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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来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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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收尽,夜幕深蓝。
宋时微回过头,神色很淡,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对坐在凉亭下的人道:“我要回去了,你不走吗?”
斯星燃闲散地支着两条长腿,仰起头问:“这附近有便利店,要不要去问问?”
“不用。”宋时微拒绝得很干脆,似乎不再执着于给手机充电,“你说过没有。”
斯星燃定定看他两秒,笃定道:“你生气了。”
宋时微摇摇头。
少年仍固执地望着他。
宋时微顿了顿,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气说:“我不会生你的气。”
他低估了少年的恶劣程度,也高估了自己的容忍度。
年轻、莽撞、想一出是一出,捉弄起人来不知分寸毫无收敛,一时兴起的玩笑偏要建立在他人的难堪之上。
偏偏,是这种……他羞于启齿的事。
生气?
为这点小事生气?
与其说是不生气,倒不如是宋时微的理智在控制他的情绪,不至于为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和斯家小少爷闹矛盾。
斯星燃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如果他回答“是”,该怎么收场?
难道心高气傲的少年会愿意放下身段向他道歉?
所以宋时微选择不生气。
其实在看清他眸中含泪的隐忍模样那刹那,斯星燃立刻意识到自己玩过火了。
果然,回去路上宋时微一个字都没再理他。
沈希墨一脸狐疑,视线在默不吭声的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才消失一会儿,气氛怎么就完全变了?
“你们干什么去了?”他眼珠一转,瞪向一旁若无其事的人,“怎么一副见不得人的表情?”
若是平时,斯星燃绝对不会放过还嘴的机会,现下却一反常态地异常安静,连视线都转向了别处。
他越回避,沈希墨的好奇心越旺盛。
宋时微礼貌问道:“能麻烦你帮忙叫辆车吗?我的手机没电关机了。”
“你要走?”沈希墨奇怪嘀咕,“他刚才不是从我这儿借走了充电宝……吗?”
斯星燃:“……”
发小脸上表情实在过于精彩,沈希墨意识到什么,倏地住了嘴。
宋时微忍了忍没忍住,不怒反笑地问了句:“是吗?”
沈希墨左看右看,试图补救:“也许,是我记错了……”
他咳了一声:“我想起来孟青栩找我有点事,先过去了,你们慢慢聊。”
沈希墨溜得飞快。
纵然心虚,但斯星燃面上不显,嘴角冷硬地绷着,神情甚至比“受害者”还要凉上几分。
出乎意料的,宋时微什么都没说,连一句责怪都没有。
他俯身捡起刚才因为着急而遗落在桌上手机,打算去远处亮着灯的零星几家商店寻求帮助。
斯星燃跟他无声对峙一会儿,忍不住出声问:“你不生气?”
宋时微语调平稳:“我说过,我不会生你的气。”
“为什么?”斯星燃嗓音起了明显的波动,“为什么我都,这样了。你还不生气?”
宋时微摇了摇头,不欲多说。
“宋时微。”斯星燃忽然恶狠狠地喊他。
宋时微蹙眉。
“对不起。”
很低很轻的一声,吐字却无比清晰,如温柔的夜风拂过耳廓。
宋时微顿时愣在原地。
斯星燃生硬又冷淡地道歉:“不是故意耍你。”
犹豫着停顿,故作矜持的淡漠嗓音隔一会儿才重新响起。
“是想留你看烟花。”
宋时微心跳蓦然加快,有点茫然,他听见有个不确定的声音在问:“什么……烟花?”
斯星燃说:“今晚九点,海上有烟花秀。”
宋时微张了张嘴,哑然:“……我不知道。”
斯星燃哼了一声,冷傲地扬起下巴,睨着他:“现在知道了?”
