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你想要什么 ...
-
尽管饮下一大杯温热的水，他还是觉得喉咙干涩、哽塞而咽不下。
车窗外的行道树整齐划一，徐徐移动。车厢内很安静，凌杳细数着心脏跳动的节奏，低头不语。
“凌杳。”
扰乱心跳节拍。
“你心情不好。”
凌杳不知如何回复，沉默地捻了捻轻微抽搐的指尖。
“沈越芊是你的学生？”
“嗯。”
“抱歉。”他沉声说，稍滞，“等这件事情解决完。我相信警察会为她伸张正义。”
胸腔载满泥，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后视镜里装住的人儿一直垂着头，蔫蔫地。
“凌杳。”唤醒丢失的心绪，“到了。”
凌杳迅速察看手机时间，离上课仅剩5分钟。他匆匆道谢，快步离开。车门关掩的声响阻塞未说完的话。
轻声惊扰寂静：“再见，凌杳。”
“再见！我在宿舍等你回来啊！”
“好！”周语灵摆手告别，“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与苏晓柠告别，周语灵在学校门口等待少刻，约定好的顺风车准时到达。
“确定是远水街敬老社区……”
周语灵应声肯定：“对！”
车子稳定启动，周语灵看向渐渐被抛至身后的‘江北大学’字样。
**
“关店。”
稍显逼仄的前台坐着两人，一齐抬头。李红兴奋地站起身：“你知道了？！”
“嗯。”张明明扫过250愈加苍白的唇，“带上她。”
“250！”李红拉起沉重的人，“走！我们去换身体！”
250踉跄几下，完全由李红拖着行走。李红直觉依靠手臂的重量愈来愈沉，她扭过头，正对250脖子上参差不齐的断口。赶紧扶住头往前推：“250！别睡了！”
“250！”
即将完全断开的脖子摇摇欲坠，断脖上的脑袋张开口，不断蹦出气声泄露、几近辨别不出的字音：“……”
“她昨晚就一直在乱说话！”李红一手捂住脑袋，一手堵住250往下掉的胳膊，“怎么办啊，她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另一只即将下坠的手臂被及时摁住，张明明主动分摊大部分的重量：“250！”
此起彼伏的唤声未能挽回躯体分离的现象。李红竭力留住躯干与断开的头，抱着那可怖的四肢断离痕迹迟迟不肯松手，她试着唤：“沈越芊！”
“沈越芊！！”
…奏效。250皮肉丝连的伤口慢慢地拉回、收紧，像断掉头的人体模型躯干回溢血色，血管掩藏于皮肤下开始跳动。
两人的努力因此不算白费，250的面貌逐步恢复正常。李红惊讶地察觉250的神色变得灵动——痛苦的神色显明，像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眼球漫出赤红的血丝。她在哭，眼泪却无法掉落。
李红立即明白：“你是沈越芊？”
“是、是。”恸哭浸没于喉头，只发出小声挣扎的嘶吼，“我死了。死了。”
张明明问：“谁杀了你？”
沈越芊的神情瞬间僵住，无声地张了张口，声嗓滞后、重重地吐出两字：“陈远。”
两人皆是一怔。李红随后开口：“你想要什么？”
“我、”沈越芊顿了顿，“我想见一面我的奶奶。”
李红皱了皱眉，直白地问：“见了之后你就能走吗？”
沈越芊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能‘活着’，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以这种状况存活的时间不多了。她礼貌地向两人鞠躬：“谢谢、谢谢你们……唤醒了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感谢你们、真的……或许我见到我的奶奶后，我就能‘走了’……”
如今她唯一想做的，是最后见一面奶奶。
张明明拉过欲言又止的李红，上前引路，“远水街敬老社区，是吗？”
这显然是沈越芊的意料之外，她有些惊愕：“是、是。”
车速稳步加快，行道树消失于窗景，掉落昏黄树叶的树种取而代之。片片树叶砸落车顶，擦着车窗玻璃滑下，沈越芊盯着这些失去生命的落叶发呆。
穿越绿与黄相间的小道，风吹树曳，哗啦啦。全黑的汽车闯入此景，停下。打破平静的车厢：“到了。”
“——谢谢。”沈越芊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
车门解锁的咔哒声响起，召回她无意停滞的思绪。她再次说：“谢谢你们。”
风扬起她垂在肩膀的发尾。沈越芊感受到冷，这股冷透过皮肤麻怔了心脏。她突然很难割舍这些体验，她觉得鼻子很酸，很疼、疼得呼吸仿佛带有血液的腥气。
她凝立在门口，直至肩膀被轻轻拍了拍。转过头，抬眼对上一双深黑的眼眸。他轻声说：“别难过。”
