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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误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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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窗,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涂抹在咖啡馆的玻璃窗上。书珩站在医院七楼的窗前,手中的热美式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
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雨汐的侧影在光影交错间忽明忽暗。此刻,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对面咖啡馆里的场景吸引。
那个梳着油亮背头的男人正激动地比划着什么,西装袖口的铂金袖扣在阳光下不时闪过刺眼的光斑。书珩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纸杯被捏出几道褶皱,冰凉的咖啡渗出来沾湿了指尖。
即使隔着一条马路,书珩也能看清那人眼中闪烁的急切光芒——那是求而不得的焦灼,是雄性动物在示爱时特有的执着,书珩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雨汐的反应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心头。她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这个防御性姿势书珩太熟悉了——每次手术前与家属谈话时,当对方开始情绪激动,他也会不自觉地做出同样的动作。
阳光透过她的白色棉麻衬衫,隐约勾勒出纤细的肩胛骨轮廓,像一对收拢的蝶翼。雨汐低头搅动着咖啡杯,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她的表情平静得近乎疏离,与对面男人夸张的肢体语言形成鲜明对比。偶尔点头,也只是礼节性的回应,丝毫没有被打动的迹象。
书珩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热度透过纸杯传递到皮肤。他看见那男人突然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时闪过一道刺眼的反光——不用猜也知道里面装着什么。雨汐的反应却很干脆,她轻轻将盒子推了回去,摇头的动作坚定而不容置疑。
“原来如此......”书珩喃喃自语。咖啡杯终于不堪重负,在他掌心彻底变形。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天来的辗转反侧有多么可笑。雨汐显然早已习惯应对这样的场面,她低头抿咖啡时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疲惫,分明在诉说这类闹剧的频繁上演。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同事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书珩收回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没什么,只是…...看到个熟人。”
医院的广播突然响起,呼唤某位医生前往急诊室。他最后瞥了一眼咖啡馆。那个男人已经站起身,正抓着雨汐的手腕不放,脸上写满不甘。雨汐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拿起包准备离开。阳光照在她白色的连衣裙上,衬得她像一朵不可亵玩的白莲。
书珩转身走向诊室,咖啡已经凉了。他突然庆幸自己没有冒冒失失地捧着一束香水百合出现在雨汐家门口——那场面,和刚才那个开屏的孔雀又有什么区别?
赵晓露的话或许只是随口一提,甚至可能只是她惯常的玩笑作风。而雨汐…...雨汐显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追求者。
走廊的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刺鼻起来。书珩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眼前浮现出晓露意味深长的笑容。现在想来,那笑容里或许更多的是促狭,而非鼓励。他不过是被小铃铛天真的话语搅乱了心神,差点就当真了。
书珩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的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是物业发来的通知——楼上有住户反映最近楼道里总有狗毛。他盯着屏幕,突然笑出了声。连投诉都不敢指名道姓,这算什么?成年人的体面?还是说......她其实也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什么?
