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不当仙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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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森罗妖鬼已除，妖王头颅也斩，你身负大功德，当一步登仙，这是先天修者百年千年也等不到的机缘。
雷声隆隆。
金色漫天。
我能成仙...了？男人心里默念，他的眼睛只能睁开一道缝隙，疲倦地往向上方。
满天彤云，都细细密密布满人影，原来是神仙云集。
并没有人间庙宇供奉得一般活灵活现，在天边出现的这些神君天女，既无宝物在手，也无华披盖身，身份分不明确，看不出司掌哪方。
紫微大帝，九天玄女，诸如此类，凡是人间所塑像虔诚供奉的的，都没有。
男人再眨了眨眼，他心想是不是自己太累了，看花眼了，于是闭上眼睛默了会儿，又复而睁开，见着还是如此一般的神君天女，穿着缟素，仿佛披麻戴孝，一点仙人样子也没有。
元叙骗我，他说神君仙人一定尊容华贵，与凡间不一样，结果还不如天之爻。
男人缄默下来，才缓缓开口，“你们就是神仙？”
我本无相。神仙说道，因着你意念化相，故此模样。你心中的神仙也不过是一群没有活气的灰白塑像，所以我们是这般模样。
神仙暗示是男人的意念不足，连累他们的尊容也过于普通。
男人心想，怪得了我吗？我自小在天之爻长大，没有见过几次凡人供奉的神仙，元叙也并不信那些，他说都是假的。
元叙说，【凡是人间的供奉，都是人所描绘的，人怎么能见到真正的神仙？就算是我们，也只是自称为仙的人。】
【神仙应该符合人的描绘，算本末倒置。所以，长骁，在天之爻的墙壁上画华严宗的秃子，还带着弟子们供瓜果桃李，也不能保你今日不用修行。】
【我只是觉得天之爻很不合群入众。华严宗信奉大乘如来，罗浮山信奉三清四御，连剑山也有得信，虽然他们比较可怜，抱着把剑不放。】
【天之爻不需要合众，】元叙冷着脸说，【我们就是修仙宗门的众。】
【长骁，勿要去看别人的仙，这四方天下，只有你才会是真的仙君。】
他知道在人间，天之爻一定远远注视着他，天劫已经过去，只差最后一步。
这一步不难。
层层金云上，这个执刀的人垂头，不知道思虑了多久。
你还在等什么？
长骁，一步登仙，我等便能扫清寰宇，还人间一个盛世太平！
长骁，你自出生到今日，天之爻助你斩妖祛鬼，积攒大功德，就是为了今日！
世间铜炉人为炭，众生皆苦，妖鬼不绝，你是唯一的解法！
你是我们天之爻前仆后继，为了解救世人所供奉出的一尊真仙，天祚明德。与那些什么都做不了的修者不一样，一定能让人间再无七苦！
“我真的能成仙吗？”长骁自问，“我能救人吗，不，我能救世吗？”
走到最后一步，他反而胆怯了。
神仙们朝他伸出掌。围绕着他的千万只分毫不差手掌伸向他，像往内簇拥一朵花蕊。他们对于这个从人间一举踏进来的人并不喜迎，也不拒绝。
长骁往人间看去。
有很多人...如同蚂蚁一般行走在大地上，忙忙碌碌，又更远处，是几处闲散村镇，谷河之战没有影响到他们，原来这儿的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在今日就会发生大变。
上是无悲无喜的神仙，下是忙忙碌碌的人间。
只要长骁成仙，诸世一切辛苦就可尽数断绝。
他犹豫了，他心里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一个人的决定，就能拯救天下万民？
元叙说，不要问为什么。
但那人说，长骁，你不能只靠想去决定世间，你要自己看！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从妇人的身下抱出孩子，有人替父母收敛尸骨入棺，有人华服以一张舆图妄断国民，有人在路口向行人的鞋底磕头以乞一日饭食。
诸天百相。
再远的，长骁看不清，他往回看，回到谷河，他看见元叙一直盯着天上，然后...是一个小兵，在山崖上形单影只坐着，杵着枪嚎哭。
天之爻在妖军和人间开战二十年才出世，这群平常的凡人在北境和罗刹海的妖军相杀了二十年。
直到今日，他们才解脱。
