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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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凛东推开面馆玻璃门，蒸腾的热气混着骨汤香扑面而来。他在拥挤的食客中转了两圈，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
他又出去等了十分钟，再进来时，收银台的小姑娘已经注意到这个来回踱步的高个男人。“帅哥可以先点单呀，”她笑着指向身后密密麻麻的餐牌，“现在空位随便坐呢！”
后厨里，面粉像细雪般落在案板上，彭睿的袖口卷到手肘，小臂肌肉随着揉面的动作微微鼓起，老板娘谢阿姨在一旁直点头：“哎你这个手腕使得很巧嘛，揉得蛮好唻！”
面团在彭睿掌下发出沉闷的挤压声，他变换着手法推压，汗珠顺着鬓角滑到下颚，他吃完早饭就过来了，胳膊已经酸得发颤。
“阿姨！”小窗突然被敲响，“外头有人找彭老师！这里哪个是彭老师？”
“哦，让他等一下。”彭睿手上动作没停，只抬了抬沾满面粉的手肘，“阿姨，醒面你得帮我看着。”
“好唻可以唻，”谢阿姨掀起围裙擦手，笑得眼尾皱成花，“这么多肯定够，朋友来找呀，你快出去吧。”
周凛东正低头回复工作消息，对面突然坐下一个人，抬头看见彭睿扯下口罩，额前的碎发还沾着面粉。
“点餐了吗？”彭睿的嗓音有些疲惫。
周凛东的视线从他沾满面粉的围裙移到手腕：“...还没，不知道你口味。”他迟疑地指了指对方装扮，“你这是...入股了？”
“呵！”彭睿活动着脖颈，酸痛的肌肉让他也没什么好声气，“周总想象力真丰富。房东的店，我打工抵房租。”
见周凛东微微睁大了眼睛，彭睿故意扯出个假笑：“师傅请假，临时顶班。”
老张夫妇确实是彭睿现在住那套两室一厅的房东，谢阿姨也的确答应他帮忙三天就减免一周房租，不过这些细节彭睿都省略了，周凛东精英人士哪懂得小市民的市井算计。
“那你还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周凛东突然啪啪鼓掌，真诚得让人火大。
彭睿翻了个白眼过去：“吃什么？”
“该我问你，”周凛东伸手虚按，像是安抚，“我去买，你歇着。”
“不吃面条，其他都行。”彭睿揉着手腕嘀咕，“现在看见面就反胃。”
面馆离彭睿家不远，吃完饭，他带周凛东走到昨晚停车的小巷，白天这里人也不多，很安静。
周凛东打开车门，看到副驾地垫上整齐摆放的背包和皮鞋，喉结动了动：“昨晚...谢谢你。”
吃饱后的彭睿脑子转得慢，心情也舒畅许多，吐出一句非常老土的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就不问你原因了。”
可目光落到周凛东脚上，他立马态度大变：“我说你怎么不换鞋就走，你还把衣服扔了？”
周凛东捏着T恤下摆的手指紧了紧，早上起来他把昨天那身衬衣西裤卷成团丢进了客厅垃圾桶，没想到彭睿这么快就发现，他也没法解释家里那场复杂荒唐的争吵，只能支吾着说：“衣服...都破了，”他声音很轻，“这身借我穿几天，过几天还你。”
彭睿的眼神瞬间就软了下来，他的眼睫毛不长，但很浓，此刻微微颤动着，巷子太静，周凛东甚至能听到T恤布料摩擦的声音。
“破衣服还用得着还？”彭睿别过脸，又急急补充，“我是说...这都旧了，你爱怎么处理都行。”
周凛东的目光像被黏住了似的，凝在彭睿身上。他穿着件洗得发软的旧T恤，领口松松垮垮地挂着，露出一截好看的锁骨。
赶着上补习班的中学生骑着单车呼啸而过，卷起的风带动了彭睿额前的碎发，又轻轻落下，周凛东却有一刹那的失神，想伸手拂开飘到彭睿睫毛上的一粒柳絮。
他忍住了，因为彭睿抬眼看着他，脸上逐渐漫上别的颜色，双目圆睁：“你还不走？停这儿挡路！”
