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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病例 ...

  •   第二十四章

      许明月回到家,第一时间给热水器插上电,脱下那身黏腻潮湿的衣物,扔进卫生间的洗衣篮。

      等热水烧好,她迅疾洗澡。

      洗完澡,吹干头发,再将换下的湿衣服塞进洗衣机。

      一套流程下来,早就过了零点。

      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她并不困倦,精神甚至有些异常的清醒。

      她躺到床上,拿起手机,难得刷起朋友圈,率先点开了容修的头像。

      半个小时前,他更新了一条动态。没有配文,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视角像是从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后向外拍摄。窗外是迷蒙的雨夜,密集的雨点模糊了城市的灯火,化作一片氤氲朦胧的光斑。

      深蓝色的玻璃窗上,隐隐约约映出一个颀长挺拔的男性轮廓,只是一个剪影。配文极其简单,只有一个字:「雨。」

      许明月放大图片,仔细看去。透过那朦胧的窗影,依稀能辨认出他房间内部的些许摆设:线条极简的现代家具,一盏设计感十足的落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远处似乎是一整面墙的原木书架,整体格局开阔而通透,透着一种奢华的现代欧式风格。

      幸亏没让他上来。许明月心想。

      过了一会儿,她又刷到了穆青杨的朋友圈。

      穆青杨是个典型的夜猫子。身为创业者,他加班比任何员工都要狠。游戏公司初创最艰难的那段时期,他资金链极其紧张,几乎是靠抵押和个人信誉硬借来了一笔钱,才撑过了最难熬的阶段,故而比谁都拼。

      穆青杨的朋友圈内容一如既往的务实和积极:新项目稳步推进,感谢团队。

      配图是一张办公室一角的夜景照片,电脑屏幕还亮着代码界面,旁边放着喝了一半的咖啡。

      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许明月关了灯,在黑暗中侧身躺着,眼睛睁着,望着窗外依旧未停的雨势,毫无睡意。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很多年前。

      被容家其他人发现并“抓包”她和容修谈恋爱,正好是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紧绷的弦突然松开,对未来尚且懵懂,对感情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勇气,大概也是因为这份短暂的放松和侥幸,她才敢小心翼翼地踏出那一步。

      然而,随之而来的并非青春故事的美好延续。

      她和母亲陈婉兰被赶了出来。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确实很苦。苦的不仅仅是因为经济上的骤然拮据——虽然那也是事实——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屈辱感。

      那种明明书上白纸黑字写着“人生而平等”,却仅仅因为一场懵懂的、甚至未曾越界的恋爱,就被轻易否定、被“请”离的屈辱。

      这种屈辱,是一种“被看低”的屈辱。

      好在陈婉兰心里再委屈,也极少在她面前抱怨或诉苦,更不是那种会死死盯着她,将所有翻身希望压在她身上,不断念叨“你一定要给我争口气”的家长。

      陈婉兰什么也没说,开始奔波,寻找一份工作。

      那时,许明月也迫切地想赚钱,想分担。

      她尝试过很多方式:摆过卖小饰品的地摊,也真的实践过在地铁口卖雨伞的想法。

      她本质上是个内向甚至有些社恐的人,站在人流中吆喝需要巨大的勇气。

      促销、导购那种需要不断与人打交道的活儿她也做不来。

      卖雨伞其实也没赚到什么钱……她心不够狠,看到有人真的着急用伞,雨又那么大,往往十块、十五块也就卖了,实在学不会别人那样坐地起价,开口就要二十五、三十。甚至看到老人家都能免费送。

      后来暑假她也进过电子厂。

      早八晚八,流水线上的机械重复,再加上频繁的日夜倒班,做一个月的工时算下来才四千出头,黑心中介还会以各种名目克扣,当初承诺的福利大多兑现不了。

      工厂里环境复杂,有轻浮的小年轻吹口哨,有不怀好意的组长借机揩油,也有拉帮结派、排挤外地人的老员工。

      那是一个与她过往认知完全不同的、粗糙而现实的世界。

      她才发现世界并非想象中的美好,而是如此参差多态,甚至有些狰狞。

      而在学校竟然也是这样。

      踩低拜高、两面三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即便是老师和学生,私下也有无数的关系和利益。

      这种巨大的落差感,加上被排挤的孤独,一度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抑郁。

      从抑郁中好转,是从画画接单开始。

      她意识到,原来做自己喜欢的事也可以养活自己。

      决定用力地活,是从陈婉兰生病开始。

      原来人生很脆弱,没有稳定。

      学会感恩是从穆青杨出现开始。

      他会为了她给他简单的“冬天好”三个字,给了她一份工作。

      如果把人生当做一场旅程,那么一切都是体验。

      而容修——

      容修会带给她什么?她其实很期待。

      七点半,闹钟准时响起,许明月挣扎着伸手关掉手机闹铃,只觉得头脑昏沉,一整晚似乎都没怎么睡踏实,昨天晚上窗外持续的电闪雷鸣,风雨声太大了,哐啷哐啷地砸着玻璃窗。

      一条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响起。

      人事-陈尧:【紧急通知】各位同事,根据气象台发布的最新预警,今日有强台风登陆,本市将受影响,伴有强风暴雨。出于大家的安全考虑,公司今日统一安排居家办公。请大家务必减少外出,注意安全。今天就不用来公司了。

      许明月登时瞪大了眼睛,睡意瞬间驱散了大半!

