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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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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照常充当街溜子到深夜,天色完全暗了,路上没多少人。
街道上只有两三家烧烤摊还亮着灯,他手上拿着一根烤肠,吹着冷风往家的方向走。
天阴得发紫,一眼望去没一点星光。
冷风跟赶着去投胎似的迎面刮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陈固把衣领拉高遮住半张脸,拉链被他含在嘴里叼着。
距离他下午离家已经五个小时了,手机除了广告弹窗,没一点动静。
并不指望白天累死累活、临近傍晚才能下班的母亲会拨电话,更别提家里那位被啤酒腌入味儿的瘸子了。
陈固对自己如今混不吝的德性早习惯了,烂泥堆里长出来的苗,能开出什么好花?
忽然,身边深巷中冒出一串微不可察的呜咽声。
他脚步一顿,立在原地。
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一会儿,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下一秒,又听见了小狗低低的咕噜声。
循声后退了两步,他扭头看向手边黑漆漆的巷口。
那是两家店铺之间的间隙,估计是条死路。
头顶路灯微弱的灯光面前在里面泛起水花,地上残留着一摊污水,墙上歪歪扭扭贴着几张小广告。
陈固犹豫了一下,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牛鬼蛇神。
“嘤…嘤嘤。”
小狗叫的这几声正中在他心巴上,心一横,探头探脑的朝里走了几步。
看到黑暗中人影的轮廓时,他停下了来,那人像刚察觉到他的动静,噌地一下站起来。
陈固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竟一点不害怕,眯起眼想看清那人的长相。
“有什么事吗?”
一道因青春期变得有些沙哑的嗓音传来,语气里透露着警惕。
陈固愣了愣,觉得莫名熟悉。
脑海里浮现出记忆深处不想提及的那个人,试探地问:“梁、梁戎?”
他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当时整天黏在一起,恨不得把对方当挂件挂裤腰上。
发生那些事后,他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薄雾,渐行渐远。偶尔碰上面,两人都会十分默契的一言不发、擦肩而过。
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地方偶遇。
黑暗中,梁戎身形一抖,显然也认出了对方。
“你怎么在这?”陈固毫不避讳地走上前。
他嘴角抽了抽,有些不自在地说:“这里有只小狗,我路过来看看…”
陈固朝地上看过去,果然黑色塑料袋里有一只面团大小的小奶狗。
他心一惊,连忙蹲下身仔细查看。
小家伙浑身发抖,尾巴藏在屁股底下,看着头顶突如其来的巨物吓了一跳,忍不住惨叫。
陈固不知所措,脑子一抽,把烤肠递了出去。
意外的,哀嚎声停下了。
小家伙晃悠地爬起来,闻了闻又撇开头。
一旁梁戎开口:“它太小了,吃不了。”
陈固点点头,咬了一口烤肠。
小狗太小离开狗妈妈一般都活不长,被丢弃在冷飕飕的角落,离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直勾勾盯了它一会儿,腿都要蹲麻了。
陈固将木签折成两半,塞进口袋里:“你要养它吗?”
梁戎想也没想,就嗯了一声。
又听他问:“你爸妈同意吗?”
梁戎抿了抿嘴,好看的嘴唇绷成一条线,良久才开口:“我成绩进步了。”
陈固没说话,想起印象中的梁父梁母,抓他学习跟没几天就要高考似的,各种补习班练习册像叠Buff疯狂强推给他。
他们为了不让孩子骄傲忘形,有罚没奖,成绩掉一分,就用戒尺打两下手心。
夫妻俩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配合的相当不错。
梁父负责武力动手,梁母负责事后安慰pua,打一巴掌给个枣的操作把梁戎拿捏得死死的。
要是陈固家里两位学到他们一点皮毛,他都不至于变成现在不三不四的样子。
陈固叹出一口气,深知他多半不能如愿,扶着墙起身。临走前,他摇了摇手:“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说完,他没去看梁戎的表情,在黑夜里也摸不清他的情绪。
当晚梦里他总是能听到一些争吵声,又一次梦到父母扭打在一起,他想跑上楼躲进避难所,双脚却仿佛被电焊焊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对对方下死手。
场景一转,母亲沧桑的脸出现在眼前,她一只眼皮青紫,眼泪似乎早就流干了。
他很想问她为什么不离开,但话还没问出口就知道答案,无非就是她苦口婆心说一大堆鸡汤,或者责怪他不懂事。
小学拼音还没弄明白的那年,家里的顶梁柱在工地施工时被压断了腿。
上头领导立马翻脸不认人,周翠萍带着孩子去工地闹,他们才松口愿意报销一部分医疗费,事后干脆玩失踪。
那段时间陈固严重营养不良,基本是一天三点一线来回跑——家、学校以及医院。
周翠萍则到处求人借钱,起早贪黑去打零工,他们一家被折腾得不成人样。
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陈勋祥康复后完全变了一个人,起初是整天窝在家里不愿与人交流,后来迷上酗酒、自言自语。
夫妻俩迫不得已分了房,关系越来越僵,一碰面就会拌嘴吵得你死我活。
原以为他顶天就是酗酒过度死在某个街头,直到一天有人上门收债,周翠萍这才知道他背着自己去赌博,女人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突然崩裂。
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庭,在这一刻彻底撕碎了表面上的和睦,他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瓷砖上斑驳的油污掺杂着血丝,缺了腿的桌椅、散落的细小的碎玻璃渣....
