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生长的犯罪之城 ...
-
“······是发送······然后，随时调整波段，监听回音······”
“·····如果你打算······小行星，它离我们最近，我之前·······路线地图·····不会有错······”
空荡寂静的空间站中，反反复复地回荡着一个沙哑的声音。
乔钺是被这个声音吵醒的，他还有些偏头痛，因此并没有立刻睁开眼睛。
“师哥，通讯台右上角的······”
师哥？
乔钺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称呼，倏然意识到这竟然是许舟星的声音。
“舟舟？”乔钺一瞬间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臂间还圈着什么人，而唇齿之间蔓延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连忙睁开眼睛，入目的是许舟星苍白的、几乎已经没有生机的面庞。
遇到袭击了吗？得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乔钺想把许舟星抱起来，发现自己伸出的手上沾着些新旧斑驳的血迹。
他们像两只刚刚厮杀过的动物一样，狼狈地纠缠在一地狼藉废墟之中。
发病时的记忆顷刻间回笼，乔钺只觉得心脏都停跳了一瞬，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攫住了那颗还在恬不知耻地蹦跳的东西。
乔钺来不及自责，在一片废墟里迅速翻到了营养针剂，先给许舟星补了一针强效型救急用的营养剂，然后拽下附近储物架上的应急保温薄毯用力撕开，将一半胡乱围在自己腰间，用另一半将许舟星裹起来，抱起许舟星跑了出去。
空间站的恒温装置设定温度偏低，为了适应大部分太空站作训服的款式厚度，温度保持在20℃左右，走廊里有点凉飕飕的。
乔钺怕许舟星冷，将他抱紧了些，又加快了脚步。
空间站里有治疗舱，不会有事。
尽管情况紧急，但乔钺竟然觉得出奇地冷静。
走廊里满地都是各色杂物碎片，他顾不上避让，大步地踩过去。
等他终于带着许舟星抵达了治疗舱的所在地、将许舟星放了进去，却发现连接固定能源的线路已经被发病时的自己无意间破坏了。
治疗舱一般都有两种能源接入形式，乔钺围着治疗舱找了半圈，果然发现了放移动能源块的位置。
之前为了保证机甲飞行的能源，他们把能拆的能源块都拆了下来准备带走。
乔钺立刻去把所有的能源块都拖了过来，拿起其中一个插入了治疗舱。
很快，治疗舱的指示灯亮了，乔钺仔细地阅读了外壳上喷涂的使用说明，开始仔细地操作，为许舟星检查并治疗。
许舟星身上有多处的外伤和轻微骨裂、骨折，但这些都不是最严重的问题，许舟星下/体和腹内生/殖腔伤得最重。
这个治疗舱比较落后了，只能处理外伤和小部分不太深的内部伤口。
乔钺在治疗舱下方的储物盒找到了些新的一次性治疗延展头，小心翼翼地帮许舟星进行治疗，但是就算如此，治疗舱的指示灯也一直亮红灯。
许舟星的身体深处，那个被四针药剂打下去，强行扩展了五六倍的地方，像一片枯萎的花瓣埋藏在那里，随时都会引发一场迅速的、不可挽回的凋零。
治不好，乔钺意识到，他没有办法在这个没有医生、不能动手术的地方，治好许舟星。
乔钺压下心里的绝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打来水帮许舟星仔细擦去身体表面的血污，小心地给许舟星换上简单的衣物，把治疗舱调整成了全休眠模式。
在这个模式下，治疗舱就相当于一个低温休眠舱，像一具冰棺般将病人封存，直到能源耗尽、或者被人开启。
等做完了这些，乔钺迅速地去生活区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空间站里前人留下的备用作训服，然后又返回了治疗舱所在的区域。
乔钺现在每天只有三件事：
一是继续发出求救信号等待回音。
二是在治疗舱旁边盯着许舟星。
三是每天数着剩余的能源块，算算许舟星还能坚持多久。
如果在能源块耗尽之后，依然没有等来救援，那坏死的组织便会迅速感染其他的身体器官，造成衰竭。
其实乔钺知道自己还有一个选择：
取走一部分的能源块，尝试驾驶机甲出去求援。
但是这样做的风险很高，能源分散之后，就算他真的幸运地抵达了许舟星所说的小行星，等他带着医生赶过来，这里的治疗舱可能早已停止运转。
乔钺不打算走了，许舟星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在这里，一定会很害怕。
他要陪着许舟星，尽可能给许舟星延长更多的休眠时间。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乔钺才从最初的匆忙中渐渐抽离，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他不再回休息区睡觉，反正也睡不着。
