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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谁杀了绣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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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乔钺很忙,许舟星也很忙,乔钺忙着指挥舰队对员击退入侵的系外异形,而许舟星忙着送别他的父亲。
许舟星还太年轻,没有什么处理生死大事的经验,远在边境星的乔钺安排了一些人,帮他处理了林晚风的后事,也顺手还清了他们在月港那座小房子的贷款。
两人没有什么通讯闲聊的时间,乔钺只是固执地、每一天提醒许舟星要按时吃饭。
等许舟星从那空洞的忙碌中回过神来,一个人回到了月港的家中,他才想起来,自己把乔钺的私人飞艇忘在了中央星的医院。
本来是想用私人飞艇接林晚风回家的。
许舟星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林晚风的卧室。
林晚风的卧室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在许舟星的记忆里,许晏还在的时候、自己还没和爸爸们分床睡的幼年时期,这间屋子就是这样。
床头挂着结婚照,柜子上摆着全家福,窗边挂着一个漂亮的、但有些陈旧的捕梦网——
林晚风跟许舟星说过这个捕梦网的来历,是他十七岁的时候,许晏亲手做了送给他的。
因为那段时间,林晚风即将从高中毕业,为大学的费用发愁,愁得整晚都睡不着。
许晏知道这件事之后,用漂亮的、细碎的紫水晶、白水晶和绿色萤石,还有亮闪闪的羽毛,穿成了一个捕梦网。
据说紫水晶可以改善睡眠,白水晶能够提高学习效率,绿色的萤石可以让人身心放松。
这个捕梦网就这样永远地挂在了林晚风的窗边,从十七岁直到四十二岁。
许舟星在抽屉里找到了林晚风说得那个日记本,很厚,也已经很旧了,纸张都有些发脆。
他小心地翻开,翻过前几页,看见了一个孤僻敏感的孩子。
但自从有干枯的绣球花瓣出现开始,每一页,每一页都透出灿烂的阳光。
许晏似乎只在五月某个稍长的假期去孤儿院做志愿者,他每一次的到来,都伴随着初夏的阳光和大片盛开的绣球花。
许舟星忽然意识到,是自己杀了林晚风。
是自己的执拗、任性与自私,切断了这株绣球花赖以生存的根系。
他固执地认为林晚风是自己的爸爸,应该最爱自己,可是却没有想过,在自己到来之前,林晚风深深地爱着一个人——
一个许舟星已经有些记不太清的人。
许舟星并没有太伤心,他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惩罚和报应。
他开始慢慢地打扫、整理月港的家,把那些陈旧的家具和摆件一点点地擦干净,每一个细微的边边角角都要反复检查好几遍,直到他们变得崭新。
几天后,乔钺的视频通讯弹了出来。
许舟星望着光屏对面的乔钺,乔钺也静静地望着他。
“入侵解决了吗?”
“你还好吗?”
两人忽然异口同声地问对方,然后又突然沉默下去。
最终还是乔钺先开了口:
“我都听说了,出现这样的意外,我很抱歉。”
许舟星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乔钺有什么可抱歉的。
“他们都说你的状况还好。”乔钺有些担忧地说,“你回家之后,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嗯。”许舟星应了一声。
乔钺微微松了一口气,许舟星不说话,他们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原本乔钺是想安慰许舟星的,但当他真正听到许舟星的声音的时候,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一切的语言都显得那么地苍白无力、没有意义。
“我想了很久。”乔钺的时间宝贵,于是他只能先捡重要的事情说,“许舟星,你是为了爸爸才接下这项工作,但现在······我们之间的治疗合约,取消吧,我会叫人尽快去处理。”
许舟星没有作声,只是茫然地想着,原来乔钺也不要他了。
“可是,”许舟星还算平静,“您已经支付了所有费用。”
“我知道,”乔钺的语速忽然快了些,似乎有点着急,“我不打算让你还,就当是我赠予给你。我会给你开见习证明,你现在先安心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回学校去,好好念书。将来要是想考取羲和舰队,就正常参与考试,虽然我不能给你开后门,但见习证明有加分,我相信以你的实力,可以顺利通过。平时要是遇上困难都可以找我,或者想找人说说话,只要我有空,就一定······”
“可那是两千多万。”许舟星根本没有心思听乔钺说话,他只是下意识地摇头,打断了乔钺,“我不能欠您两千多万。”
光屏对面的乔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那好吧,你可以在毕业工作之后,分期向我偿还。”
“分期?”许舟星有点发愣,“利息是多少、期限又是多久呢?”
“不需要利息。”乔钺不假思索地说,“我也不设期限。”
“不设期限?”许舟星怔了怔,“意思是一辈子吗?”
