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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是给你的 ...

  •   窗外的雨势减小。湿漉漉的场地被浩荡的人群扫过,只留了几个工作人员披着雨衣清理现场。

      “爷爷,你来后台吧。我出来接你。”

      周秋山借了一个休息室里换了衣服,他戴上了口罩,门外的喧嚣渐渐退散,天阴沉,躁动仍然没停。

      他点开和“c”的聊天框。

      zqs:【记得带伞】

      还没走出去,何老头人未到声先至:“刚才我是瞧见了,演得真好啊!小陈也是,站在那个台上我瞧着模样真好看啊!”

      周秋山刚刚换了衣服出来,正把西装叠好,妥帖地放进包里。他没应声,淡淡地点了点头。

      “你们关系好?”

      周秋山动作一顿,想起来某人几个小时前的回答。他自己都没察觉,嘴角已经挂上了笑回答:“好像一般。”

      “刚刚结束的时候,小陈好像就站你旁边的吧,是不是?我瞧着倒是关系挺好的。”何老头瞥他一眼,摇着头在一旁落座。

      “那孩子挺可怜的,之前还有陈钦和那老头子陪着他,这么多年都爷孙都一起的,到今年人也不在了……当爸的也不管,在东城那边重新组了个家庭,现在就一个人……”

      周秋山擦着琴弦的手顿了一下。

      说到这何老头刚好也抬头瞄向了他。

      “那你妈妈……”

      周秋山把吉他装进包里,眉头微蹙:“打过电话,还在忙。”

      语气很急,似乎生怕老头察觉不到自己不想谈这件事。

      何老头默了片刻,说:“你们很受欢迎啊!表演的时候周围好多人,就一直叫你和陈长见的名字。”

      周秋山坐在他旁边,表情被阴影挡着:“嗯。”

      老头搓磨着自己包里的叶子烟,拿出来摸了摸又放了回去:“你工作的事上有没有……”

      周秋山打断了他的话,望着窗外说:“坐一会再走吧,等外面人散了,从后门走。”

      何老头滞了一下,奇怪道:“不找小陈一起吗?”

      周秋山没说话,他们静默得坐了一会。

      什么都没说,但何老头还是觉得他整个人比刚来南远好了很多。

      他仍然记得当时快要到夏天的时候,那天何老头正吃过饭搓着麻将,他突然就接了个电话。因为接得匆忙,也没仔细看清是谁的电话。

      然后,他就听见周秋山在电话里说:“爷爷。”

      叫完这声后对面安静了很久。
      牌友不断催促着的声音何老头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觉得说不出理由的紧张。

      “我想回南远。”

      那句话说完,何老头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

      当时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产生的感觉,他想起来都会起鸡皮疙瘩。

      好几年了,周秋山只会在节假日给他送下祝福,过年也许两三年回来过一次。何老头也记不清。何萱在这边有房子,但回来的次数却特别少。
      除此之外,他对这个孩子的印象一直是胖胖的小布丁。

      老头人糙但心思活络,即便周秋山什么也不说,他也知道这孩子怎么了。

      “好,回来吧。”

      沉默了半晌,这时他输了。众人算钱他拿钱。

      老头在麻将铺的烟雾缭绕中咳嗽了几声,问道:“你妈妈怎么说?”

      “她不在意。”

      不在意什么?搬到南远来吗?

      何萱的性子和他妈妈一样,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老头子不懂。
      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拗过他妈妈的。直到周秋山来了何老头才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不仅外貌出众礼数周全,事业学业都不让人抄心,懂事独立得惊人。这些都很好,但就是人像换了一个,陌生得感觉不像自家的孩子。

      很像何萱。

      女儿和他大有不同,但她居然培养出来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孩子。
      他不懂这是在坚持什么。这也没什么,因为他一直都不懂。

      周秋山来的时候先住在白鹭园的房子里,那房子太大,老头觉得有点恐怖,周围也没他的熟人朋友,就不太愿意过去住。
      何老头就定期过去瞧瞧,顺便送点吃的。

      忽然有一天,周秋山说要在学校和公司附近租一个房子。
      何老头这就想到之前遇见陈长见的事,便说:“我认识一个人就正在找室友,你认识,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呢……叫陈长见。”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周秋山人一顿。

      何老头知道他肯定记不清了,毕竟那时太小了,他就经常和他讲陈长见的事。还给他看了照片:“这是陈钦和以前发的。”

      男生半蹲在黑长的巷子口,摸着一直神情不悦的黑猫。

      何老头念叨陈长见就没有不好的:“他现在就在远中读书,成绩特别好……”

      后来他就带着周秋山去看房子,房子不大,而且年纪挺老。
      何老头去过一两次。那个老社区七拐八绕的,人进去就要迷路。本来还想安排这孩子再和陈长见会个面,但陈长见忙着打工一直没时间。

      直到有天他又一次提起,周秋山却说:“已经见过了。”

      何老头问他人怎么样。

      周秋山本来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想了一会说:“还行。”

      周秋山第一次见到陈长见并不是在校门口的饭馆,而是一个夏日的午后。

      那天他从公司出来,寒凉的空调吹得人手脚发冷,出了门之后远远的柏油路面上空气都在融化。
      这里与东城的干热不同,黏湿的燥意就像把人泡在温水里。

      但是街上空无一人,如同在安静地蛊惑他。

      周秋山于是临时决定走路去何老头那里。

      也不远,就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他一路沿着大桥往前走。

      周秋山只在傍晚来过这里,现在的风不似夜晚时那样丝状柔滑。。
      黑色的长裤笼罩着闷热,汗湿的衬衫贴在背上,一会又被滚烫的风笼着,然后一股气吹散。呼吸似乎都变得黏重,但却能把让人昏胀的寒意全部驱散。

