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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顾筠的日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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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羡慕妹妹,阿娘不忙时总抱着她,给她做各种奇奇怪怪的吃食,虽然不太好吃,但那是阿娘亲手做的。
妹妹出生后,阿娘就没再抱过我,我想,可能因为我不再是三岁小孩了,我是哥哥,我得让着妹妹。
阿娘比以前更忙了,有时好几天不在家,我好害怕她一去不归,但是她总会回来,妹妹会大叫着迎接她:“阿娘!”
“我的宝贝,想阿娘没有?”
“想!”
阿娘会抱着妹妹亲好久,我好羡慕,抬头看爹爹,爹爹的脸色更难看。
以前爹爹会抱怨,嫌阿娘不着家,阿娘就在他面前数银票,后来爹爹就不说什么了。
最近他们的关系好很多,阿娘会跟爹爹聊一些高深莫测的东西,爹爹记在本子上,我常去偷听,一开始阿娘会赶我出去玩,但是因为我个头小,往角落一躲很难发现,后来他们干脆不管我了。
我五岁那年,爹爹考中举人,我们一家坐船前往京城,那是一艘很大的船,我们在大河上住了好多天。
我的生辰也是在船上过的,阿娘给我做了长寿面,用一根很大的猪骨头熬汤,足足熬一整天,味道非常鲜美。
阿娘擀的面条很筋道,还有很多菜,阿娘说叫浇头,有焖肉、爆鱼、青葱,一个圆圆的煎蛋。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长寿面,而且是我先吃,我吃完才给妹妹盛一小碗。
其实我不太记得上次吃长寿面是什么时候,也不记得味道,我总感觉四岁时没吃。
京城的冬天很冷,雪厚厚一层,我们住在拥挤的小巷里,雪化时泥路难行,阿娘便不让我们出门玩。
我并不想出去玩,因为阿娘在家,阿娘来京城后没再出门做生意,白天陪爹爹读书,晚上给我们讲故事,故事里有王子公主,有长翅膀的巨龙。
我喜欢这个冬天。
冰雪融尽时,爹爹高中进士,家里热闹好几天,没多久我们再次搬家,阿娘说那个地方叫青州,离海边很近。
这次我们乘马车出行,路上走了好久,妹妹受不住颠簸大病一场,把阿娘吓坏了,我们在一个叫淄川的小城休整两月,直至妹妹完全康复。
这段时间爹爹不在,他要赶去青州任职,当时要带我一起走的,我誓死不从,还好没跟去,不然要和阿娘分开两个月。
再见面时爹爹瘦好多,抱着阿娘哭了好久:“兰儿,你终于来了,我不能没有你啊。”
阿娘将脸侧向一边,轻轻给爹爹拍背,我想,阿娘和爹爹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我们在青州的房子很大,是真的很大,比爷爷大伯还有我家的房子加起来还要大,院子里有好多陌生人,阿娘说是管家和下人,他们叫我们少爷小姐。
爹爹和阿娘常一起出门,他们不在家时,我就负责看着妹妹,我觉得青州的一天比姑苏长。
他们连着十几天没回家,妹妹想阿娘想得紧,闹着要去找阿娘,管家爷爷便带我们过去,那个地方很远,坐马车半天才到。
阿娘从尘土飞扬的采石场出来,见到我们露出一个惊喜的笑:“筠儿,小初!”
“阿娘!”妹妹跑向阿娘,阿娘一把接住她,我只能站在边上看着。
“筠儿怎么哭了,想阿娘了?阿娘这就跟你们回家。”阿娘弯腰帮我擦泪,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越流越多。
“哎呦,给筠儿擦成小花猫了。”阿娘拍拍尘土上车,妹妹躺进她怀里,我也依偎过去。
阿娘带回来几袋石料,在后院选块地方,说要做实验,她指挥下人将石料混在一起,在地上铺平,爹爹在本子上做记录。
妹妹不小心踩在上面,鞋子弄脏了,阿娘也不生气,拉着我们在石料上按下手掌印,第二天石料干成一块石头,我们一家四口的掌印留在上面,我每天要来看几次。
城里到处在修路,阿娘最近没出门,她好像又在忙着做生意,每天见好多人。
不忙时会给我们做些吃食,和姑苏那边不一样,青州人喜欢吃海鲜,阿娘给我们烤生蚝,炒蛤蜊,有次还包了饺子,鲅鱼肉泥韭菜馅的,味道极鲜美。
阿娘和爹爹经常聊天到深夜,有一次我听见爹爹说:“上次你说的堆肥法,百姓们担心费力不讨好,不太敢干。”
“不必冒进,先圈个地方做试点,百姓们看到成效自然会跟着学。”
“嗯,夫人说的对。”
“这个不急。”阿娘喝口茶,继续说:“要想富先修路,修一条从泸水县到青州的水泥路,把海鲜运到内地换钱。”
“是,哦对了,我在平莱吃过一种叫栗子的野物,香甜软糯,甚是可口,是否也算你说的经济作物?”
