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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双生火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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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集团董事会会议室的水晶灯在正午阳光里泛着冷光,十七位董事的目光像十七柄手术刀,正将主位上的顾承舟解剖得体无完肤。林浅躲在落地窗帘后,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亲眼看见舅舅今早将一份文件塞进顾承舟西装内袋,那是计划中要在董事会上公开的"精神鉴定书",旨在证明她是个患有妄想症的冒牌货。
"下面进入第七项议程。"顾承舟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某种金属般的冷硬。他指尖轻点遥控器,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浮现出顾氏集团的股权结构图,"关于家父提议的遗嘱修订案,我有几点补充说明。"
舅舅的茶杯在骨瓷碟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浅看见他太阳穴的青筋在淡青胡茬下跳动,那是二十年来她最熟悉的愤怒信号——每当阴谋即将败露,这个动作就会出现。
"首先,遗嘱附录第三条应做如下修正。"顾承舟调出一份PDF文件,页面右下角的电子签名闪烁着蓝光,"原条款'顾氏慈善基金会51%管理权由长女顾明薇继承',现更改为'由林浅女士代持'。" 会议室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顾明薇的珍珠耳钉在灯光下划出细碎的弧光,她猛然起身时撞翻了水晶花瓶,玫瑰花瓣漂浮在泼洒的冰水上,像极了订婚宴那晚她断裂的项链。
"承舟哥,你疯了?"顾明薇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个女人昨天还在警察局告我们伪造亲子鉴定——" "而那份亲子鉴定的样本,正是从令堂梳妆台上取得的。"顾承舟打断她的话,指尖在触控屏上滑动,"各位请看,这是上个月我委托第三方机构做的DNA比对报告。" 林浅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鼓轰鸣。幕布上跳出的基因相似度数据像团火,将她精心设计的"冒牌货"戏码烧得干干净净。
舅舅突然站起来,红木椅腿在地毯上拖出刺啦声响:"逆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在履行二十年前的承诺。"顾承舟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窗帘阴影里的林浅身上,"或者说,在偿还当年的救命之恩。" 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个丝绒盒,打开时翡翠特有的幽光映亮了半张脸。
林浅认出那是祖传的翡翠扳指,三天前舅舅还戴着它在保险库训斥安保主管。 "十二岁那年的仓库火灾,"顾承舟的声音突然轻下来,像在回忆某种灼痛,"浓烟里有个女孩用钢琴线割开了我手腕的束缚带。她的校服裙摆着了火,却还在喊'往通风口爬'。" 林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段被她刻意封存的记忆突然翻涌——旧仓库的房梁在火中爆裂,她抱着湿透的抱枕砸开气窗,看见被反绑的男孩蜷缩在废弃钢琴旁。那时她还叫陈小满,跟着舅舅在顾家做帮佣,直到三个月后舅舅说她母亲在车祸中去世,从此改名林浅。
"后来我在医院躺了十七天,"顾承舟转动扳指,翡翠表面的云纹在光线下流转,"护士说救我的小姑娘被严重烧伤,却在清醒后偷偷跑了。没人知道她是谁,只在病房角落捡到这个。" 他举起枚金色胸针,曼陀罗花的纹路在灯光下栩栩如生。林浅的呼吸骤然停滞——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火灾后她遍寻不见,没想到竟落在顾承舟手里。
"上周我带着胸针去了趟苏绣博物馆,"顾承舟的视线灼灼如炬,"馆长说这是民国时期姑苏绣娘的手艺,而林浅女士的母亲,正是最后一位掌握这种技法的绣娘传人。" 会议室陷入死寂。
舅舅突然发出低哑的咆哮:"够了!你以为凭这些胡话就能动摇董事会?别忘了,你手里只有23%的股权——" "加上林浅女士代持的15%,刚好超过半数。"