暮色渐浓时,书珩站在停车场抽完了第三支烟。香烟明明灭灭的火光中,雨汐和那个男人的身影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想起雨汐最后起身离开时,那个男人抓住她手腕的瞬间——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是厌恶,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疲倦。就像他每次值完三十六个小时班后,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陌生的自己。
钥匙插进车门锁孔的瞬间,书珩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转身走向医院后门的花店,玻璃橱窗里的香水百合在暮色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时,他却指了指角落里不起眼的满天星。
“要这个。”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配尤加利叶。”
抱着简单包扎的花束走回车上时,书珩觉得自己像个第一次约会的高中生。波波在后座兴奋地转着圈,把鼻子凑近花束猛嗅。
他揉了揉狗狗的脑袋,突然想起那天晓露意味深长的笑容——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不是怂恿,而是一种了然于心的默契。就像手术台上,当助手的眼神比言语更早传递出危险的信号。
车子驶入小区时,雨汐家的窗户亮着温暖的橘色灯光。
书珩在车里坐了很久,直到那束满天星在空调出风口的风中轻轻颤动起来。最终,他只是把花放在单元楼下的长椅上,拍了张照片发给物业:“12楼楼道需要保洁,费用从我账户扣。”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书珩盯着镜面中自己疲惫的倒影。三十三岁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得像个毛头小子,而理智却像个严厉的主刀医生,将每一丝不合时宜的悸动都解剖得鲜血淋漓。当电梯停在12楼时,他鬼使神差地按下了13楼的按钮。
站在雨汐家门口的楼道里,书珩第一次注意到门把手上挂着个小铃铛——肯定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的主意。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几乎是同时,他听见身旁传来波波的呜呜声,还有雨汐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书珩几乎是拖着大波落荒而逃时,那束被遗忘在长椅上的满天星正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其中一朵悄悄落在了他停车位的白线上,像一个小小的、苍白的句号。
艺术展的灯光太过刺眼,香槟杯碰撞的声音像碎玻璃般扎进耳膜。书珩站在展厅角落,黑色西装像一层坚硬的壳裹着他。苏彤刚把他从藏身之处拽出来,转眼又被人群卷走,只留下他独自面对这场浮华的盛宴。
然后他看见了雨汐。
她穿着一条墨绿色的丝绒长裙,后背镂空的设计露出优美的脊椎线条,在展厅变幻的灯光下像一尾游动的美人鱼。她身边的男人正俯身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手指若有似无地搭在她裸露的腰窝上。书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香槟突然变得酸涩难咽。
“那是张雨汐?”苏彤不知何时又飘了回来,红唇贴着香槟杯沿,“没想到你们楼上住着这么个妙人儿。”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书珩绷紧的下颌线,“要不要我帮你——”
“不必,别胡来!”书珩打断她,声音比想象中更冷硬。
他看见雨汐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击,那是她在紧张时的小动作——原来她也会紧张,在这个衣香鬓影的场合里。
展厅中央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雨汐身边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正夸张地比划着什么,引得周围几个女人掩嘴轻笑。
雨汐也跟着扬起嘴角,但笑意未达眼底——书珩太熟悉她这种表情了,就像那天在咖啡馆面对求婚者时的疏离。
“我去下洗手间。”书珩把空酒杯塞给苏彤,转身时撞到了侍者托盘。香槟塔轰然倒塌的声响引来一片惊呼,他却头也不回地穿过人群。镜面装饰墙上,他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与雨汐的身影短暂重叠,又迅速分离。
洗手间的冷水冲在脸上,书珩盯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眶。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衬衫领口,像某种可耻的证物。
他想起雨汐阳台上那些精心照料的多肉植物,想起她哄小铃铛睡觉时哼的跑调儿歌,想起她发间若有若无的百合香气——所有这些碎片,在今晚华丽的灯光下突然变得模糊不清。
回到展厅时,雨汐正站在苏彤的装置艺术作品前。那是一件用手术缝合线编织成的婚纱,在射灯下泛着冰冷的光泽。雨汐仰头看着,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脆弱。
书珩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却看见那个金丝眼镜男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
香槟在胃里翻腾。书珩转身走向出口,夜风迎面吹来,带着初夏特有的闷热。
停车场里,他靠在车门上点了支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楼上楼下的距离,原来比想象中更遥远。
