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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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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容修最终将车停在了一家仍在营业的咖啡厅旁。
夜深了,店里客人寥寥,只有零星几桌客人分散在各个角落。
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城市的夜景,霓虹灯在远处闪烁,像是一幅模糊的印象派画作。
服务员很快便迎了上来:“请问需要点什么?”
容修看向许明月,目光中带着询问。
许明月摇摇头:“我不喝东西,马上就要回家睡觉了。”她不想在这里久留,不想让这次意外的会面延长太久。
容修却似乎早有准备,径自为两人点了一杯橙汁。
在橙汁端上来前,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
许明月习惯性地将包放在座椅后方,双手握住冰凉的玻璃杯壁,过了好一阵,她才抬起头,直视着对面的人:“你找我想说什么?”
容修凝视着她,目光如同此刻的夜色一般,全然笼罩着她的脸庞。
咖啡店门外传来夏末最后的虫鸣,九月残留着酷暑的余温,但夜晚已经带上入秋的凉意。仔细看,路边的梧桐树叶中已然藏着几片早熟的金黄,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好久不见了。”容修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一句。
“嗯。”许明月浅浅地应了一句,目光落在杯壁上渐渐凝结的水珠上。
杯壁上的冰正在融化,沁出细密的水珠,沿着玻璃表面滑落,在桌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水渍。
容修低头,视线落到自己面前的橙汁杯上。
今天他原本可以借着“考察”的名义,光明正大地进入穆青杨的公司去见她。但车开到公司楼下时,他却突然犹豫了,甚至可以说是——怯懦了。
于是他临时发信息给穆青杨取消了约定,对方表示理解。而后,他就这样坐在车内,从午后一直到夜幕深沉。
整整七八个小时,他这个最厌恶浪费时间的人,竟然就在她公司门口,毫无目的地等待着。
直到十点多,隔着车窗,他看见许明月从门口走出来。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离开——因为他根本无法就这样离开。
“对不起。”容修终于开口,此刻他才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我是来道歉的。”
许明月直视着他。少年时的英俊秀气轮廓还在他的眉宇间,像是他,又不完全像是他。是过去那个人,却又不再是过去那个人。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无法轻而易举地说出“没关系”这三个字。
那件事对她造成过伤害,甚至对陈婉兰也是。她不是个强硬、心胸宽阔、事事不计较的人。相反,少女时期的她其实很软弱、敏感、自卑。如今的乐观是她历经艰难才修炼出来的保护色。
她必须承认,容修对她造成了伤害。如果不是他主动跨出那一步,她是绝对不敢跟他表白,并跟他谈恋爱的。
可是他没有承认。甚至都没有出来说一句。
懦夫!
成长后的许明月常常思考,容修算是她的前男友吗?他都没有承认过。
自己究竟是因为被他背叛而难以释怀,还是因为发现他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人,自己看错了人,这才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就说这个吗?”许明月只问,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容修再瞥她一眼。他想问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又觉得这句话十分虚伪。明明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心头思绪翻滚,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明明在等她下班时,他曾经打好了腹稿自己要说什么,此时此刻,却如同落在沙坑里的雨水一般,在烈日下消失殆尽,毫无踪影。
“没什么的话,我就走了。”许明月下达最后通牒。
容修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她脸上,仿佛想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
漫长地沉默。
这时,许明月放在口袋中的手机响了,来自穆青杨。她暂时不想接任何人电话,选择挂断。随后调出打车软件,开始叫车。
“我现在打车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容修连忙说。
“不用。”许明月干脆利落地拒绝他,为了让车赶紧来,她还直接多花了点钱,打了快车!
不到两分钟,网约车准时停留在门外,闪烁了两下车前灯。
许明月起身,容修也跟着起身。
她顿了下,不知道他究竟来找她做什么,就为了说这两句话?
都时隔十年了,他难道没有忘记吗?没有过上新的人生吗??还只是见到她又愧疚了,特地想要找她解开心结?
他始终不表达,许明月最终还是选择,干脆利落地拎上包离开,走出咖啡馆打开车门,坐上车后座。
她掏出手机,先回复穆青杨:这么晚找我干什么,不会让我回去加班吧?