      居家办公!

      好耶!

      这意味着她可以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再多睡一会儿回笼觉,甚至可以穿着舒适的睡衣一边工作一边听雨声!

      她连忙回复了“收到”两个字,心情雀跃地将手机扔到一边,重新滑进被窝里。

      然而,闭上眼睛躺了不到几分钟,她又无奈地睁开了眼睛。

      生物钟!

      明明身体还很疲惫,大脑却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时间点清醒,再也睡不着了。

      许明月掀开被子,走进浴室刷牙洗脸。收拾妥当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电脑桌前的椅子,侧身坐下,顺手按开了台式机的主机开关。

      也是习惯。

      暴风雨天也不能出去,待在家里除了上网和工作,似乎也没什么事做。

      因为要赚钱。

      确实没有任何私人生活了。

      她一边等待着电脑开机运行的嗡嗡声,一边玩手机。

      最近都是容修主动找自己,自己好像从来没主动联系过他。

      感情总不能一直是单方面的主动。

      昨天坐地铁闲聊时,容修提过他习惯早起,在国外读书时就很刻苦。

      也是,没有谁能随随便便成功。

      许明月挠了挠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发送了一个字:早。

      消息发出去后,她心里有点忐忑:他不会还没醒吧?会不会打扰到他休息?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容修:早。

      简单的一个字,却让许明月忍不住抿起嘴角,微微一笑。

      新的一天,似乎从这一点点雀跃开始了。

      许明月:吃早饭了没?

      容修:正在吃。你呢?

      许明月:刚起来没多久。今天台风下暴雨,公司说居家办公,不用去公司了。

      容修:那很好,可以在家休息,安全一点。

      许明月: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容修:要去一趟大学考察,学校里有一些新型科创项目值得关注。

      许明月:这样啊。

      她对这些不太懂,但还是回复道:那路上注意安全,雨很大。

      聊天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字样出现又消失,过了一会儿,再次显示“输入中…”。似乎对方在斟酌语句。

      最后,容修的信息跳了出来:谢谢。

      有点……客气。说不上来。

      许明月撑着下颌,盯着手机屏幕,心里有些疑惑。她总觉得容修这次回来,虽然外表看起来是光鲜亮丽、成功从容的天使投资人,但内心深处似乎总有一种难以填补的缺憾,行为也时而大胆直接,时而又会流露出这种意想不到的软弱和不确定。

      就在这时,另一条微信提示跳了出来,是穆青杨。

      穆青杨:看到通知了吧?今天没去公司?

      许明月:嗯,刚看到群消息,在家了。

      穆青杨:那就好,安全第一。

      许明月没忍住,问了一句:你不会在公司吧?

      他经常晚上留在公司睡觉。

      穆青杨:猜得真准。

      许明月:(牛)

      穆青杨:你对容修了解多少?

      他怎么老逮着容修不放啊,而且现在是上班……不对,还没上班。

      穆青杨说:我有朋友是他学校的校医,弄到了一些资料。

      说着他便把都资料照片发给了许明月。

      许明月想说,这样是违法的吧,密密麻麻都是英文……她英文也不太行。

      然而下一刻,她目光瞥见其中一个英文单词:self-mutilation。

      这个词,她倒是学过:自残。

      穆青杨说:他在国外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和焦虑,并伴有一定自残行为。

      穆青杨:不是我歧视病人,你要是跟他做朋友我不反对。但是你不要心得好到认为自己可以拯救对方。

      许明月完全没关注穆青杨说的话。

      目光都在那份病理报告上。

      她长按扫描,翻译成中文,大致阅览,容修像是刚进大学酒有这种症状了,做过很多次心理咨询,之后有过两次自残行为,结论也没有说他是否被治愈。

      许明月:我没有同情他。我是现在才知道这个消息。

      穆青杨:那就好。

      许明月:你不应该挖他的隐私。

      穆青杨:嗯,是我的错。

      穆青杨也没有辩解。

      许明月:我先想一想。

      结束对话后,她依然来来回回扫着这个病理报告,百思不得其解。最近跟容修接触他还算蛮正常的。

      他的身家背景,人生路上也很平顺啊,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难道是因为当初被迫和自己分手?

      讲真。

      即便当初痛苦、屈辱过,但对已经过去,并经历过更多,尤其陈婉兰生病的许明月来说,能过去的,都是小事。

      自残,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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