疲惫的时候他就靠坐在治疗舱旁边，听着治疗舱运转的微弱声音。
他要时时刻刻确认这个东西在运转，否则他便觉得坐立难安。
他在这无边的寂静里，一点点地回想起了所有细节——
他在一开始就不应该躲去一楼的仓库，那里的安全等级很低，大门的材料一般，所以才很容易被破坏。
如果他当时能有更多的理智，他就应该躲进机甲里把自己锁在位子上，虽然机甲会因此而报废，但至少他还能和许舟星一起等待救援。
在彻底发病之前他也犯了错，许舟星来仓库找他的时候，他应该提醒许舟星直接藏进机甲里，用手动模式锁门，这样，就算这个空间站都被自己炸了，至少许舟星还能在机甲里用全自动模式漂流一段时间。
明明机甲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有充足的能源和营养针剂，还有他专门放进包里的、给许舟星解馋的复合水果味行军饼干，在宇宙里漂流上几个月根本不成问题。
许舟星那么聪明，肯定会试着发出讯号寻求救援。
乔钺背靠着治疗舱的底座，低头懊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他就这样连续犯了两个愚蠢的低级错误，把许舟星硬生生逼上了绝路。
乔钺的心里忽然萌生出无边的恐惧：
治疗舱的固定能源输入口被自己破坏了，当那些移动能源块消耗殆尽，他就只能在这里，看着许舟星慢慢腐烂凋零在眼前。
除了十四岁时被父亲用枪指着射击之外，乔钺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恐惧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爱的人要抛弃自己远去，而自己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
荣光会先循着游简歌找到的信号赶到了这座废弃的空间站，星际海盗的队伍比军部更常游走于边界之地的无人之境。
奉命前来的荣光会成员想按奥古斯都的吩咐进行谈判，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见乔钺说：
“别废话了，救他，我跟你们走。”
昏迷不醒的许舟星被送往涅墨西斯星港，这里是荣光会的核心据点——
一个人造“星球”，隐藏在一片密集的小行星带中。
随着荣光会的不断发展，涅墨西斯星港的体积也在不断扩张，就像是一座会生长的、规模过于庞大的犯罪之城。
涅墨西斯星港的核心位子，有一座不输中央星顶级医院的医疗组织，人们称它为“普鲁托的庇护所”。
普鲁托的庇护所不仅仅为荣光会成员和往来的犯罪分子、星际游民等提供医疗服务，同时也进行着非法医疗实验。
诸如人体改造、基因编辑等在星环共和国严令禁止的业务，在这里都是家常便饭。
许舟星刚被送到，庇护所的医生立刻展开了救治，但是奥古斯都并没有立刻下令让他脱离休眠状态。
“真可怜，不是吗？”无菌舱外，奥古斯都悠闲地扫了一眼病床上的许舟星，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向乔钺，“这孩子已经脱离危险，我想你也许可以暂时放下心来，跟我这个老人家去喝一杯咖啡。”
乔钺没理他，盯着无菌舱里沉眠的许舟星一动不动。
奥古斯都怀疑他没有听懂，瞥了一眼他的手腕——个人终端的确没有开启，看来是没电了，同声传译功能无法使用。
奥古斯都正打算叫人送来新的终端，乔钺忽然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应了他一声。
用的是奥古斯都能直接听懂的语言，流利得好像母语。
奥古斯都有些意外，终端的翻译功能很强大，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会特意同时学习多种语言。
看来有人专门教过他。
乔钺跟着奥古斯都离开了庇护所，前往在星港最高处的私人庄园。
奥古斯都的庄园带着明显的古希腊、罗马掺杂的风格，和星港现代化的城市设施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块强行拼错的地图。
飞行器降落在了矗立着方尖碑的广场上。
“我仿照了梵蒂冈和凡尔赛宫的局部。”奥古斯都笑吟吟地介绍，“做了一些我喜欢的调整，很可惜在数次世界大战后，中央星上已经看不到它们原本的样子了。”
乔钺没有心情和奥古斯都闲聊，只是一路沉默地听着。
两人来到了露台俯瞰花园，花园中有十几名园丁正开着小车在奔波打理，奥古斯都靠在栏杆上，歪头看了乔钺一会儿，说：
“你长得其实不太像我和卡洛，更像你的omega爸爸。”
“我不知道。”乔钺将手搭在栏杆，放空地望着花园中忙碌的园丁，他们正把有些开过了的蔷薇挖出来，换成刚打花骨朵的，“我没有见过卡洛的样子。”
