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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

  •   周凛东又独自坐了很久,他不想在新家附近见冯源,特意在市中心找了个适合聊天谈事的地方。一晃到了下班时间,附近写字楼的牛马蜂拥而出,不大的咖啡馆顿时变得拥挤。
      周凛东想跟彭睿说他晚上不回家吃饭了,这几天彭睿闭门改画,顿顿餐饭做得殷实,周凛东知道彭睿擅长下厨,也喜欢下厨,所以乐得当清桌夫。

      但今天他第一次产生逃避的念头,当年匿名信的原委只用了这么点时间就搞清楚了,彭睿走过来却花了四年,周凛东不知该如何将这两个完全不平等也不合理的计量摊开在彭睿面前。
      不过周凛东还是回家了。因为就在他思想斗争正激烈时,彭睿发来一张图:
      【RUI】改完是不是好多了?
      这是他们从吴城带过来那些画的其中一张,中午出门前彭睿就坐在画布前,周凛东能想象出来这一下午他是怎么过的。

      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窗帘没拉,能看到江上游轮缓缓驶过。
      暖黄的光晕笼在画架前,彭睿背对着周凛东,微微弓着腰,右手悬在画布上方几厘米处,迟迟没有落笔,左手捏着刮刀,刀柄和手上都沾着颜料。
      周凛东洗完手,轻手轻脚地靠近,看到小推车上摆着的三只小碟,他不懂彭睿对颜料状态的具体要求,但是看这架势应该是达到预期了。

      “回来了?”
      彭睿突然开口,快速对周凛东咧出一个笑,又盯回画布:“炖了山药排骨汤,还腌了三文鱼,你去开烤箱预热吧。”
      他声音很轻,说得也慢,像是怕惊扰了这一方天地中未定的光影。

      画架上正是照片里的那幅,彭睿前两天就刮掉旧颜料,重新涂了一层底胶,现在的河水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原本灰暗的河岸被重新赋予生机。
      周凛东把腌好的三文鱼放进烤箱,这时彭睿也摘掉围裙过来,趴在中岛台上细细打量周凛东。
      “怎么了?半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谈得不顺利吗?感觉你好累的样子。”彭睿一只胳膊撑着脑袋,另只手轻轻摘掉周凛东的眼镜,“冯源不好对付吧?”
      周凛东笑了起来,一脸“知道还问”的表情,彭睿把他推到餐桌旁边:“快歇歇吧。”一转身掀开砂锅盖,肉香混着枸杞的清香很快浸满房间。
      “冯源说...匿名信是杨昊平自己写自己寄的。”周凛东斟酌着道,不忘观察彭睿的脸色,“他只负责帮他解除后顾之忧。”

      彭睿把汤碗稳稳放在桌上:“后顾之忧,那不就是我?”说完还笑了笑。
      “你...不生气吗?”
      彭睿探出舌尖沾了沾汤匙,烫得微微吸气:“早就不生气啦。”想了想,“我生气的时候你还不认识我。”

      两人相视一笑,周凛东舀着自己那碗吹气,汤里浮着圆滚滚的红枣,“叮——”,烤箱提示音响,彭睿戴上隔热手套端出了三文鱼。
      周凛东静静地看着彭睿,他那骨骼分明的手正握着叉子拨弄烤盘边缘的香茅和洋葱,那双手曾被炭笔和刮刀磨出茧子,也曾在愤怒时攥紧成拳,而现在,它们平稳而专注地处理着眼前的食物,如同对待一幅未完成的画。

      “其实我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周凛东低声说,“如果当年你的老师没有被压下去,或者有更多的人站出来替你说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彭睿抬起头:“可能吧。”
      他耸了耸肩:“但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去教画画,更不会在面馆遇到你。”

      还不等周凛东开口,彭睿自己先抖了一下:“噫,好肉麻,我以前特别嫌弃安齐看的那些脑残剧,现在竟然轮到我说这种台词,这就是回旋镖吗?”
      “对了,这丫头最近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两天找她都说忙。”

      彭睿表现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四年的沉寂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周凛东想再说些什么,彭睿把盘子推过来:“吃饭啦,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做三文鱼,你快尝尝,调料都是按照你喜欢的放的。”
      他又推过来海盐和黑胡椒,一脸期待地看着周凛东:“怎么样,打几分?”
      “100分。”周凛东说。

      饭后周凛东清理桌子,等他走出厨房,彭睿的注意力又回到画架前,刮刀轻轻刮过画布,画笔蘸取颜料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周凛东知道,此刻的彭睿已经彻底沉入了那片色彩里,曾经的指控,杨昊平的纠缠,过去的伤害,全都被隔绝在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支笔,一把刀,一块画布,和那些尚未成型、亟待被表达的情感。