“你去哪里，我送你。”周凛东抿起嘴巴，终于移开视线，暗笑彭睿怎么这么单纯可爱，说什么都信。
“用不着，我下午有课，回家骑车。”说着彭睿就转身要走，被周凛东叫住。
他不退反进：“那我送你啊，正好看看你在哪里上课。”
彭睿眯起眼，拖长声调：“那我回来还得坐车，哪有电动车方便，你回吧，啊。”边说边挥了挥手。
“那就只送回家可以吗？送到楼下你再骑车。”
“哎你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真。。。好吧好吧，送我到楼下，都不够你一脚油的。”彭睿一脸不耐烦地钻进后排，浑然不知周凛东正兴致勃勃地要把副驾的包拿走。
彭睿一到学校就去找欧老师商量接下来三天请假的事，欧老师从眼镜上方盯着彭睿：“请假至少提前两天报备，这么突然我上哪里找人代你？”
彭睿低声解释：“其实只算一天半，周二上午的课已经结了。”
说到这个，欧老师把电脑屏幕转向他：“下一期的课表，你能保证不再临时请假？”
彭睿刚要点头，突然注意到名单上梁老师的空缺。
“梁老师不来了？”
“追星去了！”欧老师拍桌，“现在的年轻人，为了个明星连工作都不要！”
旁边的教务老师插话：“就是那个美院毕业的杨昊平，最近可火了。哎对了彭老师，你也是美院的吧？”
彭睿晃了晃神，死死抠着桌沿才站稳，他调整好表情，很努力地平静下来：“不认识。我先去上课了，调课的事就麻烦你了欧老师。”
彭睿离开办公室，身后两位老师还在小声讨论着那部火爆全网的电视剧。
整个下午彭睿都心不在焉，强撑着上完课，回家面对空无一人备显冷清的房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很想马上给姜安齐打个电话，但一想到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唠叨，说不了几句安齐就烦了，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暮色像稀释的墨汁般渗进房间，彭睿蜷在沙发里，啤酒罐外凝结的水珠打湿了掌心。他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铝罐在昏暗中被抛出一道弧线，“哐当”砸在垃圾桶边缘。
他骂了一句，起身先打开灯，周凛东那团被丢弃的衣物在垃圾桶里露出一角，彭睿摇头暗骂败家玩意儿，把垃圾袋拿出来，套上个新的，这整理的功夫，余光扫到旁边摆着的画框。
“你家都可以办画展了。”
彭睿慢慢抬手抚摸着厚实的木框，手指感受细密的木质纹理。他坐在地上，用很慢很慢的速度，一张一张看过去。他能记起创作每一张画的灵感是什么，记得某几张画的哪些地方有他苦思冥想设计出的巧思，哪些是他熬了几道天光才完成的作品。
他更记得这些画其实曾经都在某个展览中公开过，虽然是小范围的画展，虽然是蹭着老师的名号，跟老师的作品一起出展，但听到别人对他的画作认真点评，甚至当场约画时，身体迸发出的颤动和燥热都是真实的，那是属于彭睿这个人的褒奖，是对他巨大的认可。
可这些都因为他的无脑和愚蠢被迅速葬送掉。
一夜之间，彭睿这个名字从通往高坛的石阶上被踹下谷底，新晋画家是代笔，是作弊。这一切更连累了从本科起就一直对他关照有加的老师。前年听说老师住院，彭睿焦急前去探望，却被拦在病房外，老师的小女儿，一位和姜安齐差不多年纪的姑娘，面带难色告诉彭睿，老师不想见他。
彭睿当年试图跟学校解释这些莫须有的事，他拿出了证据，却惊恐发现证据早被掉包，而校方的沉默更令他心灰意冷。
校领导曾暗示彭睿不用担心毕业后的生计，会在学校里给他安排职位，彭睿愤而拒绝。他知道整件事一定有黑幕，但不愿相信学校也同流合污。
