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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归家 ...
“真不求?”何逍抱着手臂靠在雕花柱旁,几条小龙盘绕着探出脑袋,似乎也在围观,供桌上的签筒被无数慕名而来的求问者磨得发亮,那对年岁看起来比何逍还大的筊杯被放了回去。
“算了,”殿内不进明火,但始终缭绕着檀香,不管是被烟晕了脑袋还是檀香确实有静心功效,总之,周允辞从那对漆红的筊杯上收回了手。
反正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干脆在这座最灵验的武庙讨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不求就走吧,流程结束了,”何逍直起身,懒洋洋地拖着嗓子,“尽人事。”
“听天命,”周允辞随口接上,说不清是温和还是散漫,路过香炉时手腕一扬,票根划出弧线,逐渐被火焰吞噬蚕食。
指尖泛着朱红,周允辞搓了搓,没搓掉。
“别搓了,那是香烛柄上的,洗手液才洗的掉。”何逍语气听起来习以为常。
周允辞没弄掉也不在意,鬼使神差看向身前人的腕骨,很白,青色经脉延伸,像精雕细琢的冰种翡翠。
“你才是不看路的那个,”眼见要下楼梯,何逍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下一刻便被握住,温热触感的主人用了力,修长的手指扼住他突出的骨节。
不可否认的,这是下意识的防御,何逍一愣。
“啊,”周允辞收回手,“抱歉。”
“这就是黑老大吗,身手敏捷。”
何逍观察自己泛红的手腕,分不清是被摁上了染料,还是被捏的,揉了两下更红了。
周允辞闭了闭眼,开口转移注意力,“别再想山鸡哥了何老板,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叱咤风云的古惑仔,只有叱咤风云的费城小偷,”
“嗯,看起来丢了不少手机。”何逍轻笑一声,“偷走了。”
周允辞垂眼,纵容他摸走自己手机。
确实是个小偷。
他们没有立刻离开,办完神事人事不能忘,还没说,何逍就用他手机换了个角度,对着屋脊的剪瓷群雕,稳稳地挑着曝光。
“还是何老板反应快。”
“别抬举我,”何逍继续调整画面,“你拍纪录片,我顶多拍个预告。”
他这语气听着嫌弃,却也算配合。周允辞知道他民宿火,宣传视频全是自己拍的剪的,自降身价明明是嘴硬。
“再说你这个导演真不称职,”何逍扫了一圈屋檐,转过镜头,顺带拍他一脸清闲模样,“这么多素材,光顾着发呆。”
周允辞对着镜头耸了下肩,伸手搭回相机,指腹转动对焦环,镜头在高耸的重檐歇山顶上停留。
庙内并非沉静如水,庙外车水马龙,那一瞬间,厝顶有戏出,镜头里也好像响起了锣鼓喧天。
一座庙建成了几百年,仗着南蛮之地天高皇帝远,规制约束都成了纸面文章,庙也盖得胆大妄为,年代再近点,漂洋过海九死一生,庙彻底改成皇宫建制。
梁柱绕着龙缠着凤,飞檐翘角间嵌着陶塑神像,花鸟走兽星罗棋布,朱红、宝蓝、明黄、嫣紫、翠绿用的无规无矩毫无克制。
“色彩够多,香火够旺。”周允辞笑了声,镜头继续推进,“反正把神仙哄开心了,顺便也把哄自己高兴。”
“什么都被你知道了。”话是这么说,但分明带着认同。
满天神佛,地上百戏,只管热闹,只管好看,只管把敬畏与希冀堆叠成天上人间。
周允辞补拍了一段引檐翘角交错的远景,收回镜头时把何逍一并纳了进来。
“给你镜头了,别说我导演懒。”他说。
镜头里凤眼浓墨,沉静瞬间,与执镜人对视。
何逍指尖摩挲着手机边缘,突然觉得自己也该买一条像周允辞一样的珠串,他早该开口了,家里早催了几次,可话到嘴边又滞住。
“周允辞。”他喊了一声,声音比想象中低。
“嗯?”对方低下头靠近,何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问他身上的中药味是怎么回事。
何逍顿了顿,他爱说话爱笑,所以时常冒出来的甜窝总是让人忽略他生得一副与周允辞截然相反的薄情相,薄薄的眼皮覆着狭长的眼尾,不笑时像刀裁出来的一道线,偏生瞳仁又黑。
此刻他垂下眼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翳,那点锐气便被掩住了,倒显出几分罕见的犹豫。
“我得回趟家。鲤城那边。”
他话说得自然,像是说要转个街口。
周允辞眼神略有波动,还没来得及说话,何逍补了一句:“明天家里要普渡,不回去被念一整年。”
“你要不要一起?”
对方没有立刻答应。
林长卿没挑明,不代表他们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些东西还隔着雾。他知道,何逍也知道。两家人的事,他们两个或许都没资格去追问,也没人给答案。
去了,等于把一些心知肚明却都没说出口的事,摊在明面上了。
就在两人沉默的那一刻,老人擦肩而过,背脊佝偻,身上洗旧的灰蓝布衣飘着檀香味,走得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尘世与冥界之间。
霎那,老人嗓音低哑地冒出一句闽南话。
“搏啊,毋搏,是欲拖死哦。”
如咒如劝,音量不大,诡异地直撞人心,何逍一怔,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他猛地回头,老人却早已没入人流。
到底是对他说的,还是对周允辞,抑或仅是随口一句,碰巧砸中了心事。
他再次回头看周允辞,对方正好抬头,两人目光短暂交汇。
周允辞神情平静,他应该听不懂才对。
“走吧,”周允辞把相机带搭回肩膀,“回家,趁你那几盒椰丝球还没坏。”
车窗降下半寸,热风裹着香火味卷入车内,金属盖弹开的脆响在狭小空间里格外清晰。
“这次带了?”