胸口微微发烫,宋时微低下头,眸中无措情绪被夜色遮掩,小声讷讷道:“嗯……”
原来没错,他早说过,十几岁的少年能坏到哪里去?明明是个乖小孩,本性不坏,左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宋时微比他年长,自当无需计较。
这么宽慰着自己,宋时微悄悄松了口气。
“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少年继续忏悔。
宋时微在旁边坐下,心绪起伏过大,紧绷的神经乍然放松下来,四肢轻盈发软。
他不甚介意道:“没关系,本来就是我麻烦你们。”
斯星燃转身,从帐篷里拿出被他藏在背包里的充电宝,递到宋时微面前:“我送你回去,或者手机充好电你自己走。”
“呃……”
不是说要看烟花吗?
宋时微又开始糊涂了,拿不准他的想法,一时间没有接。
“不要?”
“要,但是……”
宋时微嗫嚅着,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踩进了某个圈套,他探究地看了少年一眼,没看出什么名堂,脸上温度却逐渐攀升。
“但是什么。”斯星燃问。
“……你刚才说待会儿海上会放烟花。”
简单陈述事实,话里的潜台词却令他感到烫嘴。
斯星燃“嗯”了一声,无波无澜地问他:“你想和我一起看烟花?”
宋时微如实道:“是。”
斯星燃说:“在日本动漫里,互相喜欢的人会相约去花火大会。”
“所以,‘一起看烟花’这句话的意思是——”斯星燃侧目,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从容轻声道,“要不要和我约会。”
“?”宋时微差点咬到舌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知道他只是随口闲聊,最后一句话也没有任何指向性,宋时微抬高音量强调:“我不知道还有这层含义,是你问我,我才回答‘是’的……”
少年沉静专注的眼眸暗淡一瞬,很快又被漠然掩盖。
“嗯。”他说,“我知道。”
说完,两人相对无言。
安静下来,能听见沙滩被海浪反复冲刷的细微窸窣响声,周围游客三两成群,传来隐隐约约的嘈杂动静。
宋时微给手机充上电,刚开机,微信上弹出来几条未读消息。
弋点说学得发疯准备去跳湖的路上顺便买了份的卤煮。
有顾客线上问诊,发来几张冒着鼻涕泡泡的小猫照片。
还有老板在工作群里发了些无关紧要的鸡汤并艾特全体成员。
逐条回复完,宋时微将手机扣在桌上。夜色渐浓,海边温度一点点下降,他搓了搓微微发凉的手臂。
“什么时候走?”斯星燃冷不丁问。
这话听着像在赶人。
宋时微一顿,抱着手,底气不足道:“我今晚留下来啊……”
“只有一个帐篷。”
“没事。”
他哪儿都能睡的。
斯星燃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故意问:“你明天不是要上班?”
宋时微想了想:“我早点起,没问题的。”
嘴上这么保证,身体很快打脸般诚实地发出警报。
一阵汹涌的困意袭来,宋时微合上酸痛的双眼,掌心覆在眼皮上揉了揉,下一秒意识跌进漆黑的漩涡,快速陷入深眠。
“宋时……”斯星燃脚步一顿,倏然噤声。
找件外套的片刻功夫,刚才还神采奕奕的人蜷缩在躺椅上,眉心微微蹙着,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斯星燃悄无声息坐在一旁,支着脑袋看他良久。
“砰。”
一束火光窜上夜空炸开。
纤密长睫轻颤两下,眼皮下的眼珠不安滚动,宋时微在忽明忽暗的烟火下惊醒。
“开始了吗?!”他一骨碌爬起来,“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宋时微伸长手去拿手机,随着他的动作,有什么东西顺着手臂滑了下去,他低下头,瞧见堆叠在腰际的黑色外套。
“你给我盖的衣服?”宋时微懊恼地去看时间,“几点了……”
九点零一分。
宋时微扶额,重重吐了口气。
周遭游客比刚才多了一倍,熙熙攘攘,人群攒动。
宋时微抬头瞧了会儿五光十色的绚烂夜空,在一声接一声烟花绽放的响声中,视线移向身旁安静欣赏烟花的人。
不知是不是年纪的缘故,他始终觉得少年笔挺的背影有些过分削瘦。年轻的,单薄的,雏鸟般需要依靠的,可一靠近就会发现,看起来稚嫩的外壳是既冷漠又坚硬的。
“看我做什么?”月色和忽闪忽闪的耀眼烟火照映着人影,暧昧朦胧,看不清斯星燃的神情,只听见他说,“别看我,看烟花。”
谁看你了?
