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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Autumn ...


  •   这一幕让所有人目怔神夺,恍闻天裂,就连从后台走出的队友们也石化当场。

      暴雨酣畅霈然地涌泻夯落,断续无常洗涤男生的眼睛,鼻翼,整个五官。

      他半边身子浸在雨里,半边却执拗地留在光圈边缘。

      一半是少年心性未改的倔强,另一半是坠入渊薮的沉隳。

      雨水灌进衣领,冷冽入髓,寒彻脊梁,却抵不过心底衍化的芜秽。

      叶羽柠在雨夜的潆洄中,一声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眸底却横出一线冷意。

      与人交锋时,眼神交织着难以言说的淡漠,既不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让人轻易靠近。

      薄情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嫌腻,少一分则寡。

      他连眼角都懒得施舍,只漫不经心掠过黑雾中虚焦的影子,睫羽轻抬又倏然垂坠。
      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他心,一切纷扰均与他无关。

      “活阎王今儿个发什么疯?”
      “不打伞,整个人暴露在暴雨中。”
      “啊啊啊,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快拍照,好喜欢他现在这种状态。”

      暴雨夜堕落的人,耳畔充斥着无休不止的风雨声,以及女生的窃窃私语声。

      可他却不以为意,自嘲般笑出了声,笑得沉沦,笑得颓丧。

      叶羽柠的声音早已被潺潺雨声吞淹,最后被另一个女生拽走了。

      她们都清楚阎妄的脾气,无论别人如何苦口婆心劝说,只要他不愿开口,就无人能从他的口中撬出只言片语。
      无论别人如何竭力规劝,只要他心意已决,就无人能撼动他的决心。

      料想他今夜定是遭逢了某种难以启齿的变故,否则怎会疯魔似的坐在暴雨中,任由自己沉溺于堕落中。

      冷风自北向南呼呼席来,如泣如诉掠过他眼睫。

      那头浸透雨水的银灰发在风中凌乱飘摇,混着泥土的腥涩潮气,呛得人鼻腔发酸。

      颤抖的手指一遍遍划过湿透的手机屏幕,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扭曲的泪痕,唯有“初九”两个字,在一片烟蒙蒙的灰意中忽闪忽闪。

      此时的岑玖刚刚服下感冒药,正躺下休息。

      微信界面不断弹出的语言通话请求,被她用麻木的指尖一次次右划。

      微信何时加上的,她至今都没想明白,反正那人总有办法获取她的联系方式。

      她清楚他想见自己,可她不允许自己再让这段禁忌关系放纵下去。

      如果仅仅是担心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或许她早就放纵自己沉疴了。

      可是吗?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实在太多太多了,比喜马拉雅山还他妈高,比太平洋还他妈宽。

      寝室内的其他三室友皆去操场观看演出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正琢磨着问她们何时返回,恰好舍友在群里连续发来了几条消息,全是图片。

      她手指轻颤,放大画面,雨水在镜头前交织成模糊的纱幕,但依然能看清倚靠在足球门框上的身影。

      阎妄垂着头,碎发被暴雨冲刷成凌乱的银灰潮,他在用自虐式的沉默逼她过去,逼她心软,心疼他。

      却也在无声控诉,控诉她的决绝,控诉他们之间注定无解的缱绻。

      紧接着,一连串的消息在舍友群蹦出。

      [阎妄这是怎么了?看着有点可怜。呜呜~]
      [好心疼,该不会是因为女朋友吧?]

      [他哪来的女朋友,谁不知道他一条绯闻也没有,除了和他们乐队的女生走得近点,你见过她和别的女生有交集吗?]
      [……]

