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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新年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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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八百多公里的回家路,林池坐了俩天一夜,这一路上胃口不怎么好,只啃了俩个面包,其余时间都在睡觉。
偶尔清醒时,耳机里循环播着《我是如此相信》,看大地从一望无际的平原,到群山簇立,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世界真的很大。
上一次是人生中,第一次远离家乡的时候。
而这一次,是第一次从外地回家。
到了省城已经是晚上了,没有班车,林池拖着行李有些无措,早知道确定好时间再定的。
四线城市的夜晚十分萧条,外加是冬季,愿意出门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林池拖着行李导航去宾馆。
行李箱拖动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十分吵耳朵,他心里有些忐忑,生怕打扰到别人休息,来回地调整轮子的位置和方向。
总算是到了宾馆,他心里松了口气,宾馆很小,但也算有些严格,前台是一个大叔在坐着,看了林池的身份证问:“就你一个人?”
这是林池第一次住宾馆,不免有些懵,机械地点点头:“对。”
“没有监护人吗?你这个年纪住不了,十八岁都没满。”听完这话,他的心猛地被提高,想着这该怎么办呢。
林池有些无措地低头,他的头发有点长,浅浅地遮住了眉眼。不想开口麻烦别人,他决定出去,去车站待一晚。
他遇事总想着极端,不愿意麻烦不熟的人,除非别人主动提出,不然他的性子会一直憋着,宁愿多受一些苦。
通俗来说就是有些要面子,且不懂变通。只不过这次他的运气好些,遇到了个还算不错的老板。
大叔看林池拧巴的样子,有些头痛也心软,毕竟才十六岁,叹口气后自我妥协道:“这样吧,你给我个满十八岁的身份证,还有电话号码。”
好巧不巧此时苏暮寒发来消息。
S:【到了吗?】
Y:【刚到。】
随后三言俩语地讲了下现在的情况,怕苏暮寒不想答应,还特意给了台阶,不至于让大家都尴尬。
意想不到的是,苏暮寒下一秒就把身份证号和手机号发来了,林池感动得想哭,连忙说谢。
Y:【谢谢你,哥,你就是我的亲哥,等我回去请你吃饭。】
隔着屏幕苏暮寒似乎都能感受到林池的欣喜,就连笑起来时眉眼的弧度都印在眼前,不由得失笑。
S:【哥就算了,记得请我吃饭就可以。】
将身份证号及电话号码交给大叔后,林池开了间三十一晚的房间,狭窄得像个棺材房,卫生间在外面,是共用的。
他拿出洗漱用品去到卫生间,里面的一切都是泛黄的,也许是灯光的原因,林池觉得自己也是黄的,他也没心情洗澡了,刷了牙洗了脸就回到房间里睡觉。
可能是洗漱的水太凉了,躺在床上的他,久久不能入睡,霉味占据着他的鼻腔,四周寂静无声。
林池在黑暗中摸了下脸,似乎还没缓过来,冰冰的,好像没知觉,掐也不痛。
大脑随意地转动,一幕幕画面同幻灯片一样播放,随后自动停止在一个画面,是苏暮寒同他挥手告别时的情景。
这时他才记起,没有回苏暮寒的消息。
他拿着手机,脑海里冒着一串又一串的回复,他都不满意,觉得奇奇怪怪,最后只发了个“晚安”。
那头秒回。
S:【晚安。】