穆青杨:没什么。刚刚看你坐上一辆车出去了。
许明月:哦,网约车。打车打到了豪车。
穆青杨:好。
回复完穆青杨,做完她一惯的人设,许明月摇下车窗。凉风从窗口噗噗地扑打在她脸上,稍后,车辆掉转头时,许明月余光还注意到容修仍站在咖啡馆里,维持着目送她离开的姿态。
次日周六,许明月一大早去公司加班。
去公司加班有很多好处,其中最大的好处就是吹空调。她租的房子是三级空调,水电费都是直接交给房东,房东估摸想通过这个赚钱。
每个周六日都在公司享受中央空调的吹拂。更何况,公司有免费的咖啡机、健身房,乃至中午还能在三楼的休息室睡觉。
三楼有八个房间,分男女。每间房都有两张并排隔开的小床,旁边柜子还能放自己的专用被褥。许明月拿出自己的被褥铺好,睡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把公司当成家了,还是因为昨天晚上熬到凌晨两三点才睡着……等许明月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许明月起身,收拾好被褥重新放回柜子里,却没有立刻下楼继续工作的冲动。她坐在床边,双手撑在身侧,房间里为了睡觉,关上了门窗,很安静,令人简直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廖一梅戏剧里面有句话:“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
确实是如此。黄昏时分容易引起人的愁绪,尤其在漫长的午睡过后。她幼时时常有这种醒来后,人生空忙、无可名状的经验。
现在就是如此,昨天晚上装得强硬,潇洒离去。
直到如今才似乎反刍起那刻情绪。
容修没有忘记,她也没有忘记。
她本质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只是有克制不住的愤怒、委屈和难过。
她第一次见到容修就暗恋他,这件事易于理解。
几个少女没有暗恋过班上成绩最好、最英俊的男生呢?而容修是这一切的放大版,偶像剧里面白马王子一样的人物,可以穿着白衬衫直接去拍少男少女漫画杂志封面的那种类型。
清隽、清冷、清高。良好的家世、出众的容貌、多能的才艺。会弹钢琴,会骑马,会滑雪,会打高尔夫,会说英语、德语,成绩好,脾气好,三观正。
许明月曾经为他深深着迷,又因为自己配不上他而只敢深藏心底。当然,那个时候偶像剧盛行,她当然也有幻想。
有一天,许明月正在院内对着花草写生。容修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你喜欢画画?”
白衬衫,高挑修长的身材,清淡的嗓音,那种若即若离的气质,简直就像是漫画中走出来的,一模一样。登时她被吓一跳。是意外,亦是一种奇怪的面热耳酣,只敢低低回应一句:“嗯。”
容修双手插兜,一副清冷姿态,神情没什么变化,凑过来看:“画什么?”
“花。”许明月小声解释一句,没忍住羞赧地补充,“随便乱画的。”
“画得挺好。”容修说。
许明月不知道他是出于礼貌,还是真的认为如此,小心脏还是忍不住砰砰跳快了几下。
容修目光往外瞥了眼,似乎在比较她的画作和面前的景物:“画的颜色不一样。”
“嗯。是我主观处理的。”许明月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的就是这个颜色。现在手机就能随便拍照,以后还有AI,如果只是画得像,没什么意思。画画的趣味不就在于画出自己的所见吗?在我眼中,这片叶子就是蓝紫色的,像一个恐龙脑袋的形状。”许明月说时,既有些不好意思,又还是很确认地微微笑着。
她很喜欢这种自己去调色,去主观去创造世界的感觉。
许是那天夕阳太美好,容修像是足足盯了她好几秒,喉咙里许久轻轻发出一个“嗯”。
这之后,他们交集多了起来。每次她偷偷出来画画,容修偶尔会出来看。更多时候,许明月是站在楼底下看着他站在二楼独自看夕阳。
那时候少女心思,总是容易对特立独行的男生产生微妙的同情心。
容修有很多才艺,可他好像并不喜欢任何一项才艺。
根据许明月的经验,一个人若是真的喜欢一件事,是很难忍住课后不继续做这件事的。
容修能聪明快速地习得一切,这也是李明雪经常夸耀的点——他十分聪明,每个老师都这么说。
他却不曾在课后真正去做什么。相反,他总是独自站立在二楼,仿佛总是在想别的一些事。
具体什么事,许明月直到谈恋爱也不知道。
他们并没有谈多久。
为数不多压马路的日子,都是她在低低地倾诉,容修会跟她十指相扣,偶尔听到她的动情处会微微用力握紧他,那双清亮如夜光的眸子总是温柔地望着她,令她总认为找到了理解。而他却很少倾诉他自己。
以至于许明月心想,他是否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以至于他似乎从来没有毫无负担地笑过。
她只记得他们第一次单独出去约会的晚上,容修很认真地听她一路说着话,没有片刻打断,时不时发出一声“嗯”“然后呢”。
他很认真倾听,不是敷衍或者没耐心,或者冲着男女接触来的,令她第一次仿佛被理解。
谈过恋爱的小姐妹说,第一次约会几乎都会接吻。
她也胆颤心惊做好了准备。
可知道逛完了马路,两个人回去时,容修也没有吻她。
繁星密布之下,快接近容修家的大门口时,他只是捧着她的脑袋,很轻地将他的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闭上眼睛。
那时,她的心脏砰砰砰跳得热烈,也许会比第一次接吻还要热烈。
她第一次体会到心潮的澎湃、喷涌的喜欢。
容修和别的男生都不一样。
他没有青春期男生那种猴急的欲念,一整晚,他都很认真地听她说话,他很温柔很耐心很宽容,甚至在最后十分低声、微不可闻地问了她一个很灵魂的问题:
“许明月,什么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