      豆大的雨点重重砸在手机屏幕上,阎妄颤抖着用湿透的袖子反复擦拭,雨水却在他的动作间晕染成一片浓稠的灰雾。

      电话陷入“无人接听”的死循环。

      风雨呼啦啦卷起一阵狂潮,他自裤袋拽出肿胀的烟盒和受潮的打火机。

      瘦劲嶙峋的手指冰冷入骨,白里蜿蜒的青筋微弱跳动。

      “啪嗒!”
      银质打火机的火轮轻滑,一簇蓝焰在雨雾中挣扎着烧出猩红的血痂,但很快被无情的雨水绞杀。

      “啪嗒、啪嗒……”
      打火机在潮湿气中发出濒死的声响,不知第几次尝试按下按钮时,滤嘴终于啃噬住一缕颤栗的冷蓝火苗。

      烟头早已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火星灼烧着洇湿的烟纸,腾起一缕清苦的灰烟。

      黑魔鬼。

      一款不太正经的香烟,既视感狂野,香馥浓郁,感官炸弹。

      据说是管家从东京隐秘的地下烟馆费尽心机搞来的限量货。

      白烟翻涌间,水汽弥散成致命迷雾,风雨中忽地掺了丝雪茄尸油的焦香感。

      闷雷声陡然间在云层中翻滚咆哮,声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阎妄的手死死抠着手机,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机身滑得像条泥鳅,摔了又捞,捞了又摔。

      解锁键已被雨水浸泡得迟钝,他用力按捺,一下下狠刮出白痕。

      “嘟嘟嘟……”
      电量红灯跳到最后10%。

      他却依旧固执地重复着拨号动作,好似只要指尖不停止跳动,就能让信号穿透这场吞噬一切的狂风暴雨。

      狂得没边的少年怎会听天由命,又怎会在意世俗眼光。

      十五岁的野心毫无逻辑可循,二十岁的野心直接狂到骨子里。

      毕竟答案在路上。
      不在天上。

      烟头在雨里慢吞吞燃烧,暗红色的烟灰在风中袅袅延长,如同一条蜿蜒的血线。

      舒尔间,湿透的烟纸不堪重负,半截烟身无声坠入草坪,积水溅起红粼,赤焰舔亮整洼浑水。

      电话在这一刻恰巧被接听,雨声悄然成为了背景音乐。

      不记得这已是第几十通电话,也不清楚岑玖是因不耐烦而接听,还是其他原因。

      两端寂静无声。

      唯有轰隆隆的闷雷和噼里啪啦的雨声,往听筒里钻,往人耳窝撞。

      冷色调的雨穿透发尾覆下时,洇浸了阎妄冷傲的眉眼。

      脸色苍白的像一场白幽幽的雾霭,怀揣着直白的爱意,缠绵不休呢喃她的名字。
      “初九。”

      “不是叫我哥吗?妹妹来看哥哥表演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话音带着自虐式的温柔,没有质问,也没有控诉,只是一位哥哥对着妹妹委屈地讨好卖乖,曲意逢迎。

      彼端的岑玖在舍友回来前,逃似的离开寝室,独自来到长廊,站在被雨水无情冲刷的窗前,静静凝望着西校区操场的方向。

      恍惚间又听见十五岁那年的嘶哑蝉鸣。

      少年逆着光朝她伸出手,掌心躺着颗裹着糖纸的草莓味硬糖,笑声清朗动人:
      “小初九怕苦,哥哥永远给你兜着。”

      无焦距的视线投掷出一片氤氲,她听见自己声音哽咽得厉害。

      “哥。”
      “别这样。”
      “求你。”

      求你别再喜欢我了好不好?
      求你回到自己该去往的地方好不好?

      操场上,倚在锈迹斑斑球门框上的身影,湿润的眼窝里凝着化不开的水汽。

      雨水肆意灌入胸腔,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他声腔嘶哑:
      “初九。”
      “你又食言了。”