周允辞想起在洛阳桥上被骂的那句神经病,估计又要被骂一次。
“带一半,火没带。”
“你这是变着法折磨自己还是纯粹健忘?”
“戒过一段时间,没瘾。”
“这样啊,那是这段时间我让周导焦虑了。”
“冤枉,”周允辞笑着举手投降,“哪天真因为何老板想抽烟了,也不会是因为焦虑。”
何逍轻笑了声,朝他伸手,腕上红痕仍在,周允辞撩起眼皮眼神询问。
“我也要。”
周允辞好整以暇地抽出一根,帮何老板夹在指间。
正巧涂门街堵得动弹不得,何逍单手握着方向盘,忽然俯身拉开副驾驶储物格,金属打火机在一堆停车票里闪着冷光。
他拨动滚轮,“咔”一声,窜出火苗。
周允辞扬眉,倾身就火,何逍忽然手腕一偏,火苗堪堪擦过烟尾,自己先凑近点燃,周允辞半眯着眸子看了几秒,叼着烟低头,阴影里燃着的火星分成两点火光。
何逍瞥了他一眼,故意把烟灰弹在他身上,银灰的粉末簌簌散落,不烫,周允辞没躲。
“下次干脆骑小电驴载你,”过了红绿灯,堵塞稍疏,何逍降下车窗,路边电动车流呼啸而过,怎么说来着,宛若游龙。
“后座再绑个红塑料凳,全鲤城最靓。”周允辞向外点了下烟灰随口道。
何逍顿时乐了:“神经病。”
周允辞生出诡异的满足感。
何逍对差点被电动车别这件事极其习惯,熟练踩下刹车,紧接着后方公交车猛按喇叭,惊飞路边一树白兰花,甜腻的香气汹涌扑进车窗。
“周靓仔,这种情况怎么骂。”
“成碌葛咁啊,扑街。”
“哇哦,sexy。”何逍拽着半吊子粤语撑出港片腔调,“Director周,我啲心都震晒。”
周允辞喉结轻震,最后无语的笑出来,“脏话,少学。”
车碾过数不清几百年的青石板拐进漱玉巷,两侧出砖入石的墙面陡然拔高。
“以后看到这个就代表这家人姓李,记住哦靓仔。”何逍踩下刹车,巷子尽头三间张古厝静静矗立。
门楣上石雕四字。
陇西衍派。
周允辞懒得纠结他称呼,抽了张纸示意何逍把烟蒂扔进去,顺口夸道:“大户人家。”
何逍不动了,在等着什么,周允辞疑惑地看他一眼。
何老板在等下一首歌的前奏,草蜢乐队的《失恋阵线联盟》,来自他爸给的旧旧的车载歌单,刚买车时拿来应急用,后来懒得还,从电台切回来时又懒得换歌单。
某天老何老板随口创作,现在全家人都学会了,等半天歌词终于要滚到那句“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草蜢的原唱还没唱出口,驾驶座突然炸出一句沉痛的闽南语。
“天没光,哇就得起来打拼。”
[天没亮,我就得起来当牛马]
“风台喽,哇得嘎班桃金痛。”
[台风来喽,我要加班头真痛]
说真的,比原版听起来还命苦,一听就是肺腑之言,太适合用来反驳他了。
坏处就是,尬的直击天灵盖,何老板看起来意识到了,把音乐半路捅死在副歌前,车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周允辞:……
“哇,第五大天王,”他试探性鼓了鼓掌,他毫不怀疑他要是再装模作样来一句听不懂的话,被扼杀的就不是音乐了。
何老板不讲道理,给自己尬破防了,红着耳垂啪一下按下熄火,推门下车,动作异常坚决。
“你干嘛?”周允辞正想笑。
“去车前拿点零食。”
语气听起来想撞死自己。
周允辞把烟包起来,后座的糕点礼物一并捞进怀里,轻车熟路跟了上去。
院门刚推开,女声就带着盈盈笑意飘了过来。
“逍仔,舍得回来了?”
何逍刚从第五大天王缓过来,就被这句“逍仔”逮个正着,李女士绝对是故意的。
小时候不懂名字的含义,只觉得闽南语中逍与疯同音,于是一逗一个准,家里大人就喜欢看他哇哇哭。
等发现了与逍同音的还有“少年”的肖年朗,已经重启成了每次久未归家时带着责怪的迎接。
“妈,能不能换个叫法,听起来像疯子。”他故作嫌弃,步子却跟放学的小孩回家没什么两样,穿过石板铺就的前庭。
李月澜从石阶下走来,发髻一丝不乱,打眼就知道何老板的梨涡遗传了谁。她没追着打趣,目光不急不缓地从头到尾扫一圈,丢下一句“还给自己养挺好”。
便看向面前的另一个小朋友。
俺们核销韵次 都是好宝宝 是不在公共场合吸烟、不乱扔烟头的好宝宝!
下本开文一定先全文存稿[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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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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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厦漳泉台各个地方的闽南语口音都不太一样 本文以泉州晋江地区为主哦~ [这几天偷懒偷多了orz 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勤奋更新] ——2025.5.10留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