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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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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都一千公里外的虞地,月满楼茶馆里,一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传闻中神秘莫测的那位江湖第一大盗的故事。
“老奴曾经见过她,是一女子,相貌极丑陋,被退婚后就做起了贼来。我还和她闲聊,她说她只偷女眷有胭脂水粉的人家,因为嫉妒。”
“这女子就是善妒,竟为了容貌以偷盗为营生。”座下有人点评道。
柳枫在角落里剥花生吃,一扎着小髻,穿着打补丁褂子的男娃娃捡地上她掉的花生仁吃。
她看见他娘鼻青脸肿,向掌柜的哭诉,“说书的钱他都用去赌了,没有一分用来补贴家里,现在我们娘俩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柳枫眨了眨眼,耳边传来很多声“丑”的字眼,她最讨厌别人说她丑了。
“说到底,她本事也不大,不过是个小毛贼而已,大家觉得一介女流偷盗新奇,便给了她一名号,事实上她掀不起什么风浪。”
说书先生说完下台了,柳枫把剩下的花生给男娃娃,随后便跟在他后面出了月满楼。
前不久刚下了场大雨,地上残留着积水,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打滑摔倒。
走在她前头的说书先生哎呦一声倒在地上,柳枫赶紧走到他身旁扶他起来,就顺手把他钱袋踹兜里了。
等说书先生反应过来,打开她替换的钱袋,发现里面全是石子,还有张字条,上面写着:【死老头,你才丑。】
柳枫把这故事讲给街口穿着破破烂烂碎布避体的小乞丐听,她啃着柳枫买来的大肉包,听得津津乐道。
一旁一老乞丐牙都没了,就着碎瓦片喝柳枫带来的白粥,哑声对她说:“丫头,别再偷了,被抓到是要关进牢里的。”
柳枫把他瓦片给抢了,换成个碗,“我不偷,下顿吃什么?你看那河边天天饿死多少人,你一天就算走遍虞地也就讨来几颗米?耍杂技压根没两人看。不靠偷靠什么,抢吗?”
小乞丐晃着她的手,抬起头看着她,“姐姐,别恼了。”
柳枫看着她的碎布衣裳,更气了。
老乞丐劝诫她,“你在这小地方呆太久了,换个地吧!不然迟早会送命。”
“我去哪?”柳枫爹娘亲戚都死光了,还逃了婚,现下就跟那水里浮萍一般。
“京都,天子脚下,你定能不靠偷抢混口饭吃。”老乞丐眼里有光,坚定地说。
柳枫看着他那漏风的破褂子,没说什么。
去山头和爹娘告别后,她便出了虞地,一路上京。
她想看看京都是不是真的和老乞丐一样,不靠偷抢她也能活。
路途太远了,基本上都是山路颠簸得很,柳枫快到京都地界时,身上已经没几个铜钱了。
西郊有个寺庙,柳枫快要饿死了,便溜了进去想向僧人讨口饭吃。
庙前浩浩荡荡停了一排马车,柳枫打听到是因为天下大旱,多地颗粒无收,平阳公主来为百姓祈福求雨。
柳枫自然是听说过这平阳公主,她是皇后嫡出,还是皇长女,最受宠了。
马车夫在给马喂食,柳枫看见那些牲口吃的是麦子和玉米,而一路上,无数人因为没有粮食死在路旁,她皱起眉来。
因公主到来,寺庙施粥,僧人心善,给了柳枫一碗,她吃饱后又找了间偏僻屋子歇了歇脚。
没多久,她听见门外嘈杂声,用手往门上戳了个小洞,便看见公主在杖罚奴婢,似乎是奴婢不小心弄脏了公主的罗裙。
那奴婢被大板子打了十几下,直接晕了过去。
柳枫看见她后背血肉模糊,而身后这件屋子里还有个废旧佛像,低眉慈目,她拜了拜,“失敬,谨请五方龙王,各领部众,降雨救民。”
柳枫眨了眨眼睛,门外继续传来声音。
“给本宫更衣。”公主踢了脚跪在腿边的奴婢,她身体颤颤发抖,声音却不敢抖,“是。”
那粥太稀,柳枫肚子又饿了,趁人都走了,她把奴婢的外衣换上,跟进了公主更衣的地方。
珠玉簪子镯子凤钗锦缎,样样精美华丽,摆在檀木柜上,看得她眼睛都快要花了。
一块玉佩放在角落,最不起眼,柳枫把它放进袖子里。
她长得朴素,手上肌肤也粗糙,和奴婢没两样,就算有人看见她正脸也没人多疑。
申时二刻,柳枫出寺庙,向进京赶考的举人打听了下有名的宣琼楼,“宣琼楼谁不知道,但非富庶人家的公子小姐是进不去的。不过要是有银子玉佩什么能表明身份尊贵的,也能在一楼赏赏舞,上不了二楼就是。”
这楼还嫌贫爱富,柳枫在面罩下轻轻呸了声。袖子里偷来的玉佩咯着手,她暗暗下决心,今晚定要在里面偷个宝贝出来。
一转眼,已是亥时三刻,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有剑拔出的声音传来,吴三娘吩咐,“捉拿贼人,切记不能伤到贵人。”
“是。”
门被打开,一行人闯进来,柳枫躺在苏邵原腿上,他挡住她,身上单薄的里衣褪下大半,露出宽肩和胸膛来。
苏邵原侧过头向进来的人投去阴鸷的目光,厉声说:“放肆,我正在伺候公主,谁让你们进来的,都滚。”
吴三娘没动,公主曾吩咐过其余时辰不管发生何事都不得进,要是铃响他们要立马进来。
她眯着眼睛,略有疑虑,柳枫随手往地上摔了个东西,屏着呼吸,“听不懂人话吗?”
