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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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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马上买票回去。”林池挂断电话,手不自觉地垂落。
苏暮寒眼神关切地问“怎么了。”
正午的阳光毒辣,没有一丝微风,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林池的大脑不再运转,反反复复的都是那句,“你外公过世了。”
过年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才过了几个月,就已阴阳俩隔。
“我外公去世了。”林池说。
他打起精神来,先给郑歌打了个电话,沟通好后,一起买了俩人回去的高铁票。
苏暮寒心里七上八下的,本想安慰林池,可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这一点谁都明白。至于节哀顺变,林池回去后听到最多的也就是这句了,他只好绕到别的话题上,“好,放心回去吧,花我会浇的,需要我帮忙收拾东西吗?”
“没关系,我自己收吧。”林池又叮嘱道:“记得施肥。”
“好。”
去高铁站的路上,郑歌搜了坐高铁的教程,好在并不麻烦。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
刚开始的一段路是平原,信号还算不错,林池陆续给几个没有画完的单主说明情况,他们纷纷表示理解。
几个小时后,终于到站了,因为太晚了没有去镇上的大巴,且大人们都在忙,没时间过来接他们。
因此,他们只能先找个酒店住下,好在林池前俩天成年了。
放好行李,趁天色还不算晚,他们随便找了一家当地特色的粉馆填饱肚子。
林池细细搅拌着碗里的粉,忽然听见抽泣声,他抬眼看去,只能看到郑歌头顶的发旋。
“怎么哭了。”
郑歌接过他递的纸巾,“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公带我和我俩个姐姐去赶集时,总是会让我们吃一碗粉。”
闻到这相同的气味,总是让人忍不住流泪。
“原来是你们啊。”林池说。
郑歌眼泪汪汪,有些不解地看向林池。
“我在那里读初中的时候,外公经常对我说镇上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粉馆,他经常带小姨家的三姐妹去,你不说我都忘了。”
郑歌的眼泪悄无声息地往下滑,她一把抹掉低头嗦粉。
她本以为,这些美好的小回忆,只有她记得。
原来不是,而是因为长大后,大家都不愿意对思恋的那个人表达了。
夜晚林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得心里慌慌的,他把这一切归结于在苏暮寒家待太久,开始认床了。
一想到苏暮寒,林池才记起来,忘记回他的消息了。
他着急忙慌地打开手机。
在画:【不好意思忘记回了。】
S:【没关系,我也忘了。】
把我忘了也可以。
S:【你现在到家了吗?】
在画:【没有,在宾馆,明天坐大巴回去。】
S:【睡不着?】
在画:【嗯。】
S:【方便打电话吗?】
在画:【方便。】
下一秒手机弹出通话邀请。
电话接通,苏暮寒温和的嗓音传来。
“睡吧。”他说。
“打着电话睡?”林池十分困惑,还有些别扭。好朋友之间都这样吗?应该吧?
苏暮寒语气自动降了半个调,“嗯,我刚好也睡不着,你不想吗?”
“没有不想,只是问一下。”林池说,“如果实在睡不着,我就跟你聊天。”
“好,晚安。”
但林池还是高估自己了,不到五分钟,他就已经美美进入梦乡。
独留苏暮寒一人,隔着手机,听着他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不过这一夜对林池来说,也不太好受,做了个超级恐怖的噩梦——梦里大家全都死了,他所珍视的生活烟消云散,只剩苏暮寒一人满身伤痕地站在院子中心,周围则是一片废墟。
而他走在不真切的迷雾之中,抬眼却对上苏暮寒的眼神。
“啊!”林池从猛地睁开眼,把脸埋在手心,“我靠,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啊。”
他拿起枕边的手机,才六点半,电话早已中断。
吃过早饭,林池带着郑歌熟练地踏上最后一程。
外婆家的院子里围满了人,见林池和郑歌拖着行李箱走进,一群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关心”,俩人尴尬地连连点头。
好在小姨及时出现,把他们救出这水深火热中。
堂屋的大门敞开着,一口棺材摆在正中,四周的墙壁上贴满了图画,看样子是关于阴曹地府的。
林池跪在棺椁的正前方,诵经师傅的腔调让人听不真切,却铿锵有力,在他的耳朵里转了个圈才流转出去。
跪了大约三个小时,林池起身换下一个人,那人与他擦身而过,林池撇了一眼,没见过。
不过他没见过的亲戚多了。
“外婆找你,叫你去她房间。”一个他没有任何印象的同龄人,悄悄对他说道。
林池点点头,看了一眼棺椁转身离开。
外婆的房间里透不进光,总是黑黑的,白天在里面也需要开灯。不算大的空间里,依旧堆满了很多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过道能走动。
“来小池,把这个放好。”外婆把一本存折放在林池手里,“这是你爸妈的,之前放在你大伯家,你过来后他们没借口留着,只能送过来。但被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四万,你之前打给我钱,我都放着里面了。”
这一路上的忐忑在这一刻得到应验,他果然没有想错。
手中的温度在逐渐升高,林池强忍着眼泪,“你也要赶我走了嘛?”