看着苏暮寒的回复,林池不自觉把手机放在胸口,而后困意袭来,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再次睁眼,房间依旧是漆黑一片,他才想起来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慌忙打开手机,看到时间后拍拍胸脯,还好还好,才九点多。
洗漱完吃了点东西,林池去附近的商场,买了几件老年人的衣服,而后回宾馆退房,走到车站等去镇上的大巴车。
林池站在老旧的候车室,周遭行人纷纷,角落的铁墙有些生锈,藤蔓爬上围墙,哪怕是冬季也不曾放手。
这个曾经让他觉得新奇的地方,现在透露着破旧,许是因为这里是老城区,又或许是见过了外面的世界,谁又知道呢。
踏上去镇里大巴那一刻,他才对回家有实感,在此之前,他心里只有个模糊感知,坐上大巴后,化为了激动的实感。
到了镇上,林池本想买点吃的回去,但左思右想却想不到,外婆信佛平时吃得很淡,每个月农历十五还不能猪油和荤腥,外公喜欢打牌,吃的他们倒也没什么爱吃的。
他苦思冥想,最后只能放弃。想不到,那就算了。
于是林池再次踏上回家的车,这次是面包车,去村里的路不好走,山路比前头的崎岖,面包车好行驶些。
开面包车的人和林池是一个村子的,自然认识林池,毕竟父母双亡,在大伯家住到初中,回外公外婆家的很少见。
“哟,小池回来啦。”那人坐在驾驶座上,通过后视镜看向林池:“还长高了噻。”
林池只是微笑着点头。
他就这样,话不多,村里的人也都习惯了。
坐了一会儿,陆陆续续上来几个人后,车辆才开始行驶。
外公外婆家在村里算有人缘,外公是老村长,家里还有个小小的小卖铺,院子很大,经常有人过来打牌。村里的小学就在家门口。
林池刚来时跟他们不是很熟,初中前没见过几次,他记得很清楚,正式在这里住下的那一晚,外婆抱着他哭了很久。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他在大伯家所经历的那些,他们都知道,不仅他们知道,大家都知道,只是没人说,怕他这个累赘缠上自己。
他没资格责怪他们,只是有些伤心,也就一点点而已。
毕竟任何人都没有义务对他好。
他都明白的。
待他回神时,车辆已经进村,回家的路虽然十八弯,可村里不是传统印象那样,甚至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车同往常一样,停在外婆家的院子,林池看见俩个老人站在门口,欣喜且局促地望向车里。
车刚停稳,他们便迫不及待地上前,许久没见,林池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他把东西拿好,走在最后下车。
刚下车外公外婆就上前,忙接过他的行李,开始嘘寒问暖,林池点头回应着,说了些近况。
聊了一会儿,便渐渐地放松下来。
对于这种年长的亲密关系,他最不会沟通,加上他本质并不是个有趣的人,尽管在放松状态下,还是会出现没话说的局面。
好在外公外婆已经习惯,他这闷不出个屁的性格,不多时就各忙各的去了。
最开始的时候,俩位老人家还想“纠正”他这个毛病,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又觉得,这点小毛病也没什么,不爱理人就不理人吧,反正还有别的孙子。
……
舅舅家在28号那天匆匆赶来,因为是家里的老大,房子分了一半给舅舅家,但也是空着,只有过年才回来一趟,每次回来都要做一番大扫除。
林池来这里的三年,年年都会帮忙收拾,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他拿着条沾湿的毛巾,擦着柜子上的灰尘,一旁的舅舅冷不丁开口。
“小池过完年准备什么时候出去?”
“不是很确定。”
“是嘛,和我们一起走可以吧,也好有个照应。”
但林池并不愿意,找了个委婉的托词拒绝:“那我去问问老板,大概什么时候会比较缺人手。”
舅舅有些奇怪,厂里都是给明确假期的,没有什么时候忙,什么时候去这一说,他疑惑地问林池:“你换工作了?”