顾承舟再次点击遥控器,修订版遗嘱的最后一页浮现出来,"你或许忘了,当年你以'慈善捐赠'名义转给孤儿院的股份,受益人登记的正是林浅女士的本名:陈小满。" 林浅听见身后的窗帘环发出轻响,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光亮处。顾承舟的目光扫过她胸前,玻璃穹顶的彩绘在天光下投出曼陀罗花影,恰好笼罩住她锁骨处的伤疤。那里别着的正是母亲留下的银质胸针,与他手中的金色曼陀罗遥相呼应。 "现在,该物归原主了。"顾承舟走下台阶,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单膝跪地,将翡翠扳指套上她的拇指。
冰凉的玉质触到皮肤时,林浅忽然发现内侧刻着新的纹路——"S.C."两个字母深深嵌入翡翠,那是她经济学论文里反复提到的"沉没成本"缩写。 "你......"她的声音哽在喉间,无数碎片在脑海中拼接:三年前图书馆偶遇时他"恰好"坐在经济学区,两个月前慈善晚宴上他"无意"说起的沉没成本理论,原来都是早有预谋的重逢。
"当年你在火场说的最后一句话,"顾承舟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泛着微光,"是'别回头,活下去'。后来我才知道,你母亲当天上午刚被确诊癌症,而你舅舅正在和医院商量放弃治疗。" 林浅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轰然崩塌。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反复抚摸曼陀罗胸针的样子,说"等小满十八岁,就把这个交给顾......",话没说完就被舅舅打断。原来那些被篡改的记忆里,藏着这么多带血的真相。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报恩?"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还是说,你早就知道我在查城南地皮的账目,故意放任我接近,只为了拿到这份遗嘱?" 顾承舟站起身,扳指在她拇指上沉甸甸的像块烧红的炭。"第一次在咖啡馆看见你耳后的迪奥口红,"他的声音低下来,"我就认出你了。那支口红,是当年你母亲放在急救箱里的,她说女孩子要学会用红色伪装坚强。"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十二岁生日那天,母亲偷偷塞给她半支口红,说"等遇到危险就涂在耳后,这样就算迷路,也会有人循着香味找到你"。后来在火场,她确实把口红抹在被绳子磨破的手腕上,没想到真的被顾承舟记住了十六年。 "
够了!"舅舅突然扑过来,布满老茧的手掐向顾承舟的脖子,"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年就该让你死在火里——" 保安冲进来时,顾承舟已经制服了发狂的舅舅。林浅看见他衬衫领口扯开,露出锁骨下方的烫伤疤痕,形状竟与她后腰的旧伤一模一样——那是当年她背着他穿过火场时,被坠落的房梁同时灼伤的印记。 "带董事长去休息室冷静一下。"顾承舟整理着领带,仿佛刚才的肢体冲突只是小事,"接下来,我们继续讨论基金会的管理方案。"
董事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咳嗽着开口:"顾先生,既然股权结构已经明确......" "关于基金会的投资方向,"顾承舟看向林浅,眼中闪过某种灼热的光,"我建议设立'曼陀罗专项基金',用于资助火灾受害者和孤残儿童。当然,具体细节需要和林浅女士商议。"
林浅摸着扳指内侧的刻痕,突然想起上周在他办公室看见的文件——那份关于城南地皮的审计报告,页脚处画着小小的曼陀罗图案。原来从她踏入顾家第一步起,就从未逃出过他的视线,而他的每一步退让,都是为了今天的致命一击。
"我同意。"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平静,"但我有个条件:公开二十年前产科医院的所有记录,包括护士周慧的转账明细。" 顾承舟的唇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接受这份大礼。"他转身对秘书说,"把那份密封文件拿进来吧。" 红木文件盒打开时,林浅看见里面整齐码放着十二份档案,最上面的标签写着"2005年6月仁济医院生产记录"。她指尖发抖地翻开第一页,母亲的名字"陈绣娘"赫然在目,而旁边的婴儿性别栏写着"女",健康状况一栏却盖着"畸形儿"的红章。 "
这就是你舅舅当年调换婴儿的真相。"顾承舟的声音像冰水浇在她发热的额头上,"你母亲生下的是健康女婴,而他为了掩盖发妻生下畸形儿的事实,买通护士调换成死婴。" 林浅感觉有无数根针在血管里游走。她想起订婚宴上播放的录音,那段被她故意剪掉的"调换失败",原来不是舅舅的阴谋没得逞,而是母亲拼死保护了她,让真正的畸形儿——顾明薇,成了顾家的掌上明珠。 "所以顾明薇......"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是我姑姑的亲生女儿,"顾承舟点点头,"但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当年被判定活不过三岁。你舅舅为了保住家族颜面,才策划了这场调包计,却没想到你母亲带着你逃了出去。" 会议室的挂钟突然敲响十二下。