“不是赶你走,过不了俩年我也该走了,那时候给你太迟了。”外婆语重心长地说。
林池没接过存折,没说话。
外婆接着又劝道:“你大舅他们的性子我了解,下次你不要回来,不然你一个人应付不了他们。”
林池心里清楚是因为钱的事,大舅他们心里不平衡,还是选择明知故问,“为什么?”
同时他心里也明白,很多人都没错,他们肯收留自己,让自己有饭吃有地方住,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钱,则是人之常情。
“唉,造孽啊。”外婆没明说,“总之你不要回来就对了,以后都不要回来,不会再有人联系你了。”
林池眼泪滑落到手上,还是一声不吭。
外婆没抵住眼泪的攻击,摸着林池的头说:“你妈小时候就跟家里五个姐弟不对付,长大后非要嫁给你爸,那个时候闹了很久,难看得很,最后我们还是妥协让她嫁过去了,她结婚的时候你大舅他们都没去。按理说她俩过世这么久了,以前的事也该忘了,可因为接你回来的事,几个人又吵了一架,扯什么你过来得交房租的话……”
林池安静地听着,他本以为大舅他们,是不讨厌他的。
“你大舅就是特别能装,不喜欢的都能装成喜欢的。前天你外公离世的时候,还问我存折在哪儿,说总不能白养你,你听我的,这次走了不要再回来。”
外婆放开林池的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你走吧。”
林池心里已经把这些事理清了,他清楚外婆给出的方法是最优解,反正这个家里除了外公外婆他和谁都不熟,离开以后大家都落得个清净。
于是他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好。”
临走时,他回过身扫视了一遍这个房间,和外婆坐在床边佝偻着的背影,他很想对外婆说一句谢谢。
可羞耻感在他的嘴上糊了一层厚厚的胶,他只能转身离去。
关门的声响传来,外婆回头看着门,整理好情绪片刻后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出房间。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人,他们欢声笑语,聊着外婆这个听不懂的话题,她站在棺椁旁,看着四周墙壁上贴的画。
比亲眼目睹陪伴自己一生的伴侣死亡,更孤寂的是,每天都在感受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比起长生,她宁愿下一秒毫无预兆地倒地,也不想在时间中倒计时。
夜晚林池坐在楼顶,他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楼下将哀悼曲换成DJ,还有随着音乐蹦蹦跳跳的人。
他抬头看着天上,见到了记忆中的星河。
想起某人还没见过,于是拍了张照片发过去,可惜像素不是很好,没有肉眼看见的美。
苏暮寒直接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你在哪儿?”
“房顶。”林池心不在焉地回答。
音响的声音越来越大,有几个人甚至叫了起来,林池在这震耳欲聋的DJ声中说:“我也挺懦弱的。”
“怎么会这么说。”苏暮寒疑惑不解。
“楼下有人在放DJ,我看不惯,但又不敢上前阻拦。”林池说,“还喜欢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一个小人跳出来说: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要伤悲吧,那也太假了。另一个小人却又说:他们那样就是不对啊,欢声笑语当然可以,但是这也太过了。他们打得不相上下,可是跟我没关系,我还是在楼顶看着。”
“我支持后面一个小人。”苏暮寒说:“我们去把线悄悄拔了。”
“可是拔了他们还会再放,算了。”林池把手机举起对向天空,“你看,星河。”
“确实很美。”
沉静片刻,林池忽地站起身。
像是为了增加一份胆子,他并不打算挂断电话。
林池走到音响旁,把正在播放的手机按下暂停键,结束了这场对灵魂的高度折磨。
周围人不满地看着他,七嘴八舌地说道,“关了干嘛?”“你这小孩有病吧。”“快打开。”
林池深呼一口气,“你们觉得放这个歌适合吗?”
“怎么不合适了?难不成要所有人都哭啊?也太霸道了吧,我跟死了的人又不熟,可哭不出来。”一个中年地中海说。
“我有说不让你们说笑吗?但你们放DJ不太合适吧?”林池强压着怒火,他不想在外公的丧事上闹出不愉快,更不想让这DJ一放放七天。
“怎么就不合适了?你这个小孩死了父母就这么悲观,可不行哦。”
……
电话那头的苏暮寒听到这句话,开始口吐芬芳,可惜林池手机声音开得很小,没人能听见。
周围人都在用眼神打量着林池,大声议论道:“原来这就是那个死了父母的小孩。”“怪不得不让人放。”“真惨。”
这些话并没有影响到林池,反而让他更坚定不移。
刚想说话,一个人影站到林池身边。
“我也觉得不合适。”郑歌说:“我们不要求你们哭,不制止你们笑,但放DJ是不是有点不尊重别人了。”
看热闹的人多起来,所有人都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接着站在林池身边的同龄人越来越多,都表示放DJ太过了,不想听哀悼曲完全可以不放,太闲了就去帮忙,大家都是亲戚,觉得自己是远亲不想干的,也可以找人打牌、聊天。
地中海大叔拿起自己手机,说着“不跟你们这群小屁孩见识。”而后转身离去。
家里的大人从始至终都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自然是想阻止放DJ的这个行为,可碍于面子,和一些一系列的问题只能闷声,让小孩来说就好很多,完全可以用小孩子不懂事来“解释”。
林池靠近郑歌,说了句,“谢谢。”
他再次回到楼顶,对苏暮寒说:“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