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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修复执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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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间冰冷的门板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却隔绝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和绝望。林晨蜷缩在角落,背靠着堆放着清洁用品的架子,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苏文泽那句恶毒的耳语像毒蛇般在脑海里反复回响——“落魄蝴蝶”、“慢慢玩”……每一次重复都带来更深的寒意。地上昂贵瓷器的碎裂声仿佛还在耳边炸响,王老师那失望疲惫的眼神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心。
门外传来王老师刻意提高的、带着深深疲惫和无法掩饰失望的声音:“苏同学,今天的拍摄就先到这里吧。我需要处理一下现场。”
紧接着,是苏文泽那依旧彬彬有礼、却难掩虚伪得意的告别声:“好的,王老师,真是太遗憾了。那我先走了,赔偿的事情我会尽快联系您。”脚步声渐渐远去,带着胜利者的轻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脚步声如同最后的凌迟,碾碎了林晨最后一丝侥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清洁剂的味道刺鼻而冰冷。不能躲在这里。他撑着地面站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目光扫过工具架,找到了扫帚、簸箕,还有一块干净的白色抹布。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扫帚柄,那坚硬的、真实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聚焦,冰冷的绝望被一股倔强的、不肯低头的愤怒暂时压制。
他用力拉开工具间的门,光线重新涌入。修复室里,王老师正独自站在狼藉的现场,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垮塌,望着地上那摊水和散落的青瓷碎片,背影充满了无声的心痛和沉重。阳光依旧明亮,却再也照不进这方被玷污的宁静。
林晨走了过去,“王老师,我来吧!”拿起扫帚,小心翼翼地开始清扫。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扫动,都牵扯着内心的伤痕。锋利的碎瓷片在簸箕里碰撞,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无力和冤屈。他用抹布仔细吸干地上的水渍,动作机械而麻木。清理干净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蹲在那堆碎片前,久久凝视。
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青瓷碎片散落在洁白的布面上,像一片片凝固的青色泪滴。断裂的茬口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王老师看到他的举动,有些不解:“林晨?你在做什么?”
林晨抬起头,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不再是之前的惊恐和愤怒,而是沉淀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和专注。“王老师,”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想……试试能不能把它拼回去。”
“拼回去?”王老师愕然,随即苦笑摇头,语气带着过来人的无奈,“林晨,太难了。这不是简单的拼图。瓷器的修复,尤其是这种老瓷,需要专业的材料、工具和技术。你看这些碎片边缘多锋利,拼合时的应力处理不好,就算勉强粘起来也极其脆弱,一碰就散。而且,很多细微的粉末和碎片可能已经找不到了……不可能的。”
“我知道很难。”林晨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些碎片,手指轻轻抚过一片带着弧形边缘的瓷片,“但我想试试。就像您修复这些古籍一样,一页一页,一点一点,总有办法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破碎。”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执着。这不仅是为了证明什么,更像是一种自救,一种对破碎人生的徒劳修补。
王老师看着少年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微光,看着他专注而固执的神情,心头微微震动。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面对一幅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古画时,也曾有过这样近乎绝望的坚持。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走到一个靠墙的矮柜前,打开锁,从里面取出一个不大的木盒。
“这是修复室以前备着的,最基础的古董瓷器粘合剂和一些小工具,很久没用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王老师将木盒轻轻放在林晨工作台一角,语气缓和了一些,“只能试试看,千万别勉强。记住,安全第一,别伤到手。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 她终究不忍心彻底掐灭这缕微弱的希望。
“谢谢王老师!”林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充满了感激。
他打开木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小瓶标签发黄的粘合剂(主要成分是环氧树脂)、几把极其细小的镊子、几根打磨用的细砂棒、还有一小盒医用棉签和酒精棉片。工具简陋,但对于此刻的林晨来说,已是莫大的支持。
他深吸一口气,戴上干净的手套,开始了这项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时间在沉重和专注中流逝。林晨凭着对器物形态的记忆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执着,尝试将几块较大的碎片初步拼合。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碎发,他浑然不觉。然而,裂纹太多,茬口磨损严重,拼合处总是摇摇欲坠,稍有不慎就会再次散开。挫败感像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
“笃笃。”两声轻缓而礼貌的敲门声响起。
王老师抬起头,有些意外:“请进。”
厚重的橡木门被推开,逆着走廊明亮的光线,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纯白的衬衫纤尘不染,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衬得他气质温润如玉,仿佛自带一层柔光滤镜。他手里提着一个印着“仁和堂大药房”标志的牛皮纸袋。正是李墨然。
“王老师,打扰了。”李墨然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微笑,目光快速而敏锐地扫过整个修复室。当他的视线掠过王老师眉宇间尚未散去的疲惫,以及林晨工作台上那堆触目惊心的碎瓷和勉强拼凑出的、布满狰狞裂纹的半成品时,那深邃的眼眸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下掠过的暗流,但瞬间便恢复了平静的、恰到好处的关切。他晃了晃手中的药袋,声音清朗悦耳:“我下午去校医院帮导师拿点东西,听值班护士闲聊,说古籍修复室这边……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可能有学生受了点惊吓?”他语气自然,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巧合感,“想着或许用得上,就顺路带了些安神压惊的冲剂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