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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妙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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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棠跑得有些快,心口不太顺畅。进了屋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孟旸一声不吭坐在角落里,那表情叫人分辨不出是何种情绪,其他人都盯着小棠看,情绪也好不到哪儿去。小棠不明所以,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阵忐忑:“都看我干嘛?郑主簿,还得是你啊!发现什么了?”
郑主簿并未向往常一样乐呵呵地谦虚一番,而是担忧地看着她:“小棠,我们排了近几年全县婚嫁的名单,发现这几年虽然有不少人家是从外县娶的新妇,但按照这些新妇的籍贯以及迎亲路线来看,夜宿在白鹭洲客栈的应该就三家,除了顾家和阮家,还有……小棠,你别难过……还有……”
“还有谁?我难过什么?我在这里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小棠的脑袋“轰”地炸开,犹如射击时扣动扳机那一瞬间产生的耳鸣,她木然地看向每一个人,最后无助地看向林琮的双眸,好像那澄澈的碧波里有可以让她平静的力量。
“妙婵?”她不敢相信,“你是说妙婵?”
看到郑主簿点头后,她“哇——”地将方才吃的早膳全吐了出来。林琮刚要上前,就被田生抢了先,只好先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她喝了点水,缓了好一会依旧觉得心慌,手脚冰凉可额头和后背却不停冒汗。林琮忙叫来侯安,向他交代了什么,他随即跑开去,不过一会的功夫,他就从申屠那里讨来了一包糖果。小棠连吃了两颗方才觉得好了些,低着头默不作声。
众人顾及着她的情绪,不知该不该继续讨论案情,却听她低声道:“你们说吧,我一定要替妙婵讨回公道。”
三个受害人,一死一颓,就只剩下妙婵,可她和小棠如此交好,却也从未提过此事,想也是,这样痛苦的经历,任谁都不会主动向人提起。可现在要查案,妙婵处是绕不过去的,只是小棠不知道当着她的面时该如何开口。
“要是许观音能提供些有用的线索就好了,可惜她竟变成这样……”田生颇为惋惜地说道。
“不如让我去试试!”门口竟传来妙婵的声音。
众人惊诧地循声望去,只见妙婵将帷帽的纱揭开,露出清丽雅致的脸,她向带她进来的当值差役道了谢,随即径直向着小棠走去。
“多儿……”小棠并不想将她的伤疤揭开来,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未料妙婵却冷哼着:“甘小棠,垂头丧气的做什么?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和你做朋友么?又为什么我爹娘总是惦念你?你只是我胭脂铺最普通的客人,抠抠搜搜的,要求还多。有一次,一个半边脸全是胎记的姑娘到我们店里来,有人嫌弃有人同情,你却说,嫌弃固然于她而言是一种伤害,但是同情又何尝不是一种负担,她最需要的,是被平等对待,像对待平常人一样……你不知道你那时说的话对我有多重要,我爹娘兄长百般殷勤小心,我自己也自伤自怜,可越是这样我越走不出来,小棠,你自己不知道,是你拯救了我,当时我爹娘也在,我们听了你的话才有了改变。所以,以后也要像从前一般待我。我和许家娘子比何敏幸运,可我又比许家娘子幸运,不是她不够勇敢,只是她所承受的好不断提醒她曾经发生的事情,她甚至因此产生了负罪感,觉得是自己的错。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没有错,凭什么受害的人反而要承受着一切?你不经意间帮了我,也许今日我也可以对她有点帮助。”
在场的男人们无一不动容,这其中的辛酸艰难何如说的这么容易?
“多儿……”小棠笑了,眼睛里因为蓄了一点泪,看起来亮晶晶的。
“好了!不要先给我做口录吗?我铺子很忙……”
都说感同身受,拥有相似经历的人总是更容易沟通,一方说的话也才更能引起另一方的共鸣。虽然许观音并未即刻恢复正常,但至少有了好转的迹象,她愿意和妙婵说话,在妙婵的鼓励引导下,她断断续续回忆起了当晚的事情。她们都是在迷晕的情况下被掳走,那人似乎扛着她们走了不短的路,对她们犯了罪之后又替她们将嫁衣穿好再抱回客栈。不同的是,许观音在被抱回来的时候挣扎着睁了一次眼,看见了像鬼一般的脸,所以她不停地写着“鬼”字,而妙婵则似乎听见了流水声,还感觉到了亮光。这些不同的感受究竟是幻觉还是事实?
灯下,大家传阅着傅临渊画的白鹭洲客栈的平面图以及周边环境图。原先他们不知道受害人有三个,所以考虑过流窜作案的可能,但现在这个可能性自然就被排除了,歹人平日里大概率就在客栈附近活动。所以傅临渊提议还是借助封丘县衙的力量,在客栈以及周围的村庄里撒网摸排,未料被林琮否了。
孟旸说应该将重点放在客栈老板夫妻的身上,自己的地盘上接二连三出了事,他们不可能一点不知情,况且他们并没有报官,也未提醒后面入住的新娘,怎么说都不清白。
两个人的法子各有拥趸,田生悄悄问小棠支持谁,她只是摇头,觉得都不大妥当,但她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毫无头绪。
“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将我们从局外人变为局内人。”林琮的声音压下了争执。
众人不解,都疑惑地望着他,他难得地显露出犹豫的神情,迟迟不语,最终微微叹道:“今日且散了吧。”
大家都走了,小棠没动,她等着林琮一起回垂云居。九百多年后的夜晚总是充满光亮与喧嚣,而这里的夜太黑太静,虽然星空足够好看,但夜色浓得像未化开的墨,人置身其中,像处在未知的边缘,周围危机环伺。小棠怕这样的黑夜,更怕独自走夜路。林琮晓得她的心思,自不欲她等,便故作疲惫,挑着灯笼和她一道回去。垂云居不在县衙中轴线两侧,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小径才能到,小径两侧花木阴阴,偶有萤火虫划着弧光穿过,小棠将它拢在手心,流萤微光,也能见肌肤透亮。“在我们那里,这是稀罕玩意儿。”小棠兴奋地道。
“噢?”