反驳的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偷看被抓了个正着,还要嘴硬狡辩,宋时微拉不下脸胡说八道。
到底谁看你了……
夜深人静,宋时微在睡袋里翻了无数次身,摸黑将自己的牛仔裤勾过来,翻出兜里的耳机塞住耳朵,背对着帐篷里的另一个人,默默在心里数羊。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
宋时微身体醒了魂没醒,穿戴整齐,盘腿坐在软垫上发呆。
斯星燃瞄他一眼,打了个哈欠又重新闭上眼睛,声音含混不清:“要不请假别去了。”
宋时微麻木道:“会扣工资的,全勤也没了。”
“……”
沈希墨十分精神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斯星燃!你俩起来没?快日出了,别墨迹,赶紧出来。”
这下不想起也得起了。
简单洗漱,宋时微裹着外套坐在海边。
他将外套一边掀起来,示意道:“过来搭一点?”
斯星燃摇头:“我不冷。”
日出前云雾缭绕的朝霞和昨晚的落日晚霞很像,只是一个婉约含蓄,一个浓烈张扬。
漫长的等待后,那轮旭日终于从海平线徐徐升起,金红光芒很快照亮天际,海面金波粼粼,能看清远处散落着的礁石岛屿和出海船只。
“斯星燃。”
“嗯?”
宋时微眼底倒映着一轮缩小的红晕,他笑了下摇摇头:“没什么。”
一辆雾黑的机车在宠物医院门口停下。
“谢谢你啊。”宋时微取下头盔还给他,“你直接回家吗?”
斯星燃困得不耐烦:“不然?困死了,回去睡觉。”
“走了。”
连续两晚没有休息好,上完一整天班,宋时微回到租屋,连鞋都没换,直接栽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九点多被饿醒,他揉着眼睛从储物柜里翻出来一包藤椒泡面,去厨房开火烧水。
等水开的过程中,思绪慢慢回笼。
宋时微换了双舒服的拖鞋,拿起手机点开拨号界面,输完号码,手指犹豫着停住了。
今天中午抽空去俱乐部取小电驴的时候,沈希墨热络地给了他一张名片,本来觉得根本不会有联系的机会,结果下午宋时微发现自己新买的蓝牙耳机不见了。
仔仔细细回忆一遍,他有八成把握那副新耳机被他随手揣进了斯星燃给他的外套兜里。
沈希墨知道后报了一串电话号码:“你让他给你送过来,反正他放假在家也没什么事干。”
宋时微心想我哪儿敢啊,嘴上说着“好的,谢谢你”。
宋时微捏着手机想。
反正又不用麻烦他,只是问问,自己过去取就行了,不用不好意思。
做好心理准备,他快速戳了一下拨号键。
“嘟……嘟……”机械铃声响了许久。
该不会是不接陌生号码的电话?
也有可能,宋时微正准备挂断通话给他发短信,铃声短暂停了一下,接着手机里传出一个略显低哑的嗓音。
“喂。”
“斯星燃?”宋时微听出那边声音不对劲,担心是把外套给他,自己却着凉感冒了,“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嗓子怎么这么哑?”
耳边是深浅起伏的呼吸声,过了好几秒,那边才道:“……我没事。”
“真的吗。”宋时微不放心道,“生病不舒服要吃药。”
“……”
“对了,我的耳机不见了,能不能帮忙看看在不在你的外套口袋里?白色的蓝牙耳机。”
斯星燃似乎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言简意赅:“在。”
“那就好。”宋时微道,“那我周末过来拿,你早点休息。”
话落,听筒里传出来一声压抑的闷哼,伴随着异常沉重的呼吸。
那声音仿佛贴着他的耳廓,像某种不可抑制的喘息,宋时微烫着般猛地拿远手机。
半晌,他试探道:“斯星燃,你在干什么?”
“嘟。”
对方结束了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