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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暴雨琴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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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砸在琴房落地窗上,南屿的手指悬在门把手上。父亲低沉的怒吼穿透门板,混着母亲瓷器碎裂的声响,在肖邦《雨滴》的旋律里炸成尖锐的不协和音。
"贺钧恺!你非要逼死我们母子才甘心吗?"
母亲带着哭腔的尖叫让南屿脊背发凉。他从未听过永远优雅得体的母亲用这种声线说话——像被扯断最后一根琴弦的小提琴。
透过门缝,他看到父亲攥着慕尼黑音乐学院的邀请函,立三角钢琴旁,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琴盖上那道陈年划痕——那是七岁时的南屿用奖杯划伤的。
"慈母多败儿。"父亲摘下金丝眼镜,"南屿的天赋正在被你的溺爱腐蚀。"
"溺爱?"母亲突然笑出声,翡翠耳坠在苍白的脸颊边摇晃,"他高烧四十度还要练琴叫溺爱?他指尖开裂流血你逼他泡盐水叫溺爱?"她抓起琴凳上的节拍器砸向全家福,"这些年我忍着你用戒尺,忍着你逼他学钢琴,逼他实现你的理想,现在你要我……"
暴雨海没了母亲的呜咽。南屿看着旗袍裂口处露出的烫伤疤痕,突然想起十二岁那个雪夜一-他无意间打开母亲的首饰盒,发现底层藏着泛黄的汇款单,那是每月从慕尼黑寄来的抚养费—-收款人写着”苏晚晴与子”。
玻璃相框碎裂的瞬间,南屿看清了那张从未见过的照片——襁褓中的自己被母亲抱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前,父亲的身影被剪刀整齐裁去。
父亲突然暴起抓住母亲手腕:"苏晚晴!别忘了当年是你跪着...当年要不是我收留你们母子“父亲的声音裏着雷霆劈进耳膜,“你们早就饿死在慕尼黑了!”
清脆的耳光声截断话音。母亲浑身发抖,染着丹蔻的指甲在父亲脸上划出血痕:"我对不起南屿"她突然哽咽。"
"那个德国佬早娶了指挥家的女儿!”戒尺抽在母亲肩头,翡翠胸针应声而裂,“你以为霍夫曼真会认这个私生子?"
暴雨声中,南屿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他出生那一年,母亲跪在病房走廊的身影。原来那不是祈祷,而是与魔鬼的交易。
"这次不一样!"父亲抹去血迹,"德国的劳伦斯教授..."
"当年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还在我梳妆台最底层!"母亲突然扯开旗袍立领,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烫伤疤痕,"你烧了我的录取通知书,说好妻子该在家相夫教子。"
南屿死死咬住手背。那道疤他问过无数次,母亲总说是煮茶烫的。此刻它暴露在吊灯下,像条扭曲的五线谱。
父亲踉跄着撞上钢琴,奏出混沌的低音:"南屿必须成为我做不到的..."
母亲抓起琴谱砸向父亲,“南屿是我的命!母亲突然抓起裁谱刀抵住脖颈,现在你要剜我的心,不如直接杀了我!”
泛黄的谱纸雪花般散落。南屿看清了最上面那张——《爱之梦》第三乐章,谱面空白处写满德文批注,字迹与母亲梳妆匣里的旧情书如出一辙。
父亲突然安静下来。他弯腰捡起一张照片,上面是二十岁的母亲在柏林爱乐乐团的首演照,大提琴弓弦上还沾着松香。
"下个月..."父亲的声音突然苍老十岁,"下个月有场国内选拔赛。"他摩挲着照片边缘,"如果南屿拿到金奖..."
母亲抓起水晶烟灰缸的手缓缓垂下,瘫坐在钢琴残骸中,染血的指尖抚过琴键。降E调的嗡鸣里,南屿听见她破碎的呢喃:“你生父第一次教我弹琴时...说我的眼睛像多瑙河的雾..
暴雨渐歇时,南屿在花园紫藤架下找到母亲。她赤脚坐在秋千上,怀里抱着他婴儿时期的小提琴——琴盒里塞着当年被剪碎的机票碎片。
"其实还没出生时..."母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给你取名叫南与。与子偕老的与。"
南屿蹲下身,才发现母亲脚边散落着抗抑郁药片。月光照亮药瓶上的德文标签,有效期停留在2009年——他获得第一个国际奖项的年份。
"明天开始,妈妈教你大提琴。"母亲突然攥紧他的手,"霍夫曼教授最擅长的...是弦乐四重奏。"
二楼书房传来玻璃碎裂声。南屿抬头,看见父亲将慕尼黑的邀请函扔进壁炉,火光映亮墙上密密麻麻的奖状——全部都是钢琴奖项。
当夜,南屿在防空洞刻下第七道划痕。季夏安找到他时,他正用美工刀在石壁上刻五线谱,指尖的血珠渗进青苔。
"你手在抖。"季夏安夺过刻刀,"这是《鳟鱼》?"
"舒伯特死前最后修改的版本。"南屿把流血的手指含进嘴里,"我妈说...这才是自由的声音。"
季夏安突然扯开校服衬衫。月光下,他心口位置纹着串蓝色音符——正是南屿艺术节即兴创作的旋律。
"昨天刚纹的。"他抓起南屿的手按在皮肤上,"现在你的音乐在我心脏里跳动了。"
南屿的指尖沾着血与泪,在季夏安心口画完最后一个音符。防空洞顶渗下的雨水滴在石壁谱号上,像命运悄然改写的小节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