“栗子,好东西,让村民们多种些......”
这年秋天我满六岁,阿娘要送我去学堂读书,我不太乐意,我听说别的官宦子弟是请私塾,可以在家读书,我不想离开阿娘和妹妹。
阿娘不同意,说在外读书可以增长见识,那些同窗也会成为我的朋友,爹爹都听阿娘的,于是第二天,阿娘将我送进学堂。
我没有再闹,因为我得到一个阿娘亲手缝的针脚粗糙的布书包。
夫子说,爹爹是青州的大官人,我以后不能再叫他爹爹,要尊称父亲,阿娘也变成了母亲。
母亲有时会来接我下学,有一次我出来晚些,发现母亲盯着学子们一一看过去,像是在找人,目光好久才聚焦在我身上,那一刻她的表情是落寞悲伤的。
我突然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其实母亲想接的人并不是我。
这个想法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回想以往种种,母亲有时看我的眼神好远,好像在透过我看其他人,我不知道那人是谁,我感觉他在抢走我的母亲。
在青州的第二年,母亲邀请小叔一家来青州常住,同来的还有爷爷奶奶。
奶奶对母亲客气中带着防备,有次她把我叫到一边,小声问:“奶奶问你,你爹爹和阿娘平时睡一个屋吗?”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是觉得双亲分开睡不是好事,于是点点头。
“那就是身体伤了,唉,为个丫头弄成这个样子,真是的。”
妹妹是我们家的宝贝,才不是什么丫头,我甩开她去找母亲,母亲听了并不生气,只让我别搭理她。
次日家宴时奶奶又作怪,笑呵呵说:“阿兰啊,有句话娘必须得说,兆儿如今子嗣太单薄,你作为他的妻子,也该替他张罗个妾室。”
“娘,这事不急,我有筠儿小初就够了。”
“哎呀,你如今是青州的大官人,三妻四妾都正常,哪能一直守着一个人。”
父亲脸色难看,母亲放下筷子说:“说的是,我看中一清白人家,过几日便抬进来吧。”
我惊了,母亲居然将父亲推给别人,她是真的不想要我们吗?
父亲怔愣看着母亲,我发现他桌下的手在颤抖,良久,父亲说:“既然夫人已瞧中,那便依你的意吧。”
奶奶还想再说什么,爷爷拦住她,一家人不欢而散,没几日爷爷奶奶被送回老家。
孙姨娘还是入了府,父亲要去下面的县视察,好几月没归家,母亲也不找他。
后来父亲自己回来,我以为他们不会再说话,谁知两人和好如初,经常聊至深夜,再后来父亲又纳两房妾室,其中还有一位男妾。
第二年,我又多了一个妹妹,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原来的四口之家了。
我满九岁的某一天,远洋船队归来,父亲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去迎接,那天的港口好热闹,号角吹响,一艘艘巨轮靠岸。
船上运下来无数奇珍异宝,金银矿石,一车车往城中拉,百姓们沸腾了,来往官员更是红光满面。
那几日母亲也好高兴,我听到她说:“太好了,比我预想的早两年回来,还这么顺利,第一次远航就找到了种子。”
“哈哈,全赖夫人神算,这些就是你梦中的吃食,怎么都带个番字?”
“因为是番外来的。”我听到母亲轻叹一声:“可惜没找到橡胶树,还有玉米土豆。”
“不急,让船队休整一番,再去一趟。”
母亲挑几颗磕碰的番薯,煮给我们吃,甜甜的,味道是不错,但称不上让人惊艳的美食。
我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看重它,母亲严肃说:“你吃它只为新鲜,但是对于百姓来说,这是能果腹的救命粮,番薯产量极高,有了它,灾年荒年百姓们不会再饿死。”
我羞愧低下头:“儿子知道了。”
“你要多出去走走,多学多看。”
“儿子遵命。”
父亲母亲忙着选地方种植新作物,这时京城送来一封诏书,让父亲回京任户部使,即刻启程,父亲很惊讶,他在青州的任期未满,怎么这时候被叫回去。
这晚父亲母亲秉烛长谈,我将那块刻着我们一家手掌印的水泥切下来,用布小心包好放进箱子,我要带着它一起去京城。
我们又要搬家了,这个家也会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