再次惊醒时,沉重又急促的喘气声回荡在耳边,对他来说是种解脱。
出门时陈固看了一眼时间,走到门前推了一下,没推动。
陈固皱起眉,用了点力重新推开门,被门前杂乱的画面惊住了。
泥泞的路面上铺满纸张和书本,一片狼藉中他看到了小时候借给梁戎的《爆笑校园》,原来昨晚的争吵声不是梦。
陈固犹豫了。
对面的房子静悄悄的,显然没有一点战争爆发过后的气氛,事出反常必有妖。
内心一通挣扎,他还是妥协了,自己一个每天生活得水深火热的反面教材,怕不是刚敲门就被人嫌弃地踹开。
走到巷口时,身后小狗凄厉的惨叫声划破清早的寂静。
男生崩溃的嘶吼声之后,传来中年男人粗声噎气的怒吼——
“养!老子让你养!畜牲!!”
小狗的叫声淹没在一下下沉闷的碰撞声中。
真好啊。
这是陈固下意识冒出的想法,他给了自己一耳光,觉得自己被陈勋祥传染了,并且还不轻,但生活在这里不疯才是最恐怖的。
南方的十二月,天气阴沉。
冷空气灌满大街小巷,街上行人来去匆匆。
陈固蹲在路边,把帽沿压得很低,时不时一阵风吹来,冷得他又是一哆嗦。
这个时间梁戎在读的学校早就放学了,他特地在这蹲点,在路口东张西望大半天,没见着梁戎一根毛。
他无奈叹气,双手撑着膝盖才站了起来。
又一次路过昨晚的巷口时,脚步不自觉放慢了许多。
他不知道梁戎最后把小狗带去了哪,此前已经把周边的垃圾桶看了个遍,想来他也不至于狠心到这个程度。
他双手插兜,一摇一晃顺着街道走了一段。
身后有人叫住他:“陈固!你怎么一放学就没影了?”
一个黄脑袋身后跟着两个红绿,正正好凑成红绿灯。
陈固异常冷静,青春期五官逐渐张开,刻在骨子里的不训,加上他混不吝的性子招来一帮二流子。
即使结实了不少讲义气的兄弟,免不了背上仇恨。
他皱起眉,火药味十足地说:“有事?”
红绿灯笑起来,引得不少人朝他们这边侧目看过来,染着绿毛的大高个上前,率先开口:“你大哥呢?他不是出了名的护短么?”
“要不我把他叫过来?”陈固笑了笑,往兜里摸了一下,“到时候你们别跑太快就行。”
几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戏谑的目光一齐落在他身上,绿毛扫了他一眼:“输了,你就把之前追你的小姑娘叫过来,给我们玩玩…”
“傻逼,老子给你剪了。”
“操/你妈!”绿毛几步跑过来抬起腿,下一秒落空,恼羞成怒地瞪着陈固。
陈固可不是傻子,不会干站着挨打。
他粗着声音冲后面看戏的两人吼:“你们两个是木头吗?!”
趁着绿毛回头的时间,陈固几步冲上去,握紧拳头,照着绿毛长满麻子的脸打过去,一拳砸在他鼻子上。
后面两位原本上前了一步,见自家领头挨了拳头,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固这拳用了很大劲,一拳头挥完紧跟着补上一脚,把人踹得后退了几步,转身撒丫子往前跑。
这条街道是条斜坡,跑起来更加省力,在此之前他被人追杀过不少次,速度跟冲锋似的,一般人真追不上他。
跑到十字路口,他没有半点犹豫拐进路边废弃的居民楼,一步三阶跑上楼。
楼道上堆着纸箱、木条……他一一跳过去,最后实在没力气了,七拐八绕躲进其中一间屋子。
门板摇摇晃晃的,感觉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塌。屋里满地灰尘,除去一些落满灰的桌椅,基本是毛胚房了。
他靠墙坐下来,大口大口喘粗气。
不久,楼下传来那群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他扫了一眼屋内设施,勉强勾起笑,等到差不多了才起身,从角落捡起一根木棍,左顾右盼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