可长骁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哭。
忽地一笑，长骁的疲倦一扫而空，“他说的对，我才是蠢货。”
“你们在这里千年万年，人间就苦了千年万年。”
“成仙就能救人？”他接二连三问自己，“成仙就能救世？”
神仙没有回答。
长骁冷漠自答，“狗屁。”
神仙们仍旧注视着他，眼也不眨。
“不过...是群假象。谈何为仙？谈何为道？无悲无喜，无怒亦无怨，如同死尸！”
“死人，怎么救活人？！”
长骁眼中生寒，他刀上起了血色的焰火，他振刀往前一划，冲天戾气将诸仙万象划成飞絮般散开。
“此道，不是我的道！”
他也并非那等善男信女，整日服丹吃药，广受香火，熬油似的积攒半生功德自人间坐化三天得道而来。
他本身就是屠尽十万罗刹海森罗妖鬼，斩去妖王头颅，用杀生换取大功德的明德长骁！
我等无相，既无生，也不死。
此为道也，道本是无，一切自无而生，又终结于无。
所执皆为虚妄，瞬生不抵一死。鬼神奖惩，自有定数。
“闭嘴，”长骁阴沉地说，“我还活着。”他擎刀乱斩，将仙佛都斩得个稀碎，又都周而复始，每一尊神仙都不一样，又都一样，寡淡的面容无喜无怒。
他很快累了，这跟杀妖鬼和人不一样，活着的东西会痛，会哭嚎，即使他不喜欢那样，他也会杀得性起，血焰汹汹燃烧，直至一切都化成灰！
而杀这群诸仙，像日复一日砍柴，疲惫如水漫过头顶，那个尽头，离他既远又近。
他杵着刀，在云上喘气，看周围散落一地诸仙的残躯碎肢。
你杀不了我们。
我等并非人，也非妖鬼...你所要的结束，在此处寻求不到。
既非怨憎，也非慈悯。诸仙只是回答了男人的暴怒。
“呵呵，”长骁说，“我杀不得你们...”
他眼睛被额上流下的渍得扎疼，喘息着头晕目眩，疑心自己看见的这群诸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翻涌的怒气没了可供发泄的对象，也平缓下来。
“那我...”他喃喃自语，那他还能杀谁？
此道绝也。
“不杀不怨。”
从诸仙中走出一名和他长得一样的人。华服玉姿，眼边描着金痕，从那堆苍白塑像中走出，仿佛一个真正的仙人，“此道生生不息，无惧无恨。既不用受天之爻桎梏，也不用受内心磋磨之苦。”
“翻云覆雨，移山填海，可挡天灾，护佑人间太平。”
仙君的话和天之爻的人说得一样，只有成为仙，才能去解人间绝望的苦难。
人之苦，人救不了。
“天灾可解，人祸呢？”男人说，“人杀人如何解？”
“若缺粟米，使得来年五谷丰登，若缺家宅，使得当地政通人和，若缺子孙，使得家族兴旺，人人安宁。”
仙君冷漠地回答。
长骁摇头，“衣食足而不知荣辱，仓禀实而不知礼节，何解？”
“便使得圣人教化，百姓知耻。”
“教化不了。”
“则曲为之防,事为之制。杀人者该杀，辱人者该罚。以惩代奖。”
“防不了！”他固执地说，“天下熙熙攘攘，必有疏漏。严必生怨，怨必有反，此为君王之道，并非天道！”
仙君没有继续回答。
“何为天道？”长骁问。
“人皆有命。”仙君说。
长骁说，“天道就是看人生，看人死，什么都不做。”
满天神仙都看向他。
仙君一笑，如百花盛开。
“可说那么多，你也只是觉得麻烦。”
“救人需救彻，杀人容易救人难。你不想成仙，”仙君冷不丁说，“只是因为你不想救世。”
“元叙说那么多人间辛苦，但你又没去过人间，你不认识他们，那些人也和你无关。”
“你干什么要为他们成仙？你又不喜欢。”
仙君静静看着他，相同的脸让长骁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时候原来这么讨厌。
为什么以前他们没揍他？
因为没人能打得过他。
长骁发出一声嗤笑，将手中刀刃往下掷去，穿破云层，直插大地。
一声铮鸣。
“做什么狗屁仙君。”他说，“我连人是个什么东西都不明白。”
鸿鹄刀碎。
金云散去。
天之爻等人见天上乌云终于散去，兴奋地朝前奔去，只见到一片河谷内，两高耸峭壁都已消失，只留一百尺巨坑。
鸿鹄刀直插中心，苍白的刀刃上还残留着黑色的妖血。
失去了主人，其火德俱失，刀面爬满碎纹，仿佛一件再平常不过的陈旧兵器。
没有本应该成为仙人，解救大地上苍苍蒸民的明德长骁仙君。
他逃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不当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