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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港和平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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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环共和国月港和平医院,信息素诊疗中心。
许舟星捏着诊断报告单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突然有些不敢回病房去面对病床上昏睡的父亲。
他是跟导师请假来的,在此之前,他已经有三年没有回家,也连着三年被评为星际军事学校的进步之星。
他不知道自己的omega父亲竟然遭受了这么多年严重的病痛折磨。
信息素缺失症,晚期。
最早的发病迹象是十五年前的冬天,许舟星的另一位alpha父亲意外去世后的半年。如果许舟星是alpha或者omega,他应当能很早就发现这件事,可惜他是个beta,他在成长过程中,对于身边父亲那异常而痛苦的信息素浑然不觉。
许舟星觉得手心莫名在冒汗,他有些局促地在工服裤子上蹭了蹭,发现蹭了一手的机甲专用传动油,他来医院之前,正在跟着导师分解一架因报废退役的战斗机甲。
近距离观摩战斗机甲是很难得的,因此他暂时将个人终端设置为免打扰,没想到因此错过了父亲在家中昏倒时终端AI发出的告警声,幸好社会对omega有着严格的保护和监控,巡逻队很快上门替他将父亲送往了医院。
等他通宵完成了课程,才知道这样的噩耗,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匆匆忙忙地坐上反重力列车,又熬过了大半个白天,赶到了父亲所在的星环共和国月港和平医院。
医院走廊很安静,偶尔有人走过,鞋底敲在光洁的白色地面上,空荡荡的像是有回音。
许舟星茫然地望着对面病房门前的显示屏,又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大厅,大厅是环形的,有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巨型屏幕,不断播放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他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竟然没看进去任何语句——他的大脑好像有些罢工了。
许舟星垂下头,无措地将脸埋进掌心。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哭了,尽管这里没有人会注意他,可他依然觉得很丢脸。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今年冬天才会过二十一岁生日——星环共和国所承认的、在全太阳系有完全行为能力的年龄,可他显然还完全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医院的穹顶是透亮的天窗,外头的日光渐渐西斜,终于完全沉没了下去。
许舟星这才站起身,推门走进了病房中。
林晚风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和邻床的病友闲聊。
发现许舟星进来,屋里有一瞬间沉默的安静。
“舟舟,你来啦。”林晚风和他打招呼,“学校里,没问题吧?”
“没。”许舟星走到病床边坐下,忽然想起病理报告还在自己手里,一时不知道往哪儿藏。
林晚风被他逗笑了,说:“干嘛呢,放床头桌子上呀。”
许舟星抿了抿嘴唇,犹豫着不想放。
他怕林晚风去翻看,可是他又想不到如何能瞒住林晚风这件事。
林晚风伸手轻轻将病理报告抽了过去,随手撂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心疼地看着许舟星,故意抱怨道:“怎么上个学回来,我那活泼可爱的好舟舟变成个哑巴了?”
“爸。”许舟星看着林晚风苍白的嘴唇,没忍住倾身抱住了对方,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他有个毛病,总是不太控制得好自己的眼泪。
林晚风叹了口气,拍拍许舟星的背,安慰道:“没事的,我头晕是老毛病了,别担心。”
许舟星抱着林晚风的腰难过得说不出话,他在来的路上查过了,以现在的医学手段,信息素缺失症,在早期完全是可以治疗的。
许舟星想不通这件事,他们家条件虽然一般,还背着父亲许晏生前留下的长期房贷,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的alpha父亲许晏死在一场和系外异形的战争中,被评定为烈士,他和omega父亲林晚风得到了一笔抚恤金和各种政策的优待,这笔抚恤金大大减轻了家里的还款压力。
而林晚风作为omega,有医疗方面的优待政策,治疗费可以减免40%,许舟星相信如果早点开始治疗的话,他们父子俩完全可以负担得起医药费。
可信息素缺失症到晚期几乎算是绝症了,别说是他们的家底不够,就算是许舟星现在想砸锅卖铁为林晚风看病,也找不到门路。
林晚风这次安静了很久、很久,而后摸了摸许舟星的后脑勺,说:“抱歉,舟舟,我是不是······”
林晚风扭头看向了桌上的病理报告,伸手要去拿,被许舟星一把抓住了手。
林晚风有些无奈,说:“我总得看看你这小子为什么哭吧?”
许舟星犹豫片刻,放开了手。
他浅薄的阅历让他无计可施,他并不知道如果瞒着林晚风病情的话,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这些年在外头念书,以为自己很独立很成熟,却没想到,到了这样的关头,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个不经事的小孩子,需要父亲拿主意。
林晚风慢慢地翻阅完病理报告,又轻轻放了回去。
许舟星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林晚风苦笑了一声,说:“舟舟,你找医院借个轮椅,推我出去散散步吧。”
许舟星没问为什么,立刻照林晚风说得去办了,初夏的风温度刚刚好,吹在脸上不热也不冷。
林晚风指挥着许舟星把他推到僻静的花园小路上,四下无人,才叫他停下来,让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陪自己看星星。
许舟星隐约觉得林晚风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于是安静地等着。
“对不起,我······”林晚风终于开了口,可一开口就让许舟星很难受。
“爸,”许舟星打断了他,说,“我在问我的导师和隔壁医学系的同学,或许能找到治病的门路,我听他们说,中央星信息素基因研究所近几年在做相关的实验,或许有办法。”
林晚风闻言出神地望了夜空一会儿,轻轻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
“爸?!”许舟星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晚风,“那为什么不治呢!”
