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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   这套房子原本是婚房,业主置换大房后将其首次出租。客餐厅敞亮通透,地砖是浅灰色哑光质地,沙发皮质细腻得几乎看不出纹理,茶几平滑的岩板泛着冷光,倒映出垂下的环形主灯,像一轮被囚禁的月亮。
      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上放着外卖袋子,敞着口,隐藏灯带从岛台和橱柜下缘漫出光来,与餐厅几根金属线悬挂着的吊灯上下呼应。
      整间屋子没有一盏灯是突兀的,它们沉默地织出一张光的网,罩住了网里的人。

      彭睿的声音早已停下,但那些字句仍悬在空中。周凛东久久不语,只有微微抽动的咬肌和真皮沙发偶尔发出的吱响证明他在思考,他在愤怒。
      怪不得杨昊平那么菜的水平能毫无顾忌地蹦跶那么久,还敢一次次应下画展邀约,对别人的褒奖能毫不知耻地照单全收,原来发声者已经被他彻底捂嘴了。

      以及为什么彭睿会格外抗拒把画拿出来估价售卖,周凛东一直以为他是害怕再被抄袭,再次陷入“作品被偷,情感被利用”的双重打击。
      原来彭睿不是因背叛导致的PTSD式回避,而是无法面对被系统性诬陷后彻底毁掉的职业声誉。

      想到这些,愧疚感席卷周凛东全身,他每次提出帮彭睿卖画,带他去画廊看别人的展品,一次次为他争取机会,希望他的才华被看到被关注,于彭睿而言竟然是更深层的伤害!
      周凛东弯腰撑在膝盖上,两只手捂住了脸。

      彭睿拿肩膀顶他:“和你说完我心里好受多了,这几个月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说这些。”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现在整个人都轻松了。”
      “怎么会找不到机会?你随时都可以告诉我的。”周凛东靠回沙发,哑着嗓子问。
      彭睿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就有种...藏在心里时觉得是天大的委屈,但说出来又感觉轻飘飘的,好像不值一提的样子。”

      “轻飘飘?不值一提?”周凛东陡然提高声音,“彭睿,你很多时候对事情的误解真的很令我惊讶。”
      但是马上周凛东就明白了,判定抄袭其实是一个繁杂琐碎的过程,当年几天时间就下了定论,一定是有人被收买了。
      可既然马世强一直都不知道杨昊平的虚假人设,又是谁帮杨昊平摆平了学校呢?

      他忽然问:“你的导师当年为你争取过,后来却拒绝见你,现在为什么又主动递邀请函?”
      “我总觉得上次沙龙他其实是看到我了,可能没想到我还在这行混吧。”
      彭睿耸耸肩,自嘲地笑了笑,并没注意到被周凛东看在眼里会是什么感受。

      周凛东沉默片刻,抬手在彭睿后颈轻揉,突然说:“我们回吴城吧?”
      “现在?”
      “现在。”周凛东站起身,真皮沙发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还早,先把住处的画都整理一遍,除了你装裱的那两排,肯定还有很多以前的草图废稿吧?”
      彭睿缓缓点头,眼前的周凛东仿佛变回他们刚认识的模样,平静下压着近乎锋利的专注。

      彭睿没来由地想到他陪安齐来D市租房,他开着周凛东的车一起回吴城的那个晚上,周凛东在红石餐厅喝了赠送的试饮酒,坐在副驾看着他的眼神就是这样炽热、专注。
      这次回吴城是周凛东开,彭睿在旁时不时就会瞅他一眼,终于周凛东忍不住笑:“有话就说,老看我干嘛?”
      这话勾起了彭睿相同的记忆,也跟着笑了起来:“周凛东,咱俩刚认识的时候,有一次晚上我开车送你回吴城,还记得吗?”

      “记得。”周凛东拍了下方向盘,笑容深了许多,“我第一次住你那儿。”
      “记这么清楚?”
      “那当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彭睿眼睛微眯,上上下下扫视着周凛东,不说话了。

      周凛东开着车不能过于分心,可彭睿这眼神盯得他心里毛咕咕,忍不住悄悄伸手覆在彭睿大腿。
      “好好开车!”
      周凛东单手扶方向盘:“那你说清楚。”
      “你老实交待,那天那么晚找我,是不是处心积虑?”

      周凛东一愣,随即失笑:“你这脑子怎么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
      眼看彭睿要急眼,周凛东才笑嘻嘻承认:“酒壮怂人胆呗,正好找个借口接近你。”
      彭睿哼了一声,反手扣住一直在腿上游移的手,转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夜色,双城高速两旁的路灯光斑从他侧脸一闪而过,周凛东瞥见了他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老张的房子还保持着彭睿离开时的样子,干净整洁,阳台上的画架蒙着防尘布,靠墙整齐摆着几排画框,同样也是被防尘布盖着。
      彭睿却径直走向客厅与阳台之间的角柜,打开最下层门板,拖出来两个画材箱。
      “这是什么?”
      “我想了一路,还是从我被指控抄袭的那张开始吧。”彭睿蹲下身,撕开一个纸箱的封口胶带,“当年为了准备毕业作品,我还特意跑到云南采风,所有素材都在这里。”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随着纸箱开启的声响重新浮现。熬夜调色时看到的星光,住处外面草场上盛开的鲜花,被颜料弄花的衣服,还有最终被钉上“抄袭”标签的冰冷窒息感。
      彭睿从箱底抽出一叠泛黄的速写本,捧在手里没有打开,反复摩挲着封面,周凛东伸出手,彭睿把它们递给了它,很重。

