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男人离开后，大奶奶挽着阿玉道：“我这表弟从小主意大，表姑父给他安排的洋行也不做，十六那年就一个人跑去了广州，也不知这几年，在外头都忙些什么？前阵儿说肺不大好，想来我这儿养养身体，我只道，这板桥镇山穷水远的，你不嫌就来，人竟还真来了……嗐，亏他想的起来，呆得下去……”
大奶奶说着摇头：“不过你也看见了，他人是个知分寸的，也就住一两个月，我这里你照常来就是，还和以前一样，别多心。”
阿玉点点头，没多说。
方才，男人目光确没在她身上多停留。
大奶奶心窍灵慧，三言两语，就说透了这事儿的尴尬。
旁人或许无碍。
但自家事自家知。阿玉平日被看得紧，若再连大奶奶这处也来不得了，真和被圈养的猫啊狗啊，没甚区别。
往常，大奶奶的院子，她三五不时便过来一趟。如今不比从前，家里住进个壮年男人，到底要谨慎三分。
但阿玉话向来不多，大奶奶也知晓，闲话两句，便放她回去。
走之前，特将那匹料子带上了给她。
是很显白的桃花粉。
颜色浅嫩，绣着淡淡银线，太阳底下极好看，是上等好料。
大奶奶做人大方，是板桥镇皆知。这些年，牌桌上输多少钱都从未红过眼，外人都道佟大爷能赚，其实，大奶奶嫁妆更厚。
嫁妆多，娘家厉害，腰杆就硬。
阿玉两样都没有。
她小时候，家里还有点祖产，她也上过省城的学堂，但后来家里的钱被祖父和爹糟蹋光了，亲娘过逝的早，如果没有这张脸被佟二爷看上，她这个读书人家的女儿，将来被卖到哪里，并不好说。
所以，她有时觉得，在板桥镇也不错。
没要债的人半夜拍门，
也不见没明没夜，永远烟熏缭绕的屋头。
这里的生活，平静的就像流水。
日复一日。
只是偶尔，闷得慌罢了。
阿玉抬头望去，两横两竖，是一个井字的天。
-
这日，阿生要放风筝。
闹着要阿玉一起，阿玉在家无事，也觉有几分兴致，便一同去了。
但出了门，才发现，同行的还有大奶奶那位表弟。
男人今日一身黑布短打，和这镇上的男人穿着无异，但他个高腿长，身体健硕，一眼看过去，要更威武几分。
阿玉蹙眉，但也未折回。
阿生兴奋牵起阿玉的手，叫嚷着炫耀：“二婶娘二婶娘，你看，这是小舅舅给我做的风筝，一只大老虎，厉不厉害！”
“嗯厉害，你娘呢？”
“我娘还在描眉化眼呢。”阿生熟练用起佟老太太的口头禅，也没当描眉化眼是什么不好的话。
二人说话时，男人就在一旁安静站着，没有开口的意思。
这时，大奶奶才姗姗来迟。
“弟妹怎么没穿上次我送你那匹料子，颜色顶顶配你，正适合裁了衣裳，这时节穿。”
“嫂子也知我手慢……”
大奶奶边扭腰，边笑道，“下次把尺寸拿来，我直接叫人做好了给你！”
大奶奶今日一身紫罗兰紧身旗袍，外搭披肩，裙叉开到大腿高，露出一双高挑白腿，风情极了，但明显不是能跑动的装束。头发是新在城里烫的大卷，妆容精心化过，红唇明媚，全不似这镇上的女人。
阿生也放下风筝，扑过去抱在母亲腿上：“娘真好看！”
童言无忌，比起社交场上不知真假的恭维，成年人更喜欢被小孩子夸。
果然，大奶奶高兴摸了摸儿子的头，大方给儿子一把零花钱：“臭小子，今天嘴挺甜。”
但说话时，余光瞥见儿子灰兮兮的手，又将这双爪子拍开，让下人带阿生去洗手，转头对男人道：“这个年纪最贪玩，那手一不留神就黑的不像样子，我这个当娘的紧盯慢盯，也盯不过来……”
说完，帕子捂起嘴笑。
阿玉却在沉思。
妯娌处境相近，有些事上，更为敏感。比如这阵子，她明显察觉到，大奶奶打扮的心思比往常重了，尤其今日，堪道容光焕发。
不过，佟老太太虽已六十高寿，但耳灵眼亮，并不糊涂，加上板桥镇实在太小，想生出什么秘密事都难。
阿玉断下思绪，只觉是自己想多了。
待回过神，却发现男人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但并不浑浊，
更像一种犀利的探究。
当被阿玉发现，男人也未避开，反问，“上车吗？”
佟家有一辆马车，在遍地骡子的镇上，马车是个稀罕物，佟家恰好有。是大奶奶以接送珍珍到县里上学时不被同学笑话为由，说服佟老太太忍痛买下的。
阿玉有了刚才的念头，乍然被问，隐隐有种做坏事被人拆穿的羞耻，也没开口，只点点头，和大奶奶、阿生一起上了马车。
男人则跟在车外，走路去。
其实，车上足以坐下七八个人。
男人没上车，可能是想走走，也可能是为避嫌。