林晚风将目光从星空收回来,落在了许舟星脸上,眼中有几分遥远的怀恋:“我怕治好了,就跟你的alpha爸爸再也没有联系了。”
许舟星眨了眨眼睛,觉得鼻子发酸。
“他留在那么远的星星上,连骨灰都没办法送回来。”林晚风苦笑一声,“这病月月都发作,反而让我有种,他还活着的错觉。”
许舟星垂下头,眼泪掉在了工作服的裤子上,和已经半干的机甲专用传动油混在一起,变成了某种黏糊糊的触感。
他不明白林晚风为什么这么狠心要丢下自己。
“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恶化得这么快,才十几年就······到了晚期。”林晚风微微蹙起眉头,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我也查过资料,如果调养得当,就算不治疗,也能活上个四五十年,我以为,我至少能陪你到组建自己的小家庭。”
当代科技发展,已经将人类的平均寿命延长到了247年,林晚风所说的四五十年,不长也不短。
这十几年里,林晚风也确实保持着非常良好的生活习惯,健康的饮食、作息加上适当的运动,他的同龄人都还在去全息夜场狂欢、飙车酗酒、用致幻药物麻痹大脑的时候,他已经提前过上了老年人一般健康又养生的生活。
但就是这样,林晚风还是在四十岁这年,被确诊为信息素缺失症晚期。
许舟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他对于另一个父亲许晏的印象其实已经模糊了,只记得有一回,自己和小朋友们在小学的园区里玩蹦床,许晏来接他,还穿着羲和舰队远征军的军装,太阳神鸟徽章金灿灿的,十分引人注目。
他就这样在小伙伴们的注目礼中,玩了很久很久的蹦床,故意让许晏等了他很久很久,直到其他小伙伴都被父母接回家,许晏才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把累瘫了的他抱起来,托在怀里拍了一下屁股,笑着骂他显眼包。
那天林晚风破例买了许多平日里许舟星吃不到的昂贵食材,想要做一桌很丰盛的菜欢迎许晏,没想到定错了煮饭器的时间、又忘记解冻,最后一家人去了许晏父母家蹭饭。
蹭完饭,小小的许舟星就这样被一个人撂在了爷爷奶奶家,而林晚风和许晏直到一周后才再次出现,将他接回家。
小时候的许舟星不懂得爱人的久别是如何难捱,只知道许晏一出现,自己就要被赶出家门,因此对这位alpha父亲一直有些淡淡的敌意。
后来许晏真的永远也不会回家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生离死别是这样难过的事情。
许晏离世后没几年,许家二老在去他牺牲的那颗偏远行星扫墓的路途上,隧穿列车遭遇到了星际劫匪,不幸遇难。
许舟星没有了alpha爸爸也没有了爷爷奶奶,而林晚风是个孤儿,父子二人就在这短短的几年里,从合家美满,突然变得举目无亲。
那回本来林晚风也要带着许舟星一起去的,但林晚风的公司临时通知加班,林晚风实在没办法只能放弃已经定好的行程。而许舟星小时候很黏林晚风,林晚风不去他也哭着不愿意去给许晏扫墓,没想到反而逃过一劫。
“别灰心爸。”许舟星握住林晚风的手,直到现在,他宕机的大脑才缓缓开始运转,他故意夸张地提高了声音,用一种傻乎乎的、乐观又积极的语调说:“我一定想办法!我在了解那个研究所的事了,感觉有门儿,我们好好治病!”
林晚风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一片酸软,懊悔愧疚中,竟还有几分淡淡的欣慰——
他已经将许舟星养得这么大了呀。
“好。”林晚风点点头,随即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舟舟,我从今天起,一切都听医生的,好好治病,但你,不要太钻牛角尖,咱们能治就治,要是真没办法就算了,钱留着你好好生活,听到没?”
“可是爸——”
“不许!”林晚风强调道,“真治不了的话,咱们就不想这茬了,不花那冤枉钱,你往后的路还长呢。”
许舟星咬咬嘴唇,没答应也没反对。
林晚风的病症这次发作得急,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许舟星却没闲着,每天都盯着自己的个人终端等消息,连医院的医生护士、甚至是附近病房的病人和家属也没放过,一抓到人就打听个不停。
他样貌生得乖,又是一片孝心,因此医院里的人也不讨厌他,有什么相关的消息都同他说,能不能帮上忙另说,至少是个心意。
一连好几天,许舟星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门路,就在他有些绝望的时候,一条来自林晚风主治医师孙医生的消息在终端上亮了起来。
许舟星连忙点开一看,顿时欣喜若狂:
小许,我朋友那边回了信,咱们约个时间见面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