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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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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枫辞出宫已五日,晏竹青每日都会在宫中荷花池畔看着枫树站上半个时辰,枫叶渐渐飘下来的样子,是思念的形状。月白的广袖长袍飘起来,像一片消失在风里的云。
听竹轩的案上积了一层灰,晏竹青已有许久未作画了,桌上虽然排得整整齐齐,但晏竹青心绪不宁,一团乱麻,自然没有闲心去管笔墨纸砚。“蹬,蹬……”晏竹青的手指无意间敲在案上,发出几声木头般厚重的沉响。指尖和着心绪,摩挲着。
晏竹青想:她什么时候才回来?乐舞坊那边,没有她的消息。
一旁的小侍女为晏竹青沏好雨后龙井,低眉顺目,双手将茶奉上。晏竹青以纸代口,问道:“秋姑娘的事……可还有消息?”
小侍女面露难色,结巴道:“奴婢昨夜出宫采买新茶,听说秋大人与叛党有来往,这件事传得满城风雨,最近府上并不太平,前几日还有锦衣卫出入。”
晏竹青心下紧缩,沾有墨迹的狼毫在熟宣上戳出一个圆珠般的墨点,迅速又写道:“可知秋姑娘的行踪吗?可还安好?”
小侍女摇摇头:“这个……奴婢便不知了。听说徐大人今日要回宫,不如您去他那里问问,兴许会有结果。”
晏竹青勉强点了头,让小侍女退下。
透过薄纱窗,外面是几杆瘦竹,晏竹青看到案边珍藏的红枫,红如血绽,突然想起秋枫辞在宫中时对他说的:“竹青,这枫叶就是我。在宫中思念我时,就权当看看,可解相思之苦。”
那一次,秋枫辞踮着脚,往上够了够那红叶,终于在一次跳跃中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最顶端的红叶,随即将其夹在晏竹青随身携带的诗集里。浅笑着对他说:“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
枫叶失了水,边缘很快便枯干皱卷了,晏竹青看着看着,视线渐渐模糊了,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跨越一切阻难去到她身边,不管是涉千山还是过万水,只要现下能见到她,便足矣。
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传来,晏竹青正在疑惑时,一张熟悉的面容展现在他眼前。
是徐设徐大人,他的师傅!
晏竹青眼神一下子便亮了起来,心下的不愉暂时一扫而空,用纸笔与师傅寒暄完以后,他按捺不住,还是问了师傅秋家的状况,以及他最想知道的:秋家女儿秋枫辞现在何处。
“竹青,我有事要告诉你。”没想到晏竹青自己还没开口,师傅便猜中了他想问些什么。
“秋家……出事了。宫中人这些天都知道了你与秋家女感情深厚,现下秋家有可能犯了大忌,你最好还是与她保持距离,不要过于在意她,否则,给自己徒惹祸端就不好了……”
“还有,三日前,秋大人被胥黎城城主指控勾结叛党,府上所有人都被收押,据说秋姑娘也在其中。”
笔从晏竹青手中掉落,发出一声珠玉般的脆响。徐设好像听到了晏竹青紧促的呼吸声后连接的一小声叹息。晏竹青双手抖动,双肩不住地颤,徐设注意到他的心绪不宁,拍了拍晏竹青的肩道:“事情也许还有转圜之机。”
晏竹青突然打翻了桌上的茶盏:“我要出宫!”
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地坚定。
徐设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行!你一个哑巴画师,现在出宫后能帮到她什么?何况秋家可能是谋反大罪,你这样无异于引火烧身!”