      第二天一大早,周凛东沿着江边跑步回来,彭睿还没醒,周凛东把买回来的早饭弄好,出门之前又去卧室看了一眼。
      听到动静,彭睿挣扎着起身,被周凛东按了回去:“睡你的,我自己去。”

      彭睿实在困,昨晚熬到快三点,就为了等胶干透了立刻补色,这几日天公作美,颜料湿度刚刚好。
      他痛苦地睁开一条缝,笑着勾周凛东的衣角:“我男朋友怎么这么帅啊。”
      慵懒的模样,沙哑的嗓音,周凛东真想多看一会儿,他低头蹭了蹭彭睿鼻尖,轻声道:“早饭在微波炉里,记得吃。”

      “等会儿。”彭睿手还拽着周凛东,眼已经合起来了,“记得你说的啊,如果委托人带的旧物是纺织品,你拍照发我。”
      说完他就裹着毯子滚到周凛东睡的位置,声音闷在枕头里:“亲爱的拜拜。”

      曹肇行的律所冷气开得太足,周凛东摩挲着袖扣,他有一阵子没戴过了,彭睿非让他今天戴上,说这枚李盈的刮刀改制的配饰就应该出现在今天这样的场合。
      今天这样的场合?是什么场合?周凛东哑然失笑,彭睿总有些出其不意的想法。
      直到会客室的门被推开。

      周凛东起身,收拢衣襟,最先进来的是曹肇行,他对周凛东笑了笑,侧身让进两位女士。
      宋凌挽着的高挑身影在门口兀地停住,周凛东的视线撞上一双深似幽潭的眼睛。
      太像了。

      那眉眼之间的深壑,微抬下巴时紧绷的颈线,甚至右边眉毛中断处用化妆品精心描补的疤痕,都像一把刀劈进了周凛东的视网膜。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屏息,指尖死死抵住袖扣。
      “进去说。”宋凌轻声提醒,捏了捏女人的手臂。

      女人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周凛东身上,她灰白的发尾染成极淡的绀青,一支发簪斜插在松散的发髻上,随着步伐轻颤。
      周凛东的心忽地狂跳起来,喉头控制不住地滚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幸好彭睿没来。
      “坐,凛东也坐。”
      曹肇行解开西装扣子,似有迟疑,但很快地先对周凛东说:“这位就是你母亲指定的另一位受托人,彭婉秋,彭女士。”

      曹肇行的声音刻意放轻,周凛东却听到咚地一声,悬在头顶的锤子终于落下,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痛。
      彭婉秋坐在对面,穿着旗袍,脖颈修长如鹤,看着周凛东时微微昂头,整个人颇有压迫感。
      但当周凛东看进她的眼睛,又不可避免地陷入那片亮光之中。
      这片光亮也在注视着他,视线交汇时微微弯曲,眼尾上扬如工笔画的收锋:“小东,好久不见了。”

      彭婉秋垂眼笑了一下,再抬起眼时,光亮变得朦胧:“我还是叫你凛东吧,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周凛东没说话,应该也没什么表情,宋凌动了动,轻声道:“我和...婉秋,”她往身边看了一眼,“和你妈妈从大学起就是好朋友,你小的时候我们都见过你。”

      周凛东确实没什么印象了,妈妈还在美院的时候也基本都泡在工作室里,他去待一会儿就无聊,妈妈就会找个哥哥姐姐带他出去玩儿或者买点吃的,工作室人来人往乱糟糟的,总是有其他人在,他实在不记得见过彭婉秋和宋凌。
      不过显然还是彭婉秋带来的冲击更大一些,彭睿曾说过的,母亲多年前抛下兄妹远走他乡的场景,顷刻又浮现在眼前。

      茶喝到第二泡,曹肇行终于提起正事:“婉秋这次回来,就不会再走了,我们随时都能完成你妈妈的遗嘱执行。”
      周凛东的目光落在彭婉秋的手上,那双手正从包里取出文件,手指如竹节般分明,右手小指却诡异地弯折着,左手虎口和手背有大片疤痕蜿蜒至腕骨,被红绳手链半掩。
      红绳手链。周凛东看向宋凌手腕,果然。

      有那么一个瞬间,周凛东很想夺门而逃,他像一个被按着脑袋窥伺时光的小偷,必须强睁着眼接住面前突然出现的一切,哪怕他已经猜到了可能的答案,哪怕他大声喊着“我不想听”,也没有用。
      因为如果他不接,就只能另一个人来接。

      彭婉秋推过来一份文件,伴随着曹肇行的声音:“专利和股份的交接都在这里,今天就可以签。”
      周凛东拿起钢笔,微微颤抖着,笔尖始终无法落下。他放弃了,赌气似的搁下笔,一滴墨汁洇入茶几表面。
      “我先签吧。”

      彭婉秋用弯曲的小指压住纸页,右手签字时袖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淡白的割痕。
      周凛东猛地别开眼,却撞上宋凌欲言又止的表情。
      “彭…女士离开吴城多久了?”