“其实你们这里挺好的,心静。”小棠深吸了口气,顿觉通体舒畅。
“所以你决定留下来了?”林琮自然听说了她要置办宅子的事情。
“不然呢?我回不去了。”
“要怎么样才能回去?”
“嗯……我也不知道。”
“你究竟来自哪里?不管来自哪里,经山历海,总能到达。”
小棠沉默了一会,指着顶头皓月:“‘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我们那里和这里差的不是距离,而是时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所经历的是不是真是的,大人,也许,你只是我的梦里人……”
梦里人?林琮胸口忽窒,心中竟莫名惆怅,恍若置身于大雾弥漫的旷野,从头到脚,彻骨的寒冷。不知不觉中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小棠却又瞧见了萤火虫,急追了两步,忽觉周围暗了下来,这才发现林琮已停下,忙退到他身侧:“大人,你怎么了?”
林琮却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她明媚的脸凑到眼前,才勉强笑了笑,继续同她并肩向前。
小棠很自觉,自从林琮默认她晚间可以歇在主屋,她便投桃报李,主动承担了屋子的洒扫工作,不过他太干净了,总是让她没活可干。正常情况下,她总是在他之前睡觉,今日,她盘坐在榻上摇着扇子,望着浓眉不展的人问道:“林大人,其实你想到了法子,对不对?”
“嗯?”林琮正在灯下看客栈的平面图,对于她的猜测并不感意外。
“让我去吧。”小棠歪头道。
“不行。”
“其实你知道,我是最好的人选。”
“不行。”
林琮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他们装扮成路过借宿的迎亲队伍,引蛇出洞,很明显,小棠是假扮新娘子最合适的人选,衙门里的人,够勇敢、够机警。
“或许,可以让男人假扮,也可以……”
“大人,”小棠打断他,放下扇子,“你知道我在来这里之前是做什么的吗?嗯……跟我现在差不多,警察,警之为先,察之在后,在这之前还有‘人民’二字,差不多就是‘百姓’的意思吧,守护公平正义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什么是公平正义?人民就是公平正义!这些不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和我的同窗们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就为这个宣誓的。大人,你不是儒生么,像‘乐民之乐,忧民之忧’这些道理你比我懂,说起来,我们那些道理也是从你们这里来的……况且,无论是多儿、许观音还是何敏,她们都是顶好的女子,我想为她们做些什么……大人,你别这个表情,再者,就算到时候我遇到什么危险,有你在,我一定能够化险为夷、逢凶化吉!你放心,我不怕。”
林琮定定地望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曾经以为她不过是个市井混子、手脚不干净的行人、居心叵测的暗探、有点才能的捕快……直到此刻才真正确定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跌入她一步步为他织的网中,她却还浑然未觉。
“你先睡吧。容我再想想……”
隔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有几只雀儿落在窗棂上叽叽喳喳地叫,这对小棠来说就是闹钟,一般听见鸟叫了,她再小睡一会也就该起床了。
“三哥哥!三哥哥!”门被拍得山响。
小棠觉得烦,翻了个身,将枕头覆在耳边,一会便出了汗,外边的人还喊个不停,她重重叹气,揉了揉头发准备去开门。
“我来。”林琮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动作很快,早已穿好衣衫,就连发冠也戴好了。
“三哥哥!”门一开,沈琼枝便要往里闯。
“琼枝妹妹,你别进去!”申屠拽住她的胳膊,柔声劝道。
“镜秋姐姐,你别管!”沈琼枝跑进屋,见小棠迷迷糊糊坐在榻上,圆圆的脸涨得通红,指着她嚷道,“你也太不要脸了……”
小棠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林琮喝道:“胡说什么!”
沈琼枝便转向林琮,跺着脚急道:“三哥哥,你怎么能跟她……哎呀,羞死人了!我要告诉我爹娘去……还有,我要写信给姨母……”
林琮面露不悦:“你怎么会来?”他扫了一眼立在旁边的申屠。
“我……”沈琼枝一时语塞,不过她反应还算快,“如今我爹丁忧在家,柳郎君便借住在我家,由我爹指教他读书,我爹娘说你好久没到我家去了,正好柳郎君来了,要请你过去叙叙,我来了几次你都不在,只好一大早来堵你!哪曾想……”
“小娘子,你误会了……”小棠清醒了,试图解释。
“你还有脸说!哪里有好人家的姑娘像你这样的,难怪这么大年纪了还嫁不出去……”沈琼枝怒道。
小棠不高兴了,碍着林琮,不想同她计较。
“琼枝妹妹,不是你想的那样,甘捕快不是那种人……”申屠从旁劝解。
“哎呀!”沈琼枝急得跳脚,“我的好姐姐,误会什么?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还这么好性子!”
“够了!”林琮挡在小棠身前,毫不客气地将沈琼枝指向她的手臂甩开,“琼枝,眼见未必为实,凡事多动动脑子,与其盯着别人的事情,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
话里明显意有所指,可是这傻姑娘怎么会明白?
“你们走吧。”林琮冷冷地道,他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再来垂云居。”
小棠见申屠的脸色讪讪的,想要打个圆场,见林琮黑着脸,便没吱声,自己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