乔钺的目光有一瞬不易察觉的恍惚,定了定神才说:“对,一辈子。”
“好······好。”许舟星缓缓地点了点头,“谢谢您。”
“将军,他们喊您去······”对面突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许舟星听出是乔钺的副将亚历克斯。
“您先去忙吧。”许舟星善解人意地说。
通讯挂断后,许舟星打开终端里的计算器,开始算账。
他欠了两千一百万。
人们的平均寿命是247年,但这个数据水分很大,有一部分人通过金钱和权力最大限度地延缓衰老,最长的甚至能活到三百岁,实际上大部分普通人都在190岁左右死亡。
自己现在已经21岁了,四舍五入取个整数,还剩下170年。
170年的期限,一年12个月,自己平均每个月要偿还10294联盟币。
这期间不能失业、不能生病,不能有任何意外。
许舟星开始在网络上搜索星环共和国各个星球联盟国的平均工资。
星环共和国整体平均工资是4529联盟币一个月,中央星经济发达,平均工资是9485联盟币一个月。
许舟星又继续搜索自己专业毕业后的就业前景,发现军队对于机甲修理师的需求其实不是很大,基本上都处于饱和状态,基本是隔五年十年才会招新,想要尽快找到工作赚钱的话,可能得先去从事民用机械修理。
这样,在通过半年的实习期后,头三年的转正工资只有5300左右,但就算干上几十年,提高到10000出头也顶天了。
许舟星犹豫片刻,联络上了远在埃尔图斯星的机甲修理师,那位和蔼的老师傅告诉他,其实舰队给的工资一般低于市场价,但好在有住房分配、食堂三餐免费,也有着最高额的保险和公积金。
舰队中新人修理师的工资是3500一个月,干到老师傅那个年纪,接近暮年了,是7800。
许舟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不吃不喝地、活上170年去偿还这2100万的负债。
他坐在狭小客厅的地板上,屈膝抱住了自己。
好漫长,好漫长啊。
他不想孤零零地、没有任何盼头地活那么久。
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有那么一瞬间,许舟星想要现在就跟着爸爸们离开。
他活着已经没有家了,或许死了,死了就能和家人重逢。
但很快许舟星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还欠着别人那么多的钱,他不能带着这巨额的债务一了百了,如果是这样,他的良心难安。
乔钺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他不希望乔钺白白蒙受这些损失。
如果无法为乔钺提供治疗服务,那至少也应该把钱还上。
许舟星呆呆地在客厅里坐了很久很久,在太阳落下之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可以尽快还清负债,让他一身轻松地去找家人的办法。
许舟星打开了个人终端,给研究所发去了文字消息:
您好,我想询问一下,之前说的更换多个雇主的事。
研究所很快回复了他:
您好,我们今天也刚刚接到了雇佣解除的申请,请您不要太难过。如果还有继续从事的打算,可以约个时间来面谈。
许舟星看了看去中央星的反重力列车车票,正好还有一趟夜车,于是他切回了聊天界面,输入:
明天上午吧。
许舟星去浴室冲了个澡,迅速地收拾好了自己,踏上了前往中央星的列车。
第二天上午,他坐在研究所会客室中的时候,研究所已经整理好了相关的文件资料供他查看。
目前有59位病人表现了对这个拼单活动的兴趣,研究所简单制定了排期方案。
间隔大约在两周左右,比正常等待一个alpha的易感期要快很多,而且为许舟星留出了一定的身体恢复时间。
“我没有意见。”许舟星很爽快地说。
但是对面的接待员却有些抱歉地说:“许先生,有个情况你必须了解。目前大部分病人虽然有兴趣,但都表示还是太贵了,他们认为在原定的服务费上降低60%的费用才合理。”
许舟星微微蹙勒蹙眉头,看着那些几百万、几十万的数字,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没有意见。”
即便降低60%,也依然是不小的数额,比他花一辈子去还钱来得迅速得多。
接待员很意外,显然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其实那些病人们的意思是,先狠狠砍一刀再讨价还价让步一些。
“啊,好好。”接待员都被吓得有点磕巴。
其实许舟星的各项条件都很优越,甚至可以说在这一行里十分罕见,他有着健康而美丽的□□、拿得出手的在读院校,还有清白到令人尊敬的家庭背景,和几乎空白的感情经历。
据说上任神秘雇主的退回理由是:他的单纯让我产生负罪感,我无法在这种沉重的心理负担下坦然接受治疗。
接待员手忙脚乱地给许舟星递签字笔:“您要是没有意见的话,可以先签个知情同意书,等最终的人数、费用和排期方案确定,我们再一起当面签合约。”
“好。”许舟星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确定最终人数的过程有些漫长,因为人太多,不停地有人提出疑虑、有人中途加入、也有人中途退出,许舟星没办法,只能耐心地等待。
到最后,一开始感兴趣的五十多个人,只剩下了27个,大家开始商讨要不要就此锁车、约定时间一起前往中央星的研究所签订合约。
到这时,许舟星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了下来,他原本很担心到最后所有人都走掉。
这件事也迅速在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中传开。
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个被第一任雇主退回的治疗师,想钱想疯了,竟然要同时接下27个雇主的工作。
人们谈起这件事时,总会露出复杂的神色。
本来信息素狂躁症的治疗方法,就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色彩,只是所有人都以“正经治疗”来暗示自己,不去过多地揣测这其中究竟有几分脱轨。
治疗师和雇主也一直是一对一的关系,就仿佛冥冥之中,所有人都约定俗成地遵循着一夫一妻、一主一从的规律。
但是现在许舟星突然打破了这个默认的规则,像一颗石子砸碎了薄薄的冰面,露出下面深深的波澜。
“他这样和躺着接客的性/工作者有什么区别?”
“这么高的频率,说不定根本站不起来。”
人们这样窃窃私语着。
游简歌在替他名义上的未婚夫乔钺来跟研究所商讨选定新的治疗师时,听见了这些八卦。
他向接待员询问这个治疗师的姓名,但接待员说由于隐私保护,不能告诉他。
游简歌耸耸肩没有再追问,只是在回到自己的跑车上以后,把这件事当作笑话将给了乔钺,幸灾乐祸地说:
好拼命的治疗师,要接27个病人,也不知道是被哪个绝情的家伙解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