回到家,大波兴奋地扑上来。书珩机械地揉着狗狗的耳朵,目光落在茶几上那本翻开的医学期刊——上周雨汐来借书时留下的指纹还清晰可见。他突然起身,从书柜深处翻出那盒珍藏的咖啡豆,扬手就要扔进垃圾桶,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阳台上,楼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书珩抬头,透过栏杆缝隙看见雨汐的裙摆掠过地板,墨绿色丝绒在月光下像一潭深水。然后是高跟鞋被踢掉的声音,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接着是——哗啦,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该死…...”雨汐的咒骂声隐约传来,带着书珩从未听过的疲惫与烦躁。
书珩僵在原地。香烟燃到尽头,烫到手指才猛然惊醒。他鬼使神差地走到楼梯口,看见一个快递盒躺在雨汐门前,里面露出半截枯萎的满天星——正是他一个月前放在长椅上那束。
夜风吹动楼梯间的窗纱,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摇曳的影。书珩站在明暗交界处,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那些浮光掠影的片段,那些先入为主的判断,原来都只是他为自己筑起的防御工事,用来抵挡某种他不敢承认的渴望。
楼上传来淋浴的水声。书珩轻轻拾起那朵干枯的满天星,花瓣在指尖碎成尘埃。也许明天,当阳光再次照进电梯,当大波又一次兴奋地扑向仙女们,他会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迟来的问候。也许。
雨汐站在电梯里,指尖还残留着连续敲击键盘后的微微刺痛。她望着电梯镜面中自己苍白的脸色和略显凌乱的发丝,不禁苦笑——这两周日夜颠倒的赶稿,几乎榨干了她所有的精力。
电梯在12楼停下,门一开,苏彤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孩。雨汐下意识往角落让了让,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个女孩——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宽松的卫衣,双手正无意识地护着小腹,眼圈通红。
“哟,是你啊。”苏彤朝雨汐点了点头,红唇勾起一抹勉强的笑,随即又转向那个女孩,“放心,这次我给你做主,他还反了天了.....”
雨汐的手指悄悄攥紧了购物袋。苏彤那件张扬的红外套在电梯灯光下刺得她眼睛发疼,而那个年轻女孩微微隆起的小腹,更是让她胃部一阵绞痛。
她想起书珩那双总是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想起他抚摸波波时修长的手指,想起他站在阳光下微微泛红的耳根——所有画面突然都蒙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滤镜。
电梯到达一楼时,那个年轻女孩突然小声啜泣起来。苏彤立刻揽住她的肩膀,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拍打着:“傻孩子,哭什么?他要是敢不认账,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雨汐几乎是逃出电梯的。超市的冷气扑面而来,她却觉得浑身发烫。货架上五彩斑斓的商品在她眼前晃动,购物车里的酸奶和水果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她机械地往篮子里扔着速食面,脑海里全是那个女孩护住肚子的动作——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刺眼。
收银台前,雨汐盯着扫码器发出的“嘀”声发呆。身后两个阿姨的闲聊飘进耳朵:“现在的小年轻啊,玩得开又不想负责......”“可不是,我们小区那个医生,看着斯斯文文的......”
雨汐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几乎是跑出超市的,连找零都忘了拿。夜风吹乱她的长发,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拖在身后。
回到单元楼时,电梯正在上升。雨汐站在大厅里,仰头看着楼层数字不断跳动——12、13......当电梯停在了书珩所在的楼层,她感觉自己的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响格外刺耳。关上门,雨汐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小铃铛上周画的蜡笔画还贴在冰箱上,画里“狗狗叔叔”和“大仙女”手牵着手站在彩虹下——多么讽刺的童真。
窗外传来楼下隐约的争吵声,重物落地的闷响,然后是女人尖锐的哭喊。雨汐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些声音往脑子里钻。她突然想起那天在艺术展上,书珩冷着脸匆匆离场的背影——原来不是厌恶浮华,而是急着逃避责任。
速食面在锅里煮得稀烂,就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思绪。雨汐机械地咀嚼着毫无味道的食物,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她和书珩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两周前,关于楼道保洁费的转账通知。
夜深了,楼下终于恢复寂静。雨汐站在阳台上,望着书珩家漆黑的窗户。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个孤独的问号。
她想起晓露说过的话,想起小铃铛天真的笑脸,想起自己那些愚蠢的心动瞬间——所有这一切,都在今晚化作了令人窒息的失望。
风铃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雨汐伸手握住那枚冰凉的金属片,突然觉得很累,累到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天太阳升起时,她会继续微笑着和小铃铛玩耍,会礼貌地和书珩在电梯里点头问好,会假装从未看透过那副斯文眼镜下的真面目。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有些真相永远只能藏在心底,像一块永远化不开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