林浅看着顾承舟西装口袋里露出的一角照片,那是十二岁的她和他在火场的合影,被烧得残缺不全,却被小心地拼贴起来。原来在她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的复仇路上,始终有个影子与她重叠,像双生火焰,在黑暗中彼此映照。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必须拿到遗嘱。"
顾承舟轻声说,"只有让你成为合法继承人,才能启动当年的保险理赔——那笔三千万的慈善基金亏空,其实是你母亲的死亡赔偿金。"
林浅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掉下来。她以为自己在利用顾承舟,没想到从始至终,都是他在铺路。那些她精心设计的"偶遇"、"证据",不过是他早就打开的门,等着她一步步走进真相的核心。
"所以你这里......"她指尖轻点自己太阳穴,"早就知道我是谁,却看着我在你面前演戏?" 顾承舟摘下眼镜,露出那双在火场被浓烟灼伤的眼睛:"你知道吗?当你在泳池故意露出后腰的伤疤时,我差点没忍住去确认。
那道疤,和我每天对着镜子看的一模一样。" 回忆突然清晰——火场外,他被抱上救护车时,她躲在树后看了很久,直到看见他被掀开的衬衫下,露出与自己对称的烫伤。原来从那时起,他们就成了彼此的镜像,在命运的烈火中烙下相同的印记。
"现在怎么办?"她摸着扳指,突然感觉累了,"顾明薇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吗?你父亲呢,他会善罢甘休?" "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顾承舟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恢复了商场精英的冷冽,"而你舅舅,刚刚在挣扎时触发了心脏病药物的过敏反应,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林浅怔住了。她看见顾承舟西装袖口沾着的白色粉末,那是舅舅随身携带的速效救心丸,而她知道,舅舅对其中某种成分严重过敏——这个细节,她只在三个月前的保险调查文件里提过一次。
"你......"她突然意识到,这场董事会的风暴,从遗嘱修订到证据公开,每一步都精准得可怕,甚至包括舅舅的"突发疾病"。顾承舟凑近她,呼吸拂过她耳后:"还记得你在咖啡馆用的录音笔吗?其实从你按下开关的那一刻,我就收到了实时传输。有些真相,需要双方都愿意摊牌时,才更有杀伤力。"
林浅突然想起他银匙敲出的摩斯密码,原来不是核对胎记,而是在给她发送信号。那些被她当作博弈的瞬间,早在他的计算之中,却又留足了让她发挥的空间——就像当年火场里,他明明可以自己解开绳索,却等着她来割开束缚,让她成为自己的救命恩人。
"所以你早就打算好了,"她后退半步,撞上冰凉的落地窗,"让我以为在复仇,其实是在帮我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顾承舟没有否认,只是举起那份产科记录:"知道为什么你母亲的档案里夹着曼陀罗花瓣吗?那是她从急救箱里拿出来的,她说这种花的花语是'相互伤害却又离不开',就像我们。" 楼下传来救护车的鸣笛,惊飞了窗外的鸽子。林浅看着顾承舟眼中倒映的自己,突然发现他们的瞳孔深处,都有团相同的火焰在跳动。那是被命运点燃的火,灼伤过彼此,却也让他们在黑暗中看见对方的光。
"现在,"顾承舟伸出手,掌心朝上,正是当年她在火场递给他的姿势,"要和我一起重建顾氏,还是继续扮演你的落魄名媛?" 林浅看着他掌心的疤痕,那是她当年用钢琴线割伤的。她忽然笑了,将戴着扳指的手放进他掌心:"先说好,曼陀罗基金的理事长必须由我担任。"
他的手指骤然收紧,像在确认这份真实:"成交。但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耳后涂口红的习惯,到底是从哪学的?" 阳光穿过云层,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流淌。林浅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真正的双生火焰,不是相互燃烧,而是彼此照亮。"此刻她终于明白,十六年前的那场火,早已将他们的命运熔铸成一枚硬币的两面,无论如何挣扎,终将在真相的光照下重合。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秘书捧着文件进来。顾承舟松开她的手,却在转身时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那个只有他们能懂的暗号,在十六年后的今天,终于有了新的注解。窗外,救护车的声音渐渐远去。林浅摸着扳指内侧的"S.C.",忽然明白那不仅是沉没成本,更是"双生火焰"(S twin C flame)的缩写。原来有些故事,早在命运写下开头时,就注定了彼此纠缠的轨迹,像曼陀罗的藤蔓,在黑暗中生长,最终绽放出最危险也最美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