研究生的最后几个月是彭睿在美院七年最最最痛苦的一段时光，可更痛苦的还在后面。杨昊平突然提出分手，并在一夜之间音讯全无，彭睿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挨到毕业的。毕业半年后，他在一处画廊打零工，偶然在仓库里发现十几张极其眼熟的作品——分明都出自他手，署名却是杨昊平。
彭睿坐在温暖的灯光里回忆着那个冰冷彻骨的时刻，肮脏昏暗的仓库，颤抖的手和大颗大颗的眼泪，咆哮怒吼和挥舞着的拳头，撕得满地的碎片和不知道哪里流出来的血。他只记得自己在派出所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突然被带出去签字，然后就让他走了。
彭睿追问赔偿的事，年轻民警隔着保温杯里冒出来的热气与彭睿对视，告诉他是一位女士来办的手续，画廊那边也是这个人负责交涉，具体细节不清楚，最终画廊同意不再追究。
彼时姜安齐还在D市念书，她也绝没有那个财力负担得起赔偿，她一直以为彭睿的颓废是失恋的缘故，每次说起来都要把杨昊平大骂一顿，顺带再根据彭睿的脸色对他进行一番奚落。姜安齐一直都不喜欢杨昊平，觉得他心思太重，很会做戏，曾多次提醒彭睿不要太信任他，奈何彭睿从来不听。
彭睿始终不知道是谁暗中帮忙，在失去工作一周之后，彭睿接到一个电话，来电人自称姓欧名云清，是一家美术培训机构的负责人，问他有没有兴趣来校任教。
彭睿试讲了一周就签了正式合同，签合同那天他对欧老师各种试探，发现她对那件事毫不知情，但也不愿告诉彭睿是从哪里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只一再叮嘱他要认真工作。
“好运来”突兀地在满室寂静里响起，彭睿抹了把脸，屏幕上的“安齐”两个字在泪光中模糊成一片。
“你感冒了？”只一个字，姜安齐就听出来彭睿声音不对，“吃药了吗？”
“可能着凉了吧。”彭睿垂下眼揉了揉鼻子，他总不能跟姜安齐说自己对着一堆画哭了一场。
“问你个事，你老实说。”姜安齐的话锋一转，带着点儿熟悉的凶狠，“你昨晚送东哥回家之后又干什么去了？”
彭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昨晚，昨晚跟孙广才喝酒啊。”
“我知道，我问的是除了孙广才你还见谁了？”姜安齐语气逐渐变得不耐，“孙广才说你带着姓杨那王八蛋去他家了？？”
彭睿“噌”地从地上站起来，左腿抽筋都顾不得，高声说道：“你听谁说的？孙广才？他还和你告状呢！”
“他不告状我能知道你还这么没出息吗？”姜安齐嗓门儿更大语速更快，彭睿多少年都不是她的对手，“我还问了雯雯，她也说你和一个大帅哥送孙广才回家，那帅哥还背着爱马仕！姓杨的现在多有钱啊，一百个爱马仕也买得起吧！”
彭睿根本不知道爱马仕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自己要疯了，杨昊平杨昊平，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否则一定会看到白纸黑字：今日忌杨昊平。
“是你的东哥！我和你东哥送孙广才回家！”彭睿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立刻冲到孙广才家把他打一顿。
“上次骂你还是没...东哥？你送完东哥又约他出来了吗？”
如果这是个视频电话，彭睿一定能看到姜安齐变脸速度有多绝。
变脸圣手姜安齐连声音都变了：“你约他还是他约你？你不是送他回家了吗？”
“你听我...”
“你俩那么晚还见面干什么？送完孙广才又去哪儿了？那都很晚了啊！”
“是他先...”
“天啊你俩进展也太快了！该不会直接过夜了吧！”
“。。。。。。”
“彭睿我必须非常郑重非常严肃地警告你，你们过夜绝对不能睡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