奥古斯都笑了笑，说：“虽然我名义上是你的爷爷，但是······”
“但是？”乔钺微微蹙起眉头，觉得奥古斯都的欲言又止带着点戏弄的意味。
“卡洛并不是我的儿子，”奥古斯都慢悠悠地说，“他是我的克隆人。”
纵然是乔钺听见这样的消息也不免愣在了原地。
星环共和国并不允许进行人体克隆，尽管这项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但其中涉及到的伦理与道德问题是人们所无法忽视的。
没想到奥古斯都这样丧心病狂，竟然克隆出一个自己。
好一会儿，乔钺才嗤笑一声问：“您的儿子还不够多吗？”
“当然多，但每一个都有不合我心意的地方。”奥古斯都耸耸肩，“我本以为卡洛会是完美的、新生的我。”
花园里的园丁在忙着浇水、修剪枝叶。
“卡洛不是你。”乔钺十分肯定地说。
那个心甘情愿困在阁楼的书柜后面，陪伴了他和乔勉十四年的男人，绝不是眼前这个自大又自私的家伙，哪怕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基因范本。
奥古斯都悠闲地抽着雪茄，看烟雾飘散在人造日光里。
“我把他养到了12岁，给他最好的生活，教给他一切我能教的。”奥古斯都的目光中有几分怀念，不知是怀念卡洛，还是怀念幼年时的自己，“但他分化之后就跑了。”
“我想卡洛不会无缘无故逃走。”乔钺听出了奥古斯都叙述中的诡计，他在美化自己。
奥古斯都瞟了乔钺一眼，说：“的确，我为了庆祝他分化成alpha，邀请他一起享用我的那些新情人，他吓得躲了起来，然后不见了踪影。”
园丁在收拾草地上大片的残枝败叶。
乔钺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从小卡洛就在反复告诫自己、要自己学会控制欲望，因为卡洛在害怕，害怕他把奥古斯都的恶劣遗传给了自己。
“他藏得很好，等我再找到他的行踪，他已经进入了军事学校，还找到了一个背景深厚的omega男友做依靠。”奥古斯都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提起了乔勉：
“在卡洛刚死的时候，我本来想帮助你的omega爸爸度过发情期，可惜他的家族不允许我们相见。”
乔钺心中顿时翻涌起深深的愤怒：
这个肮脏的老淫棍，竟然在妄想自己的父亲乔勉！
“你应该庆幸。”乔钺不无讽刺地说，“如果你当时就出现在我爸爸面前，那荣光会一定早就解散了。”
乔勉一定会亲手崩了这个见色起意的老种马。
奥古斯都没有计较乔钺的失礼，只是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和蔼地说：
“无论如何，你称我一声padrino，不为过吧？”
“卡洛和乔勉没有告诉过我，我有教父。”乔钺很抱歉地、用遗憾的语气说，“据我所知，我从未去教堂接受洗礼，尽管乔勉曾带我聆听过弥撒时的歌声，也带我为道观或寺庙进香，但我是一个无神论者。”
乔钺说完，露台上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奥古斯都似乎有些意外，意外于乔钺竟然不相信上帝。
不信神的话，这辈子要如何得到拯救呢？
机械黄鹂鸟落在了栏杆上，歪头看着两个沉默的人。
“说吧。”奥古斯都显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父亲，我们已经在墨丘利瞭望站接到了乔委员长。”
“告诉他，如果想来涅墨西斯星港见他的儿子，就把军队留在瞭望站，自己一个人来。”
黄鹂鸟飞走了，奥古斯都再次看向乔钺，说：“从墨丘利瞭望站抵达涅墨西斯星港需要两天半，你还有两天半的时间可以考虑。”
乔钺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有回应奥古斯都。
“我想你应该明白，”奥古斯都捏着雪茄，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孩子，是个beta，没有腺体，生/殖/腔也已经坏死。如果你跟着你的爸爸回家，必定会与那孩子分开，再也不能相见。”
乔钺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奥古斯都说中了他最不想面对的事情。
“但在涅墨西斯星港，他可以被改造成omega，一个和你完全匹配的omega，你可以彻底标记他、拥有他，直到永远。”
乔钺抿着唇不发一言，但轻微变快的呼吸频率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
奥古斯都悠然地离开了，只是给乔钺留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遵守规则呢？你明明可以获得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