      周凛东小心地翻开有些发脆的纸页,他能看出彭睿这一箱画纸本子都是便宜货,即便收入有限,开销也多,彭睿也从没停止过练习。这里只整理出了两箱,这么多年他用过的、丢弃的、还有被偷走的,又有多少呢?
      炭笔线条勾勒出的少数民族服饰纹样在纸面上栩栩如生,每一页的角落都标注着日期和地点。周凛东慢慢翻着,指尖停在褶皱格外明显的一页,这一页看起来被反复修改过,纸张边缘还沾着已经氧化变色的洇痕,看颜色像咖啡渍。

      “这是?”
      “就是这张,最终被指控抄袭的那幅画的原始构图。”彭睿声音有些哑,“他们说这和那届一个本科生的作品雷同,还拿出了对比细节,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我还傻了吧唧地拿U盘对证,没想到,没想到...”
      周凛东倾身抱住彭睿颤抖的肩膀,一句话都没有说。

      彭睿很快恢复了平静,继续在箱子里翻找,周凛东捧着画本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指尖一毫米一毫米地抚摸过去,他把这张原始构图单独夹出来,示意彭睿打开手机照明。
      “这里你写的什么?”周凛东指着页面边缘几乎褪色的一行铅笔字迹,“参考...什么?改绘?”
      彭睿猛地抬头:“参考高教授收藏的苗绣纹样改绘。高世荣!他办公室有一整面墙的民族织物收藏!”

      两人视线交汇,彭睿眼里浮出疑惑:“我的毕业作品要在他的画展上一起展出,所以他对我准备的全过程都很了解,他明明亲眼看过这些写生本,为什么当不了证据呢?”
      周凛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把这一本单独放在一边,凑过去翻看另一个纸箱里的素材,很快便抽出一张小尺寸的油画习作。
      “这也是毕业那年的,我去皖南写生,杨昊平非要跟着,说是学习。”彭睿拿起这张青灰色岩石的局部研究图,“因为他也要毕业了,一起写生也很正常。”

      “后来他交的作业里就有这个石头,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他把我为了试错特意调的紫灰过渡色也原封不动抄了过去,后来还跟我发脾气。但是这张画好的他没拿走。”
      周凛东点亮手机电筒从侧面打光,岩石肌理里果然藏着清晰可见的铅笔底稿线条。
      “这种的还有吗?”

      彭睿知道他指的是可以拿来当“证据”的对比稿,转身在箱子里翻:“应该有,我每一张正式稿背面都会写日期和地点。”
      本就有限的空间很快被一地纸张填满,彭睿望着满地狼藉,突然笑了:
      “真的好奇怪,这些年我连看都不敢看这些,现在翻出来反而觉得,觉得...”

      他停顿下来,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
      “像什么?组装武器?”周凛东头也不抬地接话,趴在地上一张张找过去,仔细对比画上的时间。

      忽地,防尘布被碰落,露出画架上的作品。
      “这...什么时候?”周凛东声音卡住了。
      彭睿觉得脸上腾一下就燃起来了:“换手机之后就一直在画...画得慢,总是不满意。”

      周凛东慢慢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画布,线条粗犷,色彩鲜明,充其量只能认出这是两个人而已。但是周凛东十分肯定,这就是他用彭睿手机拍下的他亲吻彭睿的模样。
      “这张还没画完,我还是觉得不完美,不过比之前废掉...”
      “不,很棒,很完美!”周凛东打断道,他两手扶着画架,回头冲着还坐在地上的彭睿露出惊喜的笑容,“特别好看!我好喜欢,送我吧?”

      “本来就是要送你的。”彭睿沉重的心情此时才得以缓解,“就差个收尾了。”
      周凛东突然单膝跪在满地画稿中间,捧住彭睿的脸:“给它起名叫《爱人》,挂在我们新家门口,好不好?”
      他握住彭睿的肩膀:“高教授的女儿不是说他这几年身体不好了吗,我后备箱里正好有两盒上好的茶叶,明天去探望一番你这位老教授。”

      晨光透过纱帘漫进房间,彭睿睁开眼,发现周凛东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翻看那本毕业作的速写本。
      “醒了?想吃什么?”周凛东把本子放在床头柜,趴过来揉彭睿的眉心,“可算展开了,我从起床就看你一直皱着眉,想给你揉开又怕弄醒你。”
      彭睿捂着脸笑了一声,带着晨起特有的暗哑:“没刷牙呢,别亲。”

