。”顾清泽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一滩液体，转身向主控部走去。
“来了？”杨朝依旧低着头，看着桌面上数不清的电子，纸质文件。
“元帅。”顾清泽朝着元帅行了一个特有的地下礼。右手在上，握住左手的拇指，左手摊开，右手拇指向上。
“坐吧。”杨朝终于抬起头，注视着台阶下的指挥官。顾清泽依言坐着，手放在桌子上，静静等候着杨朝的下一句话。
“食物告急，作物生产的速度已经远远跟不上改造基因所需要的供给了。”杨朝简明地说明了目前的情况。
“元帅的意思是？”顾清泽的手心有些微微出汗。
“我的意思是，只指派你一个人外出勘探已经不够了。”
顾清泽心下一紧。顾清泽总是一个人出任务的，并不是因为西伯利亚的寒风太过寒冷使大家不想外出，而是地表战争过后的强辐射会对地上的一切生物造成不可逆的损害，无时无刻盘旋在冻土上方的奇亚人的警戒机器人也警示着地下的众人集体外出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在顾清泽之前，也有不少的人外出执行任务，但是如此阶段人类研究出的防化服除了维持基本生命需求之外，可以说没有太大的优点，它对辐射的抵抗能力只有百分之五十左右。每次外出回来的人都会出现内脏腐烂等各种由辐射带来的疾病。当最后一位指挥官卸下他的重任，离开了他饱经沧桑的地球后，顾清泽担任了指挥官这个职责。
指挥官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的，而是要冲锋陷阵的，即便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踏上了那片冻土，奇迹般地，顾清泽第一次回到基地后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症状，这或许是第三次基因嵌合除了蓝血外给他带来的又一好处。
“我知道你的基因改造很成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案例，抗辐射，绝无仅有。但无论是从你身体里提取的血液样本，还是按照你的基因改造计划进行改造的人类都毫无例外没有这种能力。”杨朝低下头，又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但为了人类种族利益，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元帅，增加......”还没等顾清泽把话说完，杨朝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是为了别人好，但是只有你一个人去探索地上终究效率太慢，牺牲少部分人利益换取人类利益最大化才是我们的选择。”杨朝的声音很平静，似乎看不出半点情绪。
“好了，这是命令，我只是告知你这件事，并不是和你商量。”杨朝复又拿起桌子上的文件。
“下去吧。”沉默了一段时间后，顾清泽缓缓应了一声，“......是。”
回房间的路上，顾清泽的拳头始终攥着，他在想杨朝的决定是不是太专断了，可是他又想到每每专断的决策却又是在往最好的一方面走。
如果不是按照她的计划存活的人类搬到地下，而是听从那些“类奇亚人辐射适应性”的说法，他不知道人类是否还能存活于世。房间里的陈设并不多，指挥官住的房间似乎比其他士兵还要稍好一些，但也却似监狱里的牢房。
顾清泽坐在床上，抬眼看了看放在床头的照片，那是他与母亲的唯一的合照，那时的母亲面色红润，丝毫不像几年前医院里的模样。顾清泽将双手垫在头下，仰望着电子科技造出来的虚拟星空，思绪一时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有时他的心里也会萌生出一些幼稚的想法，比如虚拟夜空还是太不真实了，毕竟这里可是西伯利亚，按理来说可以看到极光吧？顾清泽阖了阖眼，抽出双手揉了揉眼睛，使原本分泌出的眼泪又完完整整地溶解回了眼睛里。
抽泣声在狭小的卧室里回荡，他多么思念母亲，多么渴望陆地的生活，然而地球不过是在百年的时间里化成了一片焦土，他原本生活的地方也在奇亚人的最后一次核制导下化为了一滩废墟，他用力用手掌挤压着眼睛，想让汹涌的泪水流回他那颗孤寂的心，可是他做不到，他一点也做不到。
每次地上勘探不仅是身体的重压，更是对精神的摧残。地球表面的境况说是末日也不为过，干涸的地面本就不长任何植物，动物也销声匿迹，偶尔吹过来的风也在连年的积雪的吸收下和厚重防化服的双重影响下化为了虚无。立足在焦土上，顾清泽感受到更多的是虚无和迷茫。
“老大，忙完了还不找我？”漾然爽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