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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白牡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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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苏安的头发几乎干透了，可后背却越来越湿。
他努力忽略这点不适，站在原地缓了缓，拢住公主，顺着河谷开始往下走。
“怎么，嫌我丧气?我是好心好意为你，才让你放我下来。”新平公主冷笑道。
“不是的，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安笨嘴拙舌，话堵在心口说不出。
他又停顿了许久，才想出一番话
“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说是从前有花匠名苑，以培育牡丹为生。
苑无意中养出了一株白牡丹，艳丽无双，是花中之王，千金难求。别人都劝那人把白牡丹的枝叶全剪去，只留一支花茎，这样才能把花卖个好价钱。
但那人实在是爱白牡丹如命，竟然不舍得把白牡丹的枝叶多修剪一分，枝叶疯似的长，那人竟还拍手笑道“长得好，再长些！”
“后来呢?”新平公主问道，她笃定地预测道“这种不知轻重的昏人，只怕最后要穷困潦倒。”
苏安叹了口气，在新平公主的催促下才很不情愿地点头，
“牡丹花过气了，人们开始喜欢芙蓉花，苑不知变通，只守着牡丹过活，穷困潦倒，最后饿死在了牡丹花田里，身体也沦为了花肥。”
“夫子说这故事是在教导人们不要玩物丧志。”
说到这，苏安顿了一下
“可我不这么想，对苑来说，牡丹花不是玩物，是朋友。每次枝叶受伤，白牡丹一定也会难过，也会后悔，每次别的花花草远行时，它不能同去，一定也会伤心，所以苑才不忍为了自己私心修剪白牡丹。”
“又在说蠢话了，草木怎会有心?”新平公主似乎对苏安的这一番话嗤之以鼻。
苏安抿了抿嘴，又小声道“草木无心，可人有心呐。公主的日子还很长，往远了说，说不定以后会踏遍桓朝的大好河山，往近了说，脚腕若是伤了，每逢阴雨天骨头都会隐隐作痛，这是长久的折磨，所以公主不要落下病根，一点都不要。”
新平公主没说话。
过了很久，在苏安能见到山脚下几盏豆大的灯火时，新平公主才再次开口道
她以一种很轻很轻，却更为低沉的的声音道
“那么……苏安，你是个好的养花人吗？”
可现在苏安眼里只有不远处的灯火，心潮澎湃，那是山脚下的人家。
他们得救了。
“公主，我们到了，我们真的走到了山脚下，我答应你的……做到了。”
那几盏灯火在苏安眼前打着摆子，他胸中强撑的那口气倏忽不见，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要往下坠。
苏安紧咬着牙想再坚持一下，可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发软，萦绕在空气中的血腥气从后面包裹住苏安。
他这才觉得后背剧痛，一低头，后背上的血已经渗至肩头，苏安方才一心咬牙往下走，神经高度紧张下，竟没发现自己方才与盗贼交手时被砍到了后背。
“苏安，我问你话呢！”新平公主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样。
此时后知后觉的阵痛顺着苏安的脖颈蔓延上来，痛的苏安压根无法开口说话。
但苏安没心思再想这些了，他的脑中冒出大朵大朵的黑云，意识逐渐开始混沌。
在晕死前，苏安心里只剩下唯一一点思虑：不能摔到身后的新平公主。
所以苏安晕倒地上时，不是猛的摔倒，而是缓缓倒下，以便让新平公主有个缓冲。
在苏安彻底昏死前，耳边响起一声叹息，
“说了三次，怎么一次都没上钩?为什么总怎么傻?”
这声叹息太轻太轻，比之前那声诘问还有更轻。
苏安注定是听不到的。
他此时已经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梦里苏安又回到半山腰，四周郁郁葱葱，蝉鸣声响彻整个山谷，正是盛夏。
苏安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手脚小了一圈，身后背着一只巨大而简陋的竹筐—他梦到自己九岁时的事。
苏安抬头往上看，很容易便见到了山顶——这山远不如青龙山高。
这时候的苏安被家里送到了北方的长宁山，跟着师傅在山顶里练武，每天都要到半山腰捡柴。
苏父苏母叮嘱他道
“苏安，你日后是要做人家男妻的人，在外学武本就不应当，但看你是在想学，才送你来这，切不可让别人知道你的名字，传出去还如何嫁到江家?”
长宁山山顶的师傅姓姜，收了三个弟子，而苏安又排在最末，所以干脆化名姜三。
“姜三，你那几个师兄又让你去地心窍捡柴火啊?”
打猎归来的山民笑着和苏安搭腔。
七岁的苏安点点头，他太瘦小，一点头，身后的筐子没有被他带动一点，就这样重重地压在苏安肩头。
“你那几个师兄也是狠心，你还没筐子高嘞，咋就天天下山拾柴火?”