林池点点头。
“怎么不和我们说呢?我们是你的家人,发生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们?”舅舅语重心长的话,林池并不当真。
林池撒了个谎,对发生的那些事,只字未提:“没什么,不想干就换了个工作。”
好在舅舅并没有说什么,林池打扫完,同往常一样,把小猫带到院里嗮太阳。
外婆家的猫今年生了一窝猫崽,个个都可爱得不像话,林池那是一个爱不释手,都不想去上班了。
对着它们咔咔拍完照,准备美滋滋撸猫时,发现它们在发抖,他想可能是太冷了,于是准备将小猫抬回屋。
林池的手刚搭在门上,听到屋里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刻意压低着,但他听得出来,是舅舅和外婆的,他莫名的想听一下,可又觉得不礼貌。
心里做着思想斗争。
脚却如同灌了铅似的,笔挺挺地立在原地。
道德终究还是败给了好奇心。
好奇心则败给了纸箱里的小猫,这里没有阳光,冷空气肆掠,它们冷极了。从一直黑白相间的小猫起头,其它的小猫在下一秒跟上,把林池打个措手不及。
屋里低低的交谈声停下,林池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也不打算进屋了,转头跑到楼顶嗮太阳。
到了楼顶,林池找了个角落,轻轻揪了下那只,黑白相间的小猫耳朵,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你这是背叛我,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要这样?”
可小猫听不懂他的话。
依旧喵喵叫着。
看它们还是有些发抖,林池将身上的卫衣脱掉,蒙在纸箱上方,想着挡一些风,应该就不会那么冷了。他把羽绒服重新穿上裹紧一些,坐在一旁的砖头上。
眼眶有些湿润,脑海里浮现刚刚听到的话:“你让我给人家找工作,人家可不领情,不乐意干,自己又换了个,还不我们说,多神气。多半以后也是个白眼狼,你老可别糊涂到把房子留给他。”
那个在他面前和和气气的舅舅,在外婆面前却是如此,这巨大的割裂感,让林池有些难受,他本以为舅舅是不讨厌他的。
但仔细一想,怎么会不讨厌呢,父母去世后,没留下多少钱,大多数都被大伯一家吞了,他住到这边的三年,多多少少也是花到了他家的钱。
心里怎么会平衡呢。
林池尽力控制着情绪,可还是憋不住,温热的眼泪滑过脸颊,下一秒被寒风裹挟着,变得冰冷。
这样来上几回,他发现这样哭有点费脸,脸疼。
于是擦干眼泪,找了个缓解情绪的方法,他思来想去,最后发了个朋友圈,“谴责”了小猫的行为。
不过他的微信好友并不多,连二十个都没有。
陈横秒赞并进行挑选。
耳东木黄:【我要那只黑白相间的,其它的品相不是很好。】
Y:【家养喵,不售卖,谢谢。】
耳东木黄:【nononono,就我们俩这关系,这叫送,不叫售卖。】
林池刷新了一下界面,刷出了段文的评论,那晚过后林池并没有联系她,生怕尴尬,但看着她现在的样子,似乎是暂时好了。
他点开消息列表,发现段文是回复的陈横,嘴依旧很毒。
音音呢:【你不仅眼瞎,精神状态还不对。】
陈横随后回复了个哭唧唧的表情。
这么一整林池心情舒畅了许多,但他还是多呆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抱着纸箱里的小猫下楼,遇到舅舅和外婆,也跟没事人似的。
演技他自认为可以拿个影帝了,殊不知是因为,舅舅根本不在意他听到与否,听到了能怎样呢。
而外婆却是真的被他骗住了。
大年三十晚上,林池吃完年夜饭就到院里吹风,表哥和表姐几人围着打牌,他对这种项目并不感兴趣。
不是他为人多么的高冷,只是因为输钱容易破防。
破防就要远离,远离久了就不感兴趣了。
那是林池刚来这里的第一年,也是大年三十,吃完饭后他们说要打牌,问他要不要一起,那时候林池并不好意思拒绝,便应了下来。但他特别菜,菜到一块钱一把的,都能把一百块的压岁钱,输干净的程度,当时他表面上无所谓,心里却在滴血。
大晚上睡不着在被窝里哭,第二天顶着个核桃眼出现,还被笑话。
从那之后,林池拒绝一切,类似打牌赌博的活动。
林池看着天空中的烟花,脑海里却浮现,夏天躺在院里看星星的场景,下一秒,天空中忽然飘落白色的雪花,他还以为自己幻视了。
他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瞬间就融化了。
“原来下雪了。”林池喃喃细语
他想到了苏暮寒,一个生在冬天的人,却从未见过雪。
于是他拍了照发给苏暮寒。
Y:【快看,下雪了。】
S:【你瞎了还是我瞎了?】
Y:【……】
S:【那…哇好好看,我还没有见过雪呢。】
林池看着消息,乐出了声,想到苏暮寒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好笑。为了让苏暮寒感受到他的快乐,他特意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苏暮寒秒接。
他话里带笑:“真的下雪了,明天雪才会厚起来,我明天再拍给你看。”院里虽然开着灯,但有些暗,还好林池白了不少,不然都看不见他在哪里。
苏暮寒的背景像是坐在房间里,板正的样子,与前面的话形成鲜明反差,他看起来有些累,声音却不同往常一样清朗,反而略带些疲惫:“好,吃完饭了吗?”