      “我才没你那么多事。”周凛东扒开手在彭睿嘴角叨了一下,翻身穿鞋朝门口走,“记得联系高教授的女儿,我去买早饭。”
      吃饭的时候,周凛东还在研究速写本,彭睿塞给他一个包子,周凛东张嘴凑过去:“啊——”
      “为什么只看这一本?”彭睿搅拌着南瓜粥,把一碗稍凉些的放在周凛东面前。

      “你的毕业作采风素材几乎都在这里面。”周凛东把本子转过来指着某一页,“你看这个日期。”
      彭睿接过,这是他在云南最后一晚的写生,角落标注日期2018.3.24.
      “看出来了吗?这一天比你毕业作提交截止日期早了整整两个月。”周凛东一手抓起一次性餐盒,转着碗沿小口喝粥,“匿名信那些细节对比肯定会在时间上做文章,但既然杨昊平才是那个抄袭的人,他的本科毕业作品的提交日期一定比你的晚。”

      “所以时间线上的漏洞这么明显,为什么一封匿名信就能反转整件事,这封信是谁寄的?”周凛东打了个响指,自问自答,“反正不可能是杨昊平。”
      彭睿只关心一件事:“你怎么推算出来这些?”
      周凛东喝完粥了,抽了张纸巾擦汗,靠着椅背嘚瑟地眯起眼睛:“昨晚怎么说你的?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笨的。”他睨了彭睿一眼,“你是当局者迷,而且这件事对你的打击太大了,哪还敢再看一遍。”
      “快吃饭吧。”周凛东帮彭睿吹凉另一碗粥,“吃完去挑校庆联展的参展作品,然后我们去拜访高教授。”

      周凛东把车停在巷口的小型停车场,旁边有一家便利店和一个幼儿园。他放下车窗,彭睿从后视镜盯着自己:“那我去了?”
      “嗯,我在车里等你。”周凛东调节座椅半躺下去,“就说来登记校庆信息,谢谢老师给你的机会,顺便探望,别提其他事。”
      “知道,我又不傻。”彭睿在他肚子上拍了一下,开门下车,去后备箱拿上茶叶,过来敲了敲驾驶窗,“走了。”
      周凛东看着彭睿瘦高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重新半躺回去,盯着天窗外的流云,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的睫毛上,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响了一声,打断了周凛东的思绪。他看了看时间,彭睿已经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看来几年不见,师生之间有很多话要说。
      周凛东进便利店溜达,转悠两圈拿了两瓶饮料和一包烟,走到外面盯着对面幼儿园外墙的涂鸦发呆。一个穿着制服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出来,手里举着颜色鲜艳的小玩意,周凛东的视线不自觉地跟随着她,掠过整面墙的涂鸦,直到小女孩扑进一个年轻妈妈的怀里。

      耳畔响起小女孩童稚可爱的笑声,就在这个瞬间,一件小事倏然从尘封已久的记忆中冒出了头:
      “我办公室那张画已经撤掉了,拿别人的画来唬我,看见就恶心。”
      周凛东微微蹙眉愣怔片刻,然后将烟塞进嘴里,快速掏出手机。

      “周凛东!”
      一道声音自不远处炸起,周凛东慌忙关掉微信界面,骤然收缩的瞳孔背后匿着道不明的思绪,转头看向彭睿。
      彭睿指着对面大门:“你在幼儿园门口抽烟?”

      “对不起,不好意思。”周凛东匆忙把烟头扔在地上碾灭,一抬眼正撞进彭睿漆黑眼眸。
      “你怎么了?我老远就见你叼着个烟发呆。”彭睿弯腰捡起烟头,走下几级台阶,扔进了路边垃圾桶,“是纺织厂的事吗?”
      “不是,在想别的。”周凛东笑了笑,仔细看了彭睿一眼,“你怎么去这么久,聊得还好?”

      “还不错,刚开始是有点尴尬,幸好高玥玥在。”彭睿语气轻松,“老头还给我看新收的苗绣,针脚乱得要命。”
      周凛东低笑,顿了顿又问:“那...他有没有说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替你争取,怎么最后全都推翻了呢?”
      彭睿沉默了很久,两人并肩走回车前,周凛东把刚买的饮料递给彭睿,转身准备上车,忽听彭睿用很轻的声音说:

      “他说,当年负责调查的副院长已经退休了。”
      这回换两个人同时沉默,直到扣好安全带,周凛东都没发动车子,两手大拇指在方向盘抠出几道痕迹。
      他掏出手机,打开刚才匆忙中关闭的界面,一言不发地递给彭睿。

      【周凛东】你办公室还需要装饰画吗?我有个经营画廊的朋友在处理一批画,你有没有喜欢的风格?之前那幅什么样?
      【FY】「图片」
      【FY】之前是这种,太暗黑了,你让你朋友帮我挑两张明亮点的,驱驱我这屋的晦气。
      【周凛东】哈哈没问题,等我发你照片

      周凛东的侧脸像冰山一样冷峻,脸颊因用力咬牙而微微凸起,直视前方的目光缓缓转向彭睿,那眼神冷得像冰。
      “这孙子下了好大一盘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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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2025.6.27 啊啊啊啊我的第一本小说完结啦! 我可以很大声对无数次想放弃的自己说 你坚持下来了!你做到了! 好棒!!!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