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薛定谔的猫与狼 ...
-
属于安提亚的真相。
某一年的夏天，安提亚和乌晓辰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和内容他到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最后小狼赌气地说了一句“以后我再也不用你帮我买夜宵了”。
说什么就是什么。后面几天，两人冷战，安提亚也的确没再去小狼买过夜宵。
再后来，乌晓辰连续两周自习完没东西吃，实在是受不了。再加上小狼也觉得自己当时说话有点重了，开始琢磨着怎么道歉。
乌晓辰道歉，那一直都是很含蓄的。指望他直接鞠躬说对不起，还不如指望他转专业去读哲学系。
所以，他思来想去了半天，最终在那天晚上拉着安提亚的袖口，说自己想吃烤鸡架。
安提亚太了解这狼了，立刻就明白了小狼这是想干什么。不过，他也不是那种可以做到上一秒还在冷战下一秒就大大方方和好的人，让他现在直接去给小狼买外卖，实在是有点太难为他了。
于是乎，别扭了半天，安提亚别过脸去，声音清清冷冷：“不是说不用我给你买么？想吃自己去买。”
没想到乌晓辰闻言愣了一会儿，还真的起身，出门自己去买鸡架了。
太晚了，安提亚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去，又不好直接去拦人。他只能一分钟内看表五六次，估摸着小狼应该已经离宿舍楼有了一小段距离，这才出了宿舍，悄悄跟在小狼后面。
乌晓辰怕黑，自然是不可能走后门那条没有路灯的“捷径”。安提亚跟着他从学校正门走出去，远远地看着小狼一个人停在路口边上，等红绿灯。
已经很晚了，路口的行人只有小狼一个，马路上的车却不少，堵成一片。红色与黄色的车灯光交织在一起，将乌晓辰的眉眼衬映得分外落寞。
安提亚突然就心软了。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小狼打电话。
他把手机贴在耳边，听着轻柔的钢琴曲，看着不远处小狼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脸上的表情像是愣了一下，随即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地期盼。
钢琴曲戛然而止，电话被接通了。
“猫哥？”
安提亚轻轻“嗯”了一声：“太晚了，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小狼“啊”了一声，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在哪里等？要我给你发定位吗？”
安提亚闭了闭眼睛：“不用，我知道你在哪里。我很快……”
说这话时，他突然注意到，路口前的车流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会有车开成S形的路线？
安提亚感到不妙。
他刚要出声提醒，却只听见远处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于此同时，耳边的手机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巨响。
他打电话的时候眼睛一直遥遥望着路口边小狼的身影，于是，在事情发生时，他甚至没有时间挪开目光，不去看。
安提亚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冲进了人行道，掠过小狼刚刚站着的位置，撞进墙壁里。
墙壁塌了一片。
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车祸现场旁边了。车流量那么大，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毫发无损地过来的。
有几辆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的人围着满地狼藉，叽叽喳喳地发表评论。
安提亚好像听清了他们在说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清。
……
“哎呦呦，这是酒驾吧？”
“我的天啊！撞到人了！”
“天啊，是大学生吧？撞成这样还有的活吗？”
“拍什么视频！赶紧叫救护车啊！”
……
他看着救护车和警车蜂拥而至，他一直站在现场，看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被拉出来，看着他被运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那具躯体是谁？乌晓辰明明站在那个位置，他去哪里了？
他看见那个醉醺醺的司机被从驾驶座里拉出来，上了警车，也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再后来，他看到了道路作业清理了满地的残片。
最后，同样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于是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到了天亮。
效率真高啊。他恍惚地想。只要一个晚上，一个生命死去的痕迹就可以被抹得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他是出来干什么的来着？
哦，对了。乌晓辰想吃烤鸡架。
他得去买给他。
这样想着，安提亚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就好像没了魂一样，在夏日幽微的晨光中，朝着烤鸡架的店铺慢慢走去。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好像还有话没跟乌晓辰说完。
于是他站在清晨没有车辆的大街中央，开始抑制不住的流泪，一直到他没有力气去站立，只能靠着角落的墙壁，慢慢坐在冰凉的石板上。
——“我知道你在哪里，我很快就会来。”
——
此后两年，安提亚保留了每天自习到很晚，然后出门，去那家鸡架店里买烤鸡架的习惯。
他不太喜欢吃熏烤制品，但还是买了两份。
他坐在乌晓辰的写字台前，将两份烤鸡架都拿出来，郑重其事地摆在桌面上。
他会慢慢地拆开包装，认认真真地将骨头剔掉。然后，他自己吃一份，另一份就放在了小狼的黑白照片前。
他对着照片说：“乌晓辰，我陪你吃夜宵。”
有人劝他可以放下了，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放得下。
再后来，不知道是哪个同学还是老师跟他说，给死人的东西必须要烧过去，否则，他们是不会收到的。
安提亚闻言愣了很久很久，第二天，就差点点着了宿舍楼。
要不是他成绩优异，导师帮他求了求情，他估计就要被直接扫地出门了。
……
他原本不信神，现在却每天都在祈祷。他在心中默念所有神明的名字，从佛祖一直到埃及古神。
可是，他念得最多的，还是乌晓辰。
他祈祷，向他不知道是谁的神明祈祷。让他再见乌晓辰一面吧，再听听他的声音吧。他不应该跟小狼吵架，是要能给他一个亲自道歉的机会，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遗体告别仪式那天，他怎么也不敢将乌晓辰跟车祸现场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联系在一起。
所以，不管同学怎么劝，他还是没有去。
他也没有去参加小狼的葬礼。只是在葬礼那天，在手机里左挑右选，找出乌晓辰最好看的一张照片，用打印机打成了黑白的，裱起来放在了小狼的写字台上。
他枯坐在写字台前，盯着照片，好像想了很多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就如同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夜晚城市中那遥遥的一望，竟然就成了他看见乌晓辰的最后一眼。
两年过去，他已经买了一千四百六十份的鸡架。
每晚都去，风雨无阻。
“乌晓辰，已经两年过去了，你还爱吃烤鸡架么？”
——
两年后，乌晓辰的忌日。
安提亚在夜里去买烤鸡架的时候，突然发现店里的后门变成了一层透明的结界。
而透过那层透明的结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瞬间，安提亚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停滞了。
是他的祈祷应验了吗？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冲破了结界，将乌晓辰紧紧抱住。
他没有注意到乌晓辰同样难以置信的眼神，没有注意到小狼眼角缓缓滑落的泪水。
世界线重合，鸡架店的监控里，两个世界的场景交织在一起。
于是，在视频画面里，有的人穿着冬装，有的人穿着夏衣。
但谁会在意这些呢？
寒冬季节，安提亚穿着一身夏装，却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寒冷。
他说：“对不起。”
他还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再后面，世界发生排异反应，他还在寒风里受了冻，发了高烧。
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正刮着北国夹杂着雪花的寒风。
于是他就再也想不起来，镜面世界里，那个困住了他两年的仲夏长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