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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有借有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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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木依爸爸说过人生是很短的,要知道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有价值的事情上。
他以身示范,自己就从来不会过什么节日纪念日。
就连叶木依有时因为成绩不理想而感到沮丧,他也会告诉她:“哭到底有没有用?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他就走了。
他以身示范,告诉她人处理自己的情绪非常耗时间,处理别人——也就是他女儿的情绪也非常耗时间。
“价值”在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在叶木依看来那个意思就是“回报”。
那是四年级夏天的一节体育课。
老师把两个同学叫来在纳凉地。刚才他们一直讲小话,他要惩罚他们,便让他们面对面,而他站在一旁戏谑地笑。
同学们很快就围了过来,兴奋地凑热闹,嘴里喊着:“亲一个!亲一个!”
叶木依坐在台阶上看着那群被放出栅栏的狼,思考着糊口水的事情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兴奋。女生捏着衣角,眼睛包着泪。
实在活该。
搭理男生就要搭理女生,次数要恰当,对男生要说“真是不懂你们欸”,对女生要说“那些男生真的很讨厌”。
叶木依心里想着,余光瞥向别处。
她很早就发现了。在墙角那停步的那个男生。
五分钟前,在那个地方叶木依也看到了他。
因为是同一节体育课。即便一句话没说话,这学期很多人都认识了他。
热身跑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讨论谁脸上的肉抖得最难看。那个人不一样,他没有别人丑,所以叶木依记得很清楚。
主任难得到场及时,一路小跑过来。而男生则止步于墙角,靠着墙喘气抱手朝向这边。
教导主任像年纪过大的河马。
学生知道平时他不喜欢出来巡查。而南远夏天闷热,有时候一个星期也瞧不见人。
教导处离教学区远,同学们都不喜欢那栋楼,因为凉,还有走廊的墙壁上一副闹鬼的画。
男生是跑到那去找来主任的。
体育老师被主任训了一顿,这直接导致他们隔天的体育课被取消了。
多管闲事的人。
特别是当叶木依看到回了教室后,那两个人还真的在起哄声下贴了嘴巴。
尖叫,狂欢,鼓掌,班里就如同一个马戏团。
叶木依朝外面瞄了一眼,站起来吼道:“安静——老师来了!”
当了三年班长,她已经学会怎样发声,让自己的细嗓能传到每一个角落。
前面的小鬼“啧”了一声,小指不满地掏着耳朵:“叶木依,你能不能小声点。”
“对不起。”
叶木依道歉了。
如她所料,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不太自然地摸了摸后脑勺。
叶木依满意地看向又回归秩序的四周,理好百褶裙坐下。
没有人会对叶木依做出板凳上泼墨水,放图钉之类的恶作剧。被欺负有很多种原因,一般都是因为愚蠢。只有一种人一定不会被毒蛇咬住——那就是各方面都能顾及到的,完美的人。
四年级的时候成绩不如意,因为叶木依在想别的事情。但没关系,班干部和学生会的经历,还有叶木依的好人缘让她又一次甩掉第一名拿到了三好学生的名额。
那些蠢人死也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
成绩努力不掉出前三名,在女生讲烦恼的时候点头附和,和她一起咒骂那个人,再手挽着手一起去买冰淇淋。精致的发饰给每个人都准备一份,每次开学都带来国外旅游地的明信片分发。
当然也有人说叶木依讨厌。
这种质疑一发出,本人还没说话就异声四起。
怎么会讨厌?
只要在他们哭的时候帮他们做到想做的事。没有叶木依谁来掩护打架的人,谁来借作业给大家抄,谁来买传阅全班的小说漫画。
大家都明白“有借有还”这个道理。借了橡皮擦就应该还她糖纸。不然谁会平白借东西给别人?
表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化了十分滑稽的妆容。
叶木依告诉老师自己对化妆品过敏,于是便逃过了一劫。接着她发现有个男生也没有化,但他是因为迟到。在老师的训责下狼狈地站在了最后面。
这时,叶木依对老师说自己的东西忘拿了,悄悄也跑到了后面。
她盯着他的后脑勺,想起在办公室时老师说:“六年级有个学生太优秀了,居然能是从我们这个小学校培养出来的,以后真了不得。”
有多优秀?
叶木依看着他的白衬衫袖口。
再优秀的人还会在上台前迟到,本来透白的袖口蹭上寒碜难堪的灰泥和血。他们的衣服都很整洁,而他绝对是今天最大的笑话。
也许是叶木依盯了太久,他转过来朝她笑了一下。
笑得也不灿烂,但就在眼前挥之不去。叶木依觉得心里很堵。
下了台之后他们滞留了一会和打乱顺序的同学交换了奖状。
“陈长见。”他的老师跑过来叫住了他,“石春树不要紧吧?怎么突然在楼梯上摔了?”
“老师我现在带你去吧。我也要去找他。”
“哎呀,你手怎么回事……还擦这么大个伤口。”
真没救。
叶木依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同学,怎么了?”