眼泪没有预兆地淌了下来，划过脸颊，流进嘴巴。沈越芊想，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尝到眼泪的味道。良久，她向前迈一步。这一步很轻，能够确保不会在坚硬的水泥地面留下痕迹。
大院只有零星几位老人，呆滞的目光盯着来人。其中一道目光慢慢有了神韵，沙哑的嗓音压抑不住惊喜：“是越芊吗？”
沈越芊愣了愣，才注意到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石奶奶！”
“诶！”老人高高兴兴地应了声，笑容堆满面，“真是，又变漂亮了！”
沈越芊抿了抿唇，露出微笑：“好久不见了，石奶奶……”
“你这孩子啊，比我还糊涂呢！”对方笑着，“我记得我们刚刚见面不久吧！诶，你快去找你奶奶去吧，你奶奶在房间里呢，好像你同学也在！”
沈越芊短暂失神，步履不停地往里走去。脚步如灌了铅般沉重，她再难抬起、再难前进。
倏然，眼前紧闭的门拉开缝隙。彼此目光相接，对方在经历错愕的怔神后，格外气愤：“沈越芊！！！你跑哪去了？！”
想说的话一时堵塞喉头，沈越芊木讷地：“没、没……”
意外迎来一个怀抱。
周语灵将沈越芊重重抱进怀里，才略微消弭了心中的不安。这段时间她总惴惴不安，特别是沈越芊的断联让她更加惶恐，所以她索性来找沈越芊曾说过的养老社区，结果找到了沈越芊口中去世的‘奶奶’。
——沈越芊在撒谎。为什么要编造她最亲近的奶奶去世了？那一刻，周语灵直觉沈越芊出事了。她害怕猜测得到证实，预感从未如此强烈。
万幸的是，沈越芊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周语灵不无气愤，但更多的是长松一口气的释然：“想去玩干嘛编一个这样的理由啊！幸亏我知道你奶奶在哪里……你奶奶还说你不久前来看过她。”
周语灵拉过呆在原地的沈越芊进门，屋里坐于轮椅的老人见到来人时，溢满笑意的目光多了慈爱和欣喜：“越芊！”
“最近课程不忙吧！来，你们俩快坐下，和我聊聊天！”
“奶奶……”
“诶！”
“奶奶、”沈越芊吞咽下涌上喉腔的酸涩，咬了咬唇，伪装成与平常无异的诉说委屈，“我好想你。”
“受委屈了呀……”黄越芳圈住往怀里钻的宝贝孙女，言语里尽是疼爱不及，“和奶奶说说！”
“没事。”沈越芊又尝到眼泪的味道、很苦很苦，“没事，奶奶。我没事。我只是，很想见一见你。”
“傻孩子，想见我就多来见见我……”黄越芳疼爱地把手放在她的脸上，轻轻摩挲，“下课了就来这里看看奶奶，和语灵一起啊。”
她安静听着奶奶细琐的唠叨，蜷缩进温暖的臂弯，才觉得身体没有这么冷。
还是好冷。
“今天风有点大，”周语灵与她一前一后走出房门，被屋外的温度冷得一激灵，“真冷。”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注意到沈越芊仅着的单薄长袖，周语灵连忙脱下身上御寒的外套递出，“穿上吧，我穿了四件呢。”
“没事。”沈越芊摇了摇头，满眼通红，迎着风似乎又想流泪了，“我没事。”
周语灵还是把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凑近，指腹迅即替她抹掉眼尾的泪珠，“要是想奶奶，我们可以常来这边。”
沈越芊微怔，轻轻地点了点头。
“走，我们一起回学校。”周语灵亲昵地揽上她的肩膀，“以后多给我发信息行吗，我真害怕你出什么意外……苏晓柠这几天天天在我耳边唠叨，担心什么被砍死、被分尸、你知道她的，整天在宿舍外放这些案件解说。
她讲话多不吉利啊，还是我说话灵，我就说你肯定没事！”
“我打小说话就灵验，我祝你考试绝不挂科！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周语灵终于瞥见她的笑容，也轻松地笑了：“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沈越芊随之一滞。胸腔中本该安稳的心脏猛地悬吊、重重落下，她突兀停驻脚步，僵在原地。这发生得毫无预兆，周语灵无从得知沈越芊此刻跌下的眼眸如同被灰烬覆盖的荒地，失去了所有生机、整个身形诡异地寂然矗立。
“越芊……”
“你还好吗？”
“越芊？”
“……不。”沈越芊使劲摇了摇头，“我没事。”
周语灵关切着她的神色，整张脸像褪去所有色彩，仅剩惨白——“你怎么了？我陪你去医院吧！”
“不用。”沈越芊低声说，“我去个厕所，很快。”
“很快、很快的。”
周语灵只得扶稳她随时要坠落的身躯，“我扶你去，等你出来我们就去医院。”
“我自己可以。”沈越芊用了力气推开她的手，微微一笑，“我可以的。”
周语灵目送她远离的背影，忽然感觉到心脏被拉扯的一瞬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