小苏安腼腆地笑道，“师兄们都是有大本事的人，这种捡柴火的小事，姜三来做就好。”
“嘿，真是个没脾气的。”山民摇了摇头，“快去吧，再晚点，地心窍周围的柴火就全被那帮小崽子们捡光了。”
所谓地心窍，其实是一个口径一百米深二百米的大坑，周围生长着不算太高的山毛榉，是烧火的好材料。
大坑边树木不似其他地方稠密，不容易迷路，也不怕被山里的野兽盯上。
对苏安这种八九岁的孩童来说，实在是安全又方便。
山里的人家不多，只有七八户，每户三四个孩子，个头都不高，每天都像苏安一样，来地心窍附近拾柴火，去晚了便要再往坑边近些才能拾到。
大坑太深，山民们总叮嘱孩子，“拾不到柴火也别往坑边走，那坑里是前朝将军黄岐活埋百万敌军的地方，要是掉下去被孤魂抓住，晚上就被活埋，可没人去救你。”
这个故事不知是真是假，但山里的孩子们都信以为真，恨不得离大坑越远越好。
但今日苏安走到大坑附近时，竟没见到一个弯腰拾柴的孩子。
真是奇怪。
难道是他们提前把柴火拾完，现在已经走了?可是地上躺着大把枯枝，不像是被拾捡过的样子。
苏安又往前走了几步，才远远见到大坑边围了一圈人。
平日对大坑避之不及的小孩们正一个个低着头往大坑看去。
苏安还未走到坑边，便有性子急的顽童冲他喊
“姜三，有人掉到坑里了！”
“诶呦！”
说话的孩子忽然捂住了脸，原来是坑中飞出一个小石块，正擦着他的脸颊。
苏安往前走了几步，到达坑边，方才看清楚深坑中的小小身影。
“你们都滚！都滚呐！”
坑底的小小身影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站成一圈的孩童，像是山里被狼群遗弃了，却仍旧冲着猎人龇牙的幼狼。
小苏安看着坑底那个衣着华丽的小公子，他眉眼稠丽，肤色赛雪，和山里的孩子晒得黑猴般的孩子们很不一样。
应该是山外富贵人家的公子，苏安想。
小苏安双手放在嘴边，扩大成喇叭状喊道
“小公子，你从哪里来，家人在哪?”
“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地打听！你滚！”底下的小公子生的美貌无双，可说话实在难听。
“姜三，你别管他！”苏安身旁的李二狗被石头砸了脸，恶声恶气道，“说话这么恶毒，活该死在坑里！”
“就是就是，”刘二牛点点头，“方才我们来拾柴火，就听到坑里有人叫救命，救命！我们吓死了，以为鬼魂喊人，一屁股跑出好远。”
“只是后来这救命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们这才大着胆子上来，原来是个大活人掉在坑里。”
“后来呢?”
“我们跟他这当年黄岐活埋人的大坑，这里面都是鬼魂，谁敢下去?”
“他听了以后，说他有钱，刚才还提着个鼓鼓袋子，说谁能救他下来，他就把这袋银子全送给谁。”
“我们心动是心动，可是……实在害怕。”
苏安点点头，到此为止，双方似乎都没错。
他不明白，坑底的小公子为什么现在这样生气。
“哈！李二狗眼神不好，他冲着坑底喊了一句话，四周哄笑，那小公子这才变了脸色。”
苏安问“他说什么?”
刘二牛嘿嘿一笑，显然不以为意，“李二狗非说人家生的这么美，根本就是个姑娘，冲着坑底喊道：我背你上来，你就得给我们家做媳妇。”
苏安心想，怪不得人家会生气呢。
“我下去救他。”苏安放下身后的背篓，缓缓道。
“别呀，姜三，李二狗固然有错，但这小子真是个坏种！” 刘二牛拦住苏安，“你是为他手里的钱吧?可别！”
“那小子听到李二狗的话以后，彻底翻脸，打开那个鼓鼓囊囊据说全是银子的袋子，里面全是石头。瞧瞧，我手边这点擦伤，李二狗脸上的淤青，都是他用石头扔出来的。这小子手里压根没钱！全是诓我们的！”
“我不是为了钱。”苏安认真道
“习武之士临危，岂可坐视其毙，我跟着师傅学了一年武，也算是会一点……一点点拳脚，不能见死不救。”
“什么毙，你说啥哩，听不懂。”李二狗挡在苏安面前，伸出食指晃了晃，“反正你就是不能救这小子！我不允许！”
在这群孩子中，李二狗生的最壮，是孩子王，每次拾柴时少不了欺辱弱小，抢人家的柴火这种事最常发生。
李二狗欺负苏安欺负得最厉害，只因为不是山民，而是来山顶学武的。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对和自己不同的人天生怀有恶意，李二狗便是如此。
他平日里会趁苏安不注意，偷他筐里的柴火，有时还会和别的孩子窃窃私语，说苏安的坏话。
平日里苏安谨记师父教诲，不愿与山民发生冲突，不在意李二狗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动作，但这次不一样。
苏安轻轻笑了，他对挡在自己面前说李二狗说“我做什么，不需要问过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