晏竹青缓缓写出几个字:“她是我除了师傅以外,唯一的家人了。”
徐设长叹一声:“痴儿啊……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一旦无宫规允许就踏出宫门,你便再也不是这听竹轩的晏画师了。宫规你比我更清楚,私自出宫者,永不录用。”
晏竹青没有犹豫,将手中那片红叶摩挲至温热,平铺放在诗集上,写道:“枫辞在等我。”
徐设看着他,这个被他从小带到大的徒弟,终于缓缓道出:“去吧,但记住,你只有一天晚上的期限。带上这块令牌,守卫认得是我的亲令。出宫时就说,你是出宫采买笔墨的。”
晏竹青敛眸,点了点头。
宫门旁的守卫查看令牌后,疑惑地问他:“这么晚了还出宫?小心宵禁回不来。”
晏竹青拿出本来准备好的说辞,写在纸上告诉他:“徐大人急用五两熟宣,三两生宣,明日一早要用。”
守卫勉强放了行。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晏竹青回头望了望困住他十五年的这座皇城。十五年前,他被因生来无法言语被家人抛弃,是徐大人有一双慧眼识珠,看中了他的绘画天赋,加以好生培养,这才使他成为了昭阳城的第一流画师。他从此与画为伴,直到遇见了秋枫辞,他的世界才有了声音。
秋府在城西,平日里要走上一个多时辰。是夜晏竹青几乎是小跑过去,将近一个时辰便看到了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涂满朱漆的秋府大门。他小时在秋府旁徐大人的铺面里玩耍,瞻仰过无数次的秋府,也看到过、以画作记录下了不同时期的秋家女——秋枫辞。如今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官府的封条,在风中被吹得七零八落。
晏竹青绕至后门,发现后门是通的,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满地狼藉,四处是撕碎的书籍与衣裳。他记得秋枫辞说过,她的闺房就在后院东侧二楼上。小楼的帘子被胡乱地扯下,梳妆台的镜子破碎了,床榻也被人凌乱地搜寻过,衣柜门大敞,一切空空如也。
忽然,晏竹青蹲下身,注意到梳妆台下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正是那天去谢王府的马车上秋枫辞带的烧蓝发簪!
簪子下压着一张对半折的纸条。
“竹青,若你能看到这张纸条,想必你已然知道秋府的情况。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不要担心我们去了何处,我们只是在找证据,做将沉冤昭雪的打算。”
“那天我打翻了贵客的酒盏,其实是因为我在思虑,我愿意放下一切与你私奔。等我解决了家里的困境,就来找你。”
窗外传来脚步声,晏竹青立即合上纸条,钻进榻下。两个官差提着灯笼走进来,四处翻找。
“找仔细点,秋家小姐可能还藏了什么重要东西。”
晏竹青屏住呼吸,等二人离开后,轻声松了口气,吻了一吻那烧蓝发簪,将它和纸条一同收进怀里。天边明月已经有颓势,晏竹青必须在宵禁前赶回听竹轩。
离开秋府后,晏竹青仍是一路小跑,不负师傅嘱托,回到了宫里。
九月的雨,就已经下得潮湿而阴冷。
秋府遣散了府中美姬、侍女和小厮等杂役,唯一没动的就是地契。秋大人带着秋枫辞和秋母一起住进了胥黎城郊的胭脂坊铺面,这对于一个宏大的家族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耻辱了。不过秋枫辞自小养在秋府,把秋府旁的铺面都玩了个遍,倒也不觉得这有什么。
晏竹青和秋枫辞都在等,等一个可以让彼此见面的机会。
秋大人倾尽家财,动用官场上的关系,力请当今宫中的余太傅为秋家美言。同时与胥黎城城主断绝隶属关系,从今以后,再也不是他的下属,不为这样的恶人卖力。时隔两年,终于摆脱了疑似叛变的冤罪。
这两年,秋枫辞和晏竹青都等得好苦。
秋枫辞终于开口道:“父亲,我想向您求个姻缘。如今女儿也长大了,洗清冤屈后,不用再去教坊司当舞姬了。”
听闻秋枫辞这一句,秋父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两行。在知道女儿的心意后,抱了抱秋枫辞道:“辞儿,你受苦了……父亲简直不能想象,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宫中,晏竹青自请卸下身份,贬为庶人出宫与秋家女儿结为夫妻。
秋枫辞和晏竹青说:“我们做一对相如和文君,去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度过这一生。”
晏竹青写:“全凭枫辞你的心意。”
红枫伴青竹,听古寺钟磬悠悠打响。晏秋二人终于在胥黎城郊野隐居,再与世间波澜毫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