      再次将他抛弃在天昏地暗的暴雨夜,丢在一片风雨如晦的混沌中。

      声音末尾被堙灭在风潇雷怒的暗夜中,通话戛然而止。

      阎妄主动挂断的电话。
      他不逼她了,只做她血缘之外的“好哥哥”。

      暴雨淋透整个伪饰的灵魂,淋透整颗破碎不堪的心脏,淋透他这个苦苦等待誓言兑现的、可怜巴巴的小狗。

      2016年,他把小心翼翼的爱深埋进盛夏的蝉鸣里,腐烂在无人知晓的土壤里。

      2018年,他把心口淤积成淤青的爱堙没在晚秋的暴雨里,沉进下水道漆黑的深渊里。

      或许爱本就是一场飞蛾扑火的宿命。

      他望着天际线最后一抹昏色被暴雨吞没,终于站起身,任由雨水冲刷着溃烂的伤口。

      *

      朦胧窗户前,岑玖久久呆立在原地,生涩的眼睛像窗外雾濛濛的雨。

      她又食言了。
      第二次把他丢弃了。

      走廊的声控灯时明时暗,她拖着灌铅般的双腿挪向宿舍。

      门缝泄出的暖黄光晕刺得眼眶发酸,推开门的刹那间,三位舍友窝在帘幔里嗡嗡作响的议论声,扑簌簌闯进内耳。

      “宝宝们,一个惊天大消息,西操场的老树被风刮倒了!听说有个人被压下面了,现在学校正在组织人处理呢。”

      “什么,人被压下面了?”
      “真的假的?”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只听说现场有个黑影。西校区的学生们冒着大雨,在现场紧张围观。”

      “太可怕了!”
      “这风最近真是大得离谱,连那么粗的老树都能刮倒。”

      “就是啊,幸好我们早些回来了,否则后果真是难以想象。”

      轰!

      “黑影”二字重重砸在脑海中,岑玖呼吸突然被抽空,脚步虚浮地抵住门框。

      窗外的雨声骤然加剧,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和胸腔中翻腾的情绪混成一片。

      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的冲出宿舍楼的大门。

      狂风暴雨将她的长发吹成乱麻,却吹不散眼底深处的惊惶。

      阎妄千万不能有事!

      黑濛濛雨雾中,她恍惚看见血珠渗出,像极了那条旧巷青石板路上的触目惊心的猩红印记。

      西校区与东校区相隔一段不短的距离,即使在平常,跑过去至少也需要十分钟,更不必说是在漫无边际的暴雨中。

      雨水将她来不及换下的睡衣彻底浇透,冰冷的触感让她全身都在颤抖,但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她发疯似的狂奔起来,穿过校园中蜿蜒曲折的小径,跨过车水马龙的柏油马路……

      雨水在她的脚下肆意飞溅,周遭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西操场那颗被狂风刮倒的老树。

      来到西操场时,五彩斑斓的雨伞在风中起伏摇曳,形成一片流动的彩海。

      围观的人在夜雨中熙熙攘攘,喧闹声与雨声交织重叠。

      她不顾一切拨开层层伞群,奋力向前挤去。

      看清那团黑影的真面目时,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是只体型较大的黑猫。

      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缓缓转身往回走。

      雨季淋不湿她的眼眸,浓黑睫毛却在冷风中扑簌簌摇颤。

      全身被雨水淋透,单薄睡衣紧裹着瘦削身体,内衣轮廓在湿衣下隐约可见。

      她双臂交叉护住胸口,在人潮汹涌中硬挤出一条生路。

      忽然间,一抹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让她停下脚步。

      夜色下光线浮浮沉沉,风雨中更是寡淡不清,男生的面容难以分辨,只能隐约看清他的轮廓。

      但因丁达尔效应的存在,再昏天黑地也能出现暗调的明亮。

      是阎妄,鲜活立体的阎妄。

      校园楼宇憧憧,人潮攘攘。

      灰色的雨幕中,两颗湿淋淋的灵魂深情共鸣,两双湿润润的眼睛长久凝望。

      她身不由己向前跨出一步,想要更真切看清他。

      惊觉有咸涩的液体从眼角淌落。

      是眼泪。
      也有雨水。

      分不清了。
      爱情和亲情也分不清了。

      阎妄凝视着岑玖,她身着睡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背影中瑟瑟发抖。

      至少,女孩是在乎自己的。

      他走过去,牵着那个浑身湿透的人离开了。

      时间一寸寸倒流,五年前的暴雨夜旧戏重演。

      一个满脸血痂的少年拎着一个脏污的小女孩,穿过那条阴湿森暗的破巷,逃出那场浑浑噩噩的暴雨。

      不是爱情,不是亲情,是比血缘更粘稠的共生。

      他们一起逃离,逃往有黎明的地方。

      刺骨的雨还在滂沱,他们似两株被雷劈焦的毒藤绞杀般的纠缠。

      腐烂的根系在泥泞中疯长,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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