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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19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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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被设计过的场景下,不握手是不太可能的。也是不能被允许发生的。格兰特把一直绞在身后的两只手松开,拿到身体前面。提姆伸来的手手心向上,手掌的纹路很干净。格兰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温热干爽,略感粗糙。
“阿斯克罗夫你好,很高兴见到你。”他略微磕绊的念出提姆的姓氏,上下嘴唇像柔嫩的花瓣一样美丽,“我叫格兰特,大卫·格兰特。”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你可以叫我提姆,大卫。”提姆很高兴,“你是英国人吗?”
大卫摇了摇头:“不能算是。我的姓随了母亲,她可能、也许有一半的英国血统?”
男孩子随母姓的情况可不多,提姆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心念一转,打算顺藤摸瓜、扯出一个芭蕾舞者们经常讨论不休却不会引起任何不适的宏大话题。一般情况下都是这样的,话题越大越深奥,每个谈话者自洽的空间越大,大家可以各自发挥各谈各的,不用打架不用争辩不用夺取制高点。
“恭喜你呀查理,听说这次是代表莫大来参加荟萃的。和旧部圣彼得堡比起来,莫大可是顶尖的舞团,荣誉舞蹈演员多得数不清,每年还可以直接从国家舞蹈学院校直招最好的苗子优势循环。”直到提姆说出这番恭维话,站在一旁的另外两个人仿佛才看到他。“当然查理你更厉害,功勋艺术家,鼎鼎大名,和莫大合作简直如虎添翼!”难得他这样说的时候一副真诚姿态,似乎句句发自肺腑,半点做不得假。
“你是……”查理盯着他看,对他这张脸、这个舞者并非全然陌生,“我好像对你有点印象,去年的荟萃你是不是也来了?”
“来了,去年第一次、今年第二次有幸参加这样的集会。”提姆眼角余光瞥到大卫对他们突然变调的谈话很感兴趣,“可惜代表的不是同一个舞团,去年是巴伐利亚,今年是莱茵。”
听到两个德国舞团的名字,和查理站在一起有了些年纪的女士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冷笑。
提姆认识这位女士。确切一点的说,他认出了这位荣誉舞蹈演员是谁。单从学历和简历来说,她完美得几乎无懈可击:毕业于国家舞蹈学院,师从名家,毕业后即进入莫大担任舞蹈演员,虽然跳了8年才晋升为首席舞蹈演员,但是升为首席之后没跳几年就得到了“金面具”奖,之后又过了3年便获得荣誉艺术家称号。她长着一张女主脸,不笑的时候高贵清冷,蹙眉时楚楚可怜,笑起来清纯甜美。她看起来不年轻,但比她真实的年纪要显得年轻许多。提姆认得这位叶卡捷琳娜女士因为她的半身画像式的照片就挂在国家舞蹈学院历届优秀毕业生那一面供后来学弟学妹们得以瞻仰的荣誉墙上,她是1999年毕业生,如今光职业舞龄就二十年,而且是俄罗斯顶级芭蕾舞团的二十年舞龄。
“同样鼎鼎大名的叶卡捷琳娜女士,请允许我以一个不成器学弟的名义问候您。”
没错,提姆·阿斯克罗夫同样毕业于莫斯科国家舞蹈学院,虽然他来自阿塞拜疆而不是俄罗斯人。
“哦?”叶卡捷琳娜再看他一眼,比之前认真了一些,“你也是国家舞蹈学院毕业的?哪一年毕业的?”
他们喜欢用毕业而不是入学的年份来计算和衡量一个舞者和自己的亲疏远近,只有相近年份毕业的才是舞历中的同龄人,入学年份不过是他们开启舞蹈生涯的起始点,除非非要相互比较谁是天才谁更有天赋,才会论及在学院里的时间。
“2015年。”提姆回答叶卡捷琳娜的问题,目光却停留在大卫的脸上。他留意观察他的表情,猜测着一个可能的设想。
“比我早3年,怪不得我没在学校里见过你。”
提姆无需扭头就直直望进大卫眼底深处。
“你很特别,如果在校园里见过面,我一定会记得你。”
大卫一句无心之言——它当然、一定、肯定、必须是无意的——轻轻叩响了提姆小心翼翼藏着心脏的那扇门。他清晰的听到了源自体内的敲门声——或许只是被触发了专有的化学反应——让他瞬间胸腔满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冲动、满足感和幸福感。
出生以来,提姆第一次感受到被召唤的力量。
这份力量如今肯定着他的认知:不遗余力搭讪是正确的。
“……所以只有我不是你们那个舞蹈学院毕业的。”查理怂了怂肩,“这可真棒!”
他这后半句话显然不能按字面意思解读。
圣彼得堡,查理出生、成长、走出来的俄罗斯第二大都市。彼得,和提姆曾经的名字来源相同,它曾是第一和首位。
叶卡捷琳娜没有理会查理的不满和抱怨(或许有那么一点),她眨眼时长而卷翘的睫毛随着眼皮的开合上下扇动。“我不是很懂,”她说,“但是你毕业后没有留在莫斯科或者任何一个国内的城市,为什么?”
提姆的脸上露出一个恰如其分、带着三分遗憾、三分羡慕、三分不甘心和一分这就是命的笑容。他说:“因为我不是俄罗斯人。”他确信这个开头让查理的注意力略微转移了一点在他身上,而大卫和叶卡捷琳娜的眼睛里如出一辙充满了天真烂漫的好奇。“优秀舞团的竞争太激烈,名额就那么几个,自己人还抢不过来。”
叶卡捷琳娜点了点头。
“第二梯队的舞团要么能力特别强,要么得靠关系。”
大卫张开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我刚毕业那会还没怎么开窍。”
“嗯。”查理简短的应了一声,表示他也在听。
“一些更小一些的舞团向我伸出过橄榄枝,有一个离我的家乡很近,又很有诚意的邀我去团里见习了一段时间。”提姆扯了扯嘴角,“舞团很小,舞蹈演员的水平普普通通,技术上能称得起首席的只有一个女演员。他们的总监很有魄力,他许诺我直接以首席的职位空降,只负责和那唯一的女首席搭档演出重要曲目。”
“听上去还行,你去了吗?”
提姆灰色的眼睛闪了闪:“一开始决定去了,但最后没去成。”
他没说他心动离家近的舞团反而是为了拒绝回家(从常理判断这个逻辑并不通顺),也没说那个女首席虽然技术可以但是稳定性不太行,一紧张就站不太住,有一次他在候场处看到她单人场的挥鞭转转了五、六圈一下子歪在一边。小舞团没有自己的乐队,播放的录制好的录音还在继续正常的挥鞭转节奏,那个女演员倒也不惊慌失措(能看出来处理类似失误场面的经验很丰富),原地转了两圈补上时长,然后漂亮的亮了个相。
就花瓶来说,她还是长得挺美的,杏核眼,脸型小巧又饱满。
舞团总监多少有些尴尬,提姆感受得到他在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紧绷。
彼时一个选择就这样摆在提姆眼前,加入舞团,成为这个会因为紧张而失误——但又能自己救场——的可爱女首席的护花使者。
或者拒绝它,同时放弃“想要在俄罗斯留下来”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