医务室老师一开口,所有人都朝叶木依看来。包括角落里的他们。
叶木依慢慢走过去,坐在冰凉的凳上:“老师,我头晕。”
“是不是中暑了?”
“没有。”
“脸有点红啊,我去拿温度计……怎么没人陪你来?”
她没再理医务室老师,朝角落望去。
他半蹲在那边观察着自己的同学,正在被旁边的老师催促着回去。她知道那个老师姓唐,是他们的班主任。
“没有发烧啊,要不坐一会?”
“老师,我想回教室休息。”
医务室老师头疼,朝那边问去:“唐老师,你打得通四年级四班王老师的电话吗?他们班学生……”
叶木依知道,陈长见就站在刚粉刷过的白墙前,直直地打量她。
所有人都在礼堂,现在小学校四处都空无一人。
“你可以吗?”他问叶木依,抬起了手。
似乎想搀扶她,但又不敢上来。
叶木依觉得好笑,谁都知道六年级的男生在想什么。
“你回去吧,不用送我。”
“没事,我也要回教室。”
那个年龄的男生都在拼命抽条,陈长见的背影已经削薄,比她高了许多。她需要抬头和他说话,隔了半米在她右手边。
她的手垂放在百褶裙旁,朝外翻过,热风穿过指尖。她又贴着布料慢慢蜷起,握住。
要是有人看到就会开他们的玩笑。
不能和女生独处——许多男生都会对这个潜则趋之若鹜。
要是被人撞见他们走在一起就完蛋了,而这个人还一口就答应了老师请求送她回去。
但似乎他的人缘还不错,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走到了教导主任的办公楼。叶木依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知道吗?他们都说里面闹鬼,有一张画上面的人能动。如果直视他的眼睛,他晚上就会来拿你的命。”
“我经过那里很多次。”他笑了,“每周我都要去那里的播音室,这不还活得挺好。”
她当然知道他每周都会在广播里说话,每次响起来的时候班里都会赞叹连连。她能想到他每次熟稔淡定地播报。
叶木依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笑着对他说:“你知不知道很多女生喜欢你?”
一分腼腆,一分好奇。
恰到好处,这样就是深陷暗恋的小女生最该有的样子。
“嗯?”
话题跳得太快,陈长见没反应过来。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连叶木依都知道很多人喜欢自己。下课无故扔来打疼脑门的橡皮,扯一下刚刚束好的规整马尾,为了得到一句反击的骂声。
不太聪明的人干事,都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而且,他做这些事不就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吗?
演得真好。可她有点不耐烦了:“很多,我们班都有好几个。每次体育课我们都看你。”
“啊……”
他好像突然慌张了起来,血色充斥着整张脸。无措地曲着臂,侧身盖住了脸。
灿白的藤花映在他的旁边,袖口别人的脏血格外刺眼。
“那谢谢。”
是怀有歉疚的笑。俊秀的脸上淡红的浮晕因为这句话而变得更深。
叶木依怔在原地,半晌吐出了一句话:“你怎么回事?”
说完,她平缓错乱的呼吸继续往前走了。
“啊?”后面的男生追上。
她没理他。
他歪过头,想知道她怎么了。好像不懂自己怎么就把她惹生气了。
女生却猛地抬了头,可爱的小脸竟然瞧着很悲伤,她眼底发红:“你平时考试作弊?”
“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考第一?”
藤花摇了摇,夏天冒出头。
级部第一就这样毕业了。
“长得特别帅的那个小孩去的哪?唐老师。”
“还能是哪?最好的南远附中啊。学校跑来我们这来要人,还专门请了校长吃饭呢。”
“真有牌面。”
“是啊,我们学校每年能有一个就不错了。”
唐老师突然转向背后正着数作业本的女孩,提议道:“木依,一直都是五年级开始负责广播室,你去怎么样?虽然每周都要花时间,但……”
“好,老师。”叶木依答应得很快,“我一直都很想去。”
她朝漆黑引来阴凉的大楼走进,深呼吸了几个轮回,慢步朝那条长廊走去。
被诅咒的空气寒意逼人,冷清的气息不断侵扰她的小腿。
但她走完了这个楼梯,也没有看见那幅画。
战战兢兢落到最后,竟然是似有若无的惆怅。
没有。没有那幅画。
叶木依开始想是不是大家都搞错了,其实那里根本就没有那幅画。是不是主任担心大家过来玩耍吵到他办公,或者影响广播室的工作,从而散播给低年级的谣言。
那一天被主任叫去帮忙时她装作无意问起,主任说:“有人让校长把拿下来了。”
那一瞬间,叶木依被余夏的炎热弄得头晕。
她问道:“谁?”
主任随口继续说道:“不是每年学校都会给年级第一奖金吗?去年那个人没要。说不要奖金,就希望把那幅画拿下来。”
“原来你们都不喜欢啊,学校的设备都是为你们准备的……”主任咬着钢笔帽,言辞含糊,“你们怎么都不说?”
他没看见,女生平日粉润的脸像是中暑了。
凉意渗进了骨头里,在微风刮起的窗帘边,她久久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