放风筝要找宽阔的地方，镇子西头有片玉米地，过了玉米地，有块平坦的大草滩，他们要去的就是那儿。
到了地方，大奶奶却没下车。
“你们带阿生去吧，我今儿穿的不方便，日头又晒，在这儿看你们放就成了……”
这时节天气已有些热，大奶奶一只手搭在窗橼上，另只手挥着帕子，招呼着他们三人先去。
阿玉见阿生兴致勃勃地扑棱起风，已有些按耐不住，也未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那我先带阿生过去。”
其实，这一点，她来之前已有所预料。
男人眼眸暗了暗，停下步，“你们先去，我和表姐说几句话。”
大奶奶翘起眉，明显有几分意外。
阿玉识眼色的走开。
今日仆从带的不多，大奶奶只留了两个丫头在旁，剩下四个都跟着佟家唯一的小主子阿生，还有阿玉。
远远地，阿玉看不清二人在说什么。
但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未有什么逾矩，没过太久，男人便回来了。
这时，阿生正懊恼着风筝放不起来，阿玉平日门都不出，比阿生强不了多少，两人正研究时，男人过来了。
“舅舅舅舅！”
阿生紧急呼叫，“你快帮我看看！”
男人话很少，接过风筝线，也没怎么动作，只简单调了一下方向和绳子长短，就见风筝开始高高飞起来。
天色瓦蓝，看不到边，几片棉花一样的云彩挂在顶上，干净地像水洗过，阿玉看着一直一直飘到更远的风筝，不由发了呆。
“要试试吗？”
只到男人走过来，打断她的遐思。
阿玉看着男人递来的风筝线，如果是平时，她绝不会接，但那一刻，她竟然抬起手，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侄子阿生在放着另只风筝。
阿玉望向另一边，马车车帘垂下，不见大奶奶的身影。
“会放吗？”
男人又开口。
阿玉摇头：“不会。”
“我拿着风筝顺风推，你控线，慢慢来，不要一次性放太长。”
男人竟颇有耐心，他手长腿长，站在阿玉身前，比她足足高了一头，阿玉个子不矮，但直到他肩膀。
太阳底下，离得近了，阿玉能明显看见男人呼吸时，胸脯起伏的线条，还有抬胳膊时，手臂上露出的青色脉络，还有一股清新的皂角味，混杂着药味。
阿玉怀疑，男人身上有伤。
她只见过身体虚弱、常年喝药的人身上有药味，从未在正值青壮、且身体如此强健的成年男人身上闻到过这个味道。
板桥镇，坏在太偏僻。
但也好在偏僻。
但猜归猜，不该她知道的，她不想多知道一个字。
阿玉盯着天上的风筝，再低头时，男人已经举着风筝走远，高大身影慢慢在几丈外，几十丈外，阿玉的风筝飞起来，又跌下。
男人跑回来，汗津津地站到她面前，在她头顶遮开一片阴凉，背着光，五官的线条更加凌厉。
阿玉之前没仔细看过男人。
此时发现，他生得是好看的，是那种很阳刚气、很硬朗的五官。
男人开口：“线给我。”
说话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硬。
阿玉伸手，男人从她手里接过线，这时忽然来了一阵风，但是是反方向，风筝顷刻歪倒，似乎直直就要落下来。
男人忙将手抬高至阿玉头顶，将线拽短、拽直，一面不慌不忙收线，阿玉被他整个人的影子笼罩在身下，不敢乱动，生怕两人同时动了撞上。
男人扯着线，走远又走近，见阿玉不动，低头看了她一眼。
阿玉生得很白，像凝脂玉膏，巴掌小的脸上，高鼻秀眉，一汪大眼睛，漂亮的十分客观，可平日看，缺了点勃勃生气。
但此刻，她眸子紧紧盯着天上的风筝，眼神不经意和男人对上时，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第一次出现在她眼中。
男人的麦色肌肤与女子的白皙相映照，天空下，风轻轻在脸上划过，留下微微的痒。
下一瞬，阿玉撤身站后，礼貌颔首。
男人没说话，只是扯风筝的线慢了点。
不知过了多久，玩得精疲力尽的阿生终于跑过来，兴奋的向二人炫耀起了自己这项刚掌握的技能。
男孩儿喋喋不休说着，对面两人静静听着，都比来之前要沉默。阿玉有点渴，打算回车上找点水喝，便转身一个人去了。
走到马车旁，撩起帘时，却不见半个人影。
大奶奶不见了。
一起不见的，还有大奶奶的丫鬟环儿。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