      终于,周凛东的声音在凝滞的会客室里划开一道口子。
      笔尖停在纸上,晕开一点点阴影,彭婉秋抬起头,目光平静:“从我第一次走那天开始算,十七年零七个月整。”
      如此精确的时间让周凛东来不及深究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忍不住就问出憋在心里的那个问题:“那您看过彭睿的画吗?”

      宋凌轻轻吸了口气,彭婉秋却笑了,她放下钢笔,布满伤痕的左手伸进包里,拿出一个平板:“这幅画是我和朋友在一个小画廊见到的。”
      周凛东瞥了一眼,立刻被右下角一块白痕攫住目光,原本应是画家署名的角落被刮掉,突兀地藏在冰河沿的缝隙里。

      “那是别人的署名。”似是看出周凛东所想,彭婉秋淡淡道,“但我一眼就认出来画里是我二十多年前住过的乡下,我们的房子后面有条河,每年开春霜冻融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朋友二话不说就买下来了,我想他总不至于也会认错学生的笔触和技法。”
      周凛东知道这个朋友是谁了,无力感却更甚以往。

      他盯着照片上熟悉的笔触,悬坠下来的重锤击打在此时才终于传来痛感,他想起彭睿改画时专注的侧脸,想到他说“早就不生气啦”那落寞又无奈的神情。
      “彭睿知道吗?”
      彭婉秋摇摇头:“我不清楚,这幅画现在不在我这里。”
      她话锋一转:“但他应该很快就知道了,下个月校庆展,这幅画已经登记了。”

      曹肇行适时清嗓:“手续办完后,李盈在银行的私人物品可以取出来了,还有些画稿文件之类的,你到时候还要来清点。”
      周凛东点点头,宋凌突然道:“有一张照片...”
      她征询地看向彭婉秋:“给凛东看看吧。”
      彭婉秋轻叹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把平板重新递过来。

      照片里是美院某届毕业展的现场照,画面正中是个穿白色T恤的侧影,正仰头看一个雕塑。
      “认出来了吗?这是你。”
      彭婉秋放大画面,周凛东得以看清她手上的疤痕,狰狞而鲜明。
      “你看柱子旁边这个人是谁?”

      周凛东仔细辨认,那人手里抱着书本,脊背挺直,站在周凛东身后不远处,像个被虚化的影子。
      周凛东瞪大眼睛:“这是彭睿?”
      他们曾在同一时空擦肩而过,却互不相识。

      “我在你妈妈留下的照片里发现的,这些照片现在都在银行保险柜。”彭婉秋关掉屏幕,“你们的人生早就有过交点。”
      周凛东和她对视,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喝茶,再放下时周凛东先开口:“彭睿很像您,长得像,气质也像,我猜...对了,请问您现在从事哪个行业?”
      “我大学学的漆艺,毕业之后和你妈妈共用一个工作室。”彭婉秋脸上露出长辈看到喜欢的晚辈时才会有的那种表情,“现在在做艺术品代理。”

      “漆艺...”周凛东喃喃,“那我猜彭睿创作时的神态和习惯,应该也跟您很像。”
      “是吗?”彭婉秋垂眼,睫毛颤了颤,“我很多年没看他画画了。”
      “很多年?”

      “婉秋其实每年都会回来。”眼看彭婉秋说得费力,宋凌替她说,“只是彭睿一直不见她,就只能去学校远远地看一眼。她也不让我说出我们的关系。”
      周凛东赫然想到一件事:“那彭睿砸那个画廊,是您去的派出所?”

      “宋老师替我去的,我当时在香港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拍卖,派出所给我打电话。”彭婉秋忽地哽住,深深埋下头去,再开口时语调平稳许多,“等我赶回来的时候...总之这些年真的很感激宋老师。”
      宋凌在彭婉秋胳膊上拍了拍。

      一些片段被串起来了,周凛东却没有释然的轻松,好半天才说了句:“他现在很好。”
      又补充道:“画得更好。”
      钢笔终于落在文件上,周凛东划下最后一点,抬头看向彭婉秋:“彭睿应该起床了,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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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2025.6.27 啊啊啊啊我的第一本小说完结啦! 我可以很大声对无数次想放弃的自己说 你坚持下来了!你做到了! 好棒!!!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