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月光变奏曲 ...
-
季夏安在琴房外数到第214个音符时,门内传来琴盖被重重砸上的声响。
他贴着门缝往里看。南屿正跪在地板上捡拾散落的琴谱,肩膀微微发抖,栗色发梢被汗水黏在颈后。月光透过高窗洒进来,将他的影子拉成细长的弦。
"要帮忙吗?"
南屿猛地回头,泛红的眼尾在看见季夏安时闪过一丝狼狈:"你怎么进来的?"
"保洁阿姨给的钥匙。"季夏安晃了晃钥匙串,上面的鲸鱼挂件叮当作响,"她说你从下午三点锁门到现在。"
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十七分。季夏安弯腰捡起一张乐谱,发现是肖邦的《冬风练习曲》,密密麻麻的批注几乎盖满空白处——"力度不足"、"情感匮乏"、"指法错误",每个红叉都像道渗血的伤口。
"下周要和音乐附中的天才比试。"南屿突然开口,"爸爸说如果输了,就送我去寄宿制音乐学院。"
季夏安叠谱子的手顿了顿。他知道那个学院——以军事化管理著称,据说连上厕所都要掐表。
"那就输掉。"他把谱子塞回琴凳,"反正你讨厌被安排人生。"
南屿像是被烫到似的跳起来:"你根本不懂!"他攥紧的拳头抵着琴键,砸出一串刺耳的和弦,"如果连钢琴都做不好,我还能..."
声音戛然而止。季夏安看见好友喉结剧烈滚动,像吞咽下一整片荆棘。
月光悄然偏移,照亮琴谱架上的全家福。照片里十岁的南屿捧着奖杯,笑容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季夏安突然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看那个。"
掌心传来潮湿的触感。南屿的睫毛扫过皮肤,痒痒的,带着某种隐晦的疼痛。
"陪我练最后一次。"南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就当...就当是审判前的彩排。"
季夏安还没回答,已经被按在琴凳上。南屿的气息从背后笼罩过来,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手放这里。"他引导季夏安的手指按在中央C,"跟着我的节奏。"
这是他们第一次四手联弹。南屿的手明显小一圈,关节处还有打篮球留下的薄茧,此刻却笨拙得像初学孩童。季夏安的右手覆在他手背上,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像冬日里悄然蔓延的温泉。
"呼吸。"季夏安在他耳边说,"音乐是流动的呼吸。"
南屿突然想起阁楼里那些荒腔走板的吉他练习。当时季夏安也是这样,从背后环住他调整指法,发梢扫过颈侧时带着柠檬洗发水的香气。
琴声渐起。南屿负责的低音部笨拙却坚定,季夏安的高音部华丽如流星雨。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月光里,季夏安的下巴轻轻抵在他肩头:"比想象中好。"
"因为你作弊。"南屿故意动了动发麻的手指,"全程都在帮我调整力度。"
季夏安轻笑,气息喷在他耳后:"那要不要学真正的作弊技巧?"他突然从琴凳下摸出罐啤酒,"爸爸藏的酒窖钥匙,我复制了一把。"
南屿瞪大眼睛。没等他阻止,季夏安已经仰头灌下一大口,立刻被呛得满脸通红。酒液顺着下巴滑进衣领,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
"疯子。"南屿夺过酒罐,"钢琴家的手不要了?"
"反正明天开始...就要当乖孩子了。"他又喝了一口,这次没被呛到,但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知道吗...我其实讨厌肖邦..."
季夏安看着他把头枕在琴键上,黑键白键在月光下像具骷髅。喝醉的南屿像只收起尖刺的刺猬,露出粉色的柔软肚皮。
"八岁生日那天..."南屿用脸颊蹭了蹭冰凉的琴键,"爸爸砸了我的乐高星战飞船...因为练琴时偷看图纸..."
季夏安想起自己送他的那本《宇宙探索图鉴》。当时南屿说弄丢了,后来却在阁楼发现被精心包着书皮藏在暗格里。
"夏安..."醉鬼突然抓住他的衣领,"带我去看星星。"
"你醉了。"
"就现在..."南屿用额头撞他胸口,力道轻得像撒娇的小兽,"天文馆...或者屋顶...或者..."他打了个酒嗝,"你家阁楼..."
季夏安认命地架起他。喝醉的南屿比平时沉许多,整个人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栗色头发蹭得他颈窝发痒。夜风穿过走廊时,他听见好友在哼《小星星变奏曲》,每个音都跑得离谱。
阁楼的天窗积满灰尘,却不妨碍星光倾泻而下。南屿枕着季夏安的大腿,手指在空中描绘星座:"那是天琴座...传说俄耳甫斯的竖琴..."
"你醉了。"季夏安第无数次重复,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他的发梢。
"才没有..."南屿突然翻身,鼻尖几乎贴上他的,"我还能...还能..."声音渐渐低下去,呼吸变得绵长。
季夏安僵在原地。月光在南屿脸上织出银色的网,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对方嘴唇时惊醒般缩回。
晨光初现时,南屿在头痛中醒来。身上盖着季夏安的校服外套,口袋里塞着解酒药和字条:「宿醉喝蜂蜜水笨蛋」。阁楼角落的星座仪上多了颗贴纸星星,旁边写着「此处有醉鬼坠落」。
当天下午的钢琴比试,南屿弹了首从未公开的原创曲。评审们为其中叛逆的和声争执不休,只有季夏安听出主旋律是他们昨夜即兴合奏的变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