吴三娘赶紧跪在地上,“公主,是奴冒犯,奴这就带他们下去。”
吴三娘心提到嗓子眼,担心脑袋不保。公主没发话,她赶紧站起来退出去,关上门,深呼一口气。
里面柳枫也吐了口气,自她做贼以来,没遇到过这么紧张的时刻。
她头枕在苏邵原手臂上,他忙把衣裳拉起,柳枫又给他扯下,勾了勾他下巴,“怎么不继续伺候了?”
苏邵原冷脸把她推开,柳枫没恼,“你为何要帮我?”
“你被抓我又得不到什么好处。”他说。
可他这样不是更危险了吗?
苏邵原背过身去捡地上的外袍,柳枫留意到他里衣上有血迹渗出来,应该是方才和她打斗时拉扯到了旧伤口。
“你背上出血了。”柳枫从袖子里掏出来一瓶药,举给他看,“我这有药,给你上吧!反正也走不了。”
苏邵原重新走到床榻旁,只坐了点,柳枫把他的里衣小心脱下。背上几道用鞭子挥出来的疤痕还没完全结痂,底下还有更久以前的伤,像是用什么烫出来的。
柳枫边给他上药,边说着话转移他注意力,减轻疼痛,“这是很灵的药。几年前,我爹爹在军营里惹怒了将军被打了好多下,也是皮开肉绽,就是靠我去医馆偷来的这药慢慢好起来的。只可惜,最后爹爹还是死在了战场上……”
她说着哽咽了下,苏邵原感受到了有水滴掉落在他背上,柳枫对他说:“抱歉,不小心沾上了水。”
她不知道,那水正好掉在了他伤口上,熬得他生疼,他知道那是泪。
他强忍着。
“算你走运了,几个时辰前我没全部用尽,还剩一点。”
柳枫自说自话,上好药,苏邵原把衣裳给穿好,向她行礼,“多谢。”
“道谢光嘴上说说怎么行。”柳枫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拍了拍旁边,“过来和我一起躺着。”
苏邵原抿了下唇,“我还是给你弹一首曲子听听吧!”
柳枫手支着头,还以为耳朵又要受折磨,但他弹出悠扬动听的曲子来,开始曲调舒缓,娓娓道来,后来渐渐急促,似鼓声。
这是首悲壮的塞外将士思乡之曲,柳枫想起了她死在战场上的爹爹,泪忍不住落下。
曲毕,苏邵原看过来,她急忙用袖子把泪抹掉,笑着说:“你可以去当花魁了。”
苏邵原走过来,给她倒酒,柳枫也给苏邵原倒,她说:“多谢。”
“你是怎么得到公主的玉佩的?”苏邵原问。
柳枫面不改色,“在寺庙捡的。谁能想到是公主的东西,好险,幸好现在知道了,不然我这么大摇大摆要是被公主发现,那就完了。”
“姑娘何名?又从何处来?”苏邵原问。
“我叫柳枫,从西郊寺庙来。”柳枫大口喝着酒,“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苏,名温,字邵原。”
“看苏公子气度不凡,为何被关在这,只能靠卖艺讨生活?”柳枫明知故问。
“今日之后,咱们不会再见,姑娘还是不知道为好。”苏邵原给她杯子满上。
柳枫轻笑一声,“行,不说就不说,喝酒喝酒。”
柳枫酒量好,千杯不醉,苏邵原被她灌得倚靠在案几上,睡着了。
柳枫拿起她的面罩和玉佩,刚想打开门,又停住脚,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她不甘心。
柳枫把墙上挂的画作全取下,又把屋里的柜子翻了个遍。
最后她装了满满一包袱东西,什么鎏金银香炉,剔红牡丹纹盘,松花石砚……
那九霄环佩琴和黄花梨交椅她本来也想带走的,可太重了,拿不了。
门窗上没了影子,吴三娘给他们送酒时她赏了他们一壶酒,当然是下过药的,现下她可以从正门溜出去了。
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带走?柳枫打量着屋子,想起来苏邵原的匕首,她拿在手里细看,真是把锋利的好刀。
但柳枫没拿,把它放回原处,走到苏邵原身旁坐下。她扶起他来,他缓缓睁开眼睛,柳枫对他说:“刀你自己留着吧!穷途末路就拼一把。”
苏邵原眼神迷离,似乎没听见她说什么,眼前天旋地转的。
柳枫没管,继续说:“但我不能便宜了你,就跟你讨另一样东西吧!”
柳枫把自己的唇轻轻贴上他的,她记得《野画集》里就是这样画的,苏邵原口中是清酒的甘甜味,还有种凛冽的气息。
他呼吸乱了,柳枫亲了会唇松开他,苏邵原手还抓着她裙摆一角,柳枫把他手掰开,“这世道,谁都可怜,我哪有本事救风尘。”
之后她便拍拍屁股走人,留下句:“江湖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