      直到过了桥,绿意瞬间环绕。路边摆着地摊,花布上的蔬菜瓜果恹恹的。边上没人,再往里一瞧,吊床如船只在热气里摇晃。

      周秋山脚步又轻又快,直到过马路的时候,他发现了斜对面远处的两三个人。

      他微微皱眉。

      走了不短的一段,再转弯的时候,他还是看到了那些人。

      他突然心里起了点想法。径直朝自己目的地的反方向走去,越走越快,最后他跑了起来,跑着跑着才发觉自己到了之前老头带自己看房子的地方。
      但他找不着路,眼见着那几个人东张西望,就快要拐过弯了。

      他立刻钻进了一家杂货铺。

      门口的店员犯困坐在前台,自己的行踪怎么想也很奇怪,但那人什么也没说。

      他躲进了成堆的零食后面,紧贴着有一点发烫的冰柜。

      嗡鸣细细地敲打着听觉。

      只希望不要那么倒霉。
      当时周秋山是这样想的。

      他已经打了车。要是被发现了,他就立刻冲出去。

      狭窄的视野里,跟着自己几个人似乎站在外面犹豫了一会。

      “帅哥,你有没有瞧见刚才有一个人跑过来?”
      周秋山皱眉,那人静了一会,说:“没有。”
      “骗人,明明他就朝这边来的。”

      “哦。”

      周秋山只能看见那人咬着白色的冰棍和一截手臂。

      那人问道:“你们找人做什么?”

      “你就说他人在哪,怎么废话那么多?”
      说这话的被撞了一下,旁边另一个张口就来:“那是……他抢了我们钱!”

      “那快报警啊!你们几个能追到?怎么追自己的钱都不慌不忙的……来,我马上帮你们。”

      那人把冰棍咬在了嘴上,从抽屉翻出了手机,眼见就要行动。

      周秋山没忍住笑了一下。

      “别!帅哥,千万别报警——你就给我们指他走哪了?”

      周秋山笑容敛了。他瞄了眼手机,还有几分钟车子就到了。

      “那边。”他指了什么方向周秋山没瞧清楚,“快去,估计都跑一会了。”

      “好!帅哥你人太好了,谢谢你啊!”

      脚步踢踢踏踏地离开。

      四周静了下来。

      周秋山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他垂头。是儿时的一些小零食,十几年没有看到过了。他盯着上面陈旧掉色的卡通图案,这时手里的电话响了。

      他掐断,回过神拿了两瓶水走到前台。

      是个白净的男生,风扇立在他的旁边,他的头发被微微吹起,人则满不在意地咬着冰棍望着外面。
      路沿有只毛很潦草的小狗,趴在井盖上慵懒地吐着红舌头,无精打采地望向这边。

      男生吃的是最便宜的老冰棍,瞧着他已经吃了很久,糖水浸润着木棍,颜色很深。他拿了张纸半包着棍子。

      周秋山收了眼,问:“多少钱?”

      他像是才发觉有人在这,偏头瞄他,语气很冷:“二十。”

      明明冰柜那标价是四块钱一瓶。

      瞧见周秋山愣住,那人一下就笑了,眉眼弯着,露出两颗很小的虎牙——和不笑简直是两个样子。

      “八块。”
      周秋山低头掏钱。

      那人手磕在柜子上,继续搭腔:“你一大老爷们怎么还被追着跑。”

      周秋山怔住了,没有回答。

      “啊……我不会帮错人了吧。”他叽里咕噜地埋怨,眸光上抬瞧他。

      被盯的瞬间周秋山移开了眼。

      他手臂直撑着自己的脑袋。白皙的肌肤上压出了粉红的浅痕。

      周秋山不动声色地扫过。就那一眼,却像和外面刺眼的白光连在一起,映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周秋山将钱放在桌上,胡乱地抬头,然后从男生身后柜子上一面小镜子里看见了自己。
      像一只蒸熟的虾。

      汗珠还挂在潮红的脸上,因奔跑而撩起的额发散乱,

      周秋山抬手抓了一下。

      那人递过半包纸,周秋山发觉了,伸手拿了一张擦脸。

      男生咬着冰棍埋头找了一番,最终把找零放在桌上,还没放下风又掀起了一半,他抬手压住问:“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
      他眼皮半掀,慢慢打了个哈欠:“我瞧着也不是。”

      杯壁上的水珠滚到了玻璃柜上,留下一片水痕。吃着的冰棍融化了不少,他抬起留了一层糖渍,显得晶亮的手指。

      浓稠的热浪阵阵袭来,震天响的夏蝉锐利得人耳朵发疼。
      ……

      车道上急促的喇叭打破了寂静。
      周秋山猛地回过神望去,里面的人看过来,是在催促。

      他拿起一瓶水和零钱走了。

      “喂。”后面的人提醒道。

      “给你的。”

      周秋山走了。

      上车后冷气瞬间黏糊糊地裹住了全身。

      远远的人影愣在原地望着他。空气被炎热扭曲。那只小狗翻了个身子,露出了肚皮。

      周秋山把车窗放了下来,手里攥着暖热的纸币。随后,他看见那个人若无其事地坐下。

      车动了。

      男生撑着脑袋继续坐在门前,在林立的老旧小铺里化成一个小点。
      直到消失在白色的路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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