林池太激动了,并没有听出这细微的变化。
烟花的声音由远及近,林池把手机贴到自己面前回道:“吃完了,你呢?”
没等对面回答,他把镜头翻转,对准烟花自顾自地说:“对了,忘了和你说,苏暮寒新年快乐。”
他听见苏暮寒浅浅地笑了一声:“新年快乐,林池。”
第二天林池起了个大早,院里早已白雪皑皑,连半夜放的烟花筒,都堆上了一层浅浅的雪,这边的有个习俗,大年初一初二初三,不能扫地洗澡洗头洗衣服,于是他就蹲在,参杂着鞭炮屑的雪地里堆雪人。
起码堆了一个多小时,才堆出个符合他心意的,对着雪人咔咔一顿狂拍,最后从几十张里挑了一张发给苏暮寒。
Y:【我堆的,牛吧。】
外公外婆他们也已经起床了,今天得包汤圆吃,林池不喜欢吃这个,每次吃个俩三个就想吐。
为了降低存在感,他跟个鹌鹑似的躲在角落,寄希望于别人发现不了他,从而少吃几个。可在这一堆人中,他的存在感可不是表面上的层次,而是心里的。
刚好他又不懂拒绝,只会弱弱地说:“我吃饱了。”
舅妈往林池碗里放着汤圆,抽空回了一嘴:“你现在还小正在长身体,多吃点长高。”
于是,他不会说话了,那点弱小的拒绝的话,被汤圆堵在喉咙里。
林池坐在回风炉旁,看着碗里的汤圆犯愁,同时也暗自庆幸着,还好他们都走了,不然要被催着吃完。
手机响了一下,是苏暮寒发来的消息。
一个字,牛。
他看着消息,嘴角不自觉上扬,接着准备打字回复,丝毫没注意有人靠近。
不出意外被吓了一跳:“我靠。”林池拍了拍胸脯,自然地将手机合上问堂姐:“你有事吗?”
“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对着手机傻笑,想着关心关心你。”堂姐笑道:“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林池一脸雾水:“没有啊,听谁说的?”
“没有听谁说,看你傻笑那样随便猜的。”
他叹了口气,无力吐槽,只能做着苍白的解释:“没有的事,那是我朋友。”
堂姐谜之微笑,一脸我都懂的样子:“好啦好啦,相信你。”她在回风炉上,拿了个温热的砂糖橘,“你什么时候出去?”
“初四吧。”
“你小姨三女儿记得吗?她也不读书了,你小姨找了人带她去满城,但还是有点不放心,我们出去的比较晚,想问一下你方不方便和他们一起走,你对那边也熟悉些,到了地方会有人去接她的。”
林池有些诧异,他记得那个女孩,去年和他同一届中考,也考上了高中,怎么去读了半年就不读了,可他现在也不好问。现在问了,不出一天,三代人都知道了。
他想了想,就是坐一趟车,也没什么,便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