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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聚焦 ...

  •   文/《聚焦》

      by烤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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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江文学城独家正版

      -

      门打开的瞬间,热气裹着淡淡的铁锈味涌入楼道。同时,沾染着灰尘污水的胸肌直逼面门。

      空气潮湿,鸟居霞视线下移。

      男人的腰身浴巾松垮。拿着扳手的手臂正自然垂在腿边。即便他不必特意绷紧,肌肉也显眼漂亮,线条流畅。

      “不欢迎我回家吗?甚尔。”鸟居霞淡淡的将视线从他脚踝处飘回至他脸颊。

      视线稍作定格,名叫“甚尔”的男人便利落转身,黑色的发梢随着他的走动而晃动,“……水管坏了,再过一会儿就能修好。”

      鸟居霞早就对他这副懒散样见怪不怪,安静阖门。

      “我来吧。”她走过去,熟稔且慢条斯理地接过他手里的扳手,笑:“这事,我比你擅长。”

      耷拉在胸口处的马尾辫沾到砖面水污,但她毫不在意。沉默间,臂膀肌肉爆起,三两下悲鸣声落地。水管被她修好,扳手重新过渡回甚尔掌中。

      甚尔敛眸,瞅了鸟居霞半晌的目光却在这时支远,若无其事。

      鸟居霞像往常时那般纵容地默许他懈怠于为她提供情绪价值,只在起身后顺势垫脚。转瞬,甚尔脸上留下几块指腹状的污渍。

      甚尔紧抿着唇,同样熟练地任由她在玩心渐起后摆弄。但当他挑起手腕,却只触到对方转身时的发梢。

      “你要留在这,看我洗澡?”鸟居霞脱下吊带背心,仍感受到强烈的视线。

      她打算回头冲他笑笑。结果等她将脸颊转过去,却撞进甚尔湿漉漉的垂眸里。

      “又不是没看过。”甚尔说。

      鸟居霞愣住。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甚尔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

      七月初。雨。

      鸟居霞支着伞,余光瞥见沉默的侧脸。

      男人将双臂搭在栏杆上,青筋同肌肉一同暴起,不知是在看什么。

      兴许是湖面上的浮叶?鸟居霞想:那些叶子是翠绿的,但灰扑扑几片,没什么生机,只被透明的雨水浇的水润润、晶亮亮,跟他这双眼睛很像。

      甚尔的眉骨很高。当他垂着头,连落在脸上的雨水都只是顺着眉骨往下坠,没有延伸至下颌。两鬓,包括后颈部分的发丝粘腻在肌肤上。

      换作他人淋雨,该是狼狈的。但他神色淡漠,只平添几分孤寂,像是误闯都市的郊狼。

      鸟居霞可真喜欢他。她活了这些年,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好像不是这世界容不下他,而是他没兴趣融入这个世界。

      握着伞柄的手指下意识奏出几声敲击,酷似按下快门时的动作——她想为他拍摄照片。

      伞面,随着动作朝男人倾斜。

      对男人来说,雨水被遮挡,反而连成一片。聚在一起往下滑落时,眼前像浮现出透明又绵延不绝的水幕。但更加吸引他注意的,是替他打伞的人。

      甚尔略微侧头。

      视线相对,眉骨的水滴坠至唇瓣,恰好滑过他唇角的一条短疤。而伞面阴影覆盖下来,让他那双眼睛酷似阴影处的春潭。

      “应该没有想跳下去吧?”鸟居霞扬手拂下他睫毛上的水汽。

      他没哭,只是眼睛有点湿。

      -

      “……你心情不好吗?”餐桌上,鸟居霞的指尖,从甚尔乌黑的发顶,抚摸至他腮颊的发尾。

      甚尔替她盛饭的动作微顿。

      于是,鸟居霞顺势用掌心拖住了甚尔的下颌,逼迫他与自己对望。

      甚尔长久地凝视她。

      在世俗审美上讲,鸟居霞并不是一个能被称之为“可爱”的人。她的掌心覆有薄茧,指节更不纤细,反而骨节分明,是一双拿捏什么都分外有力的手。再往上瞧,山根附近的泪沟使她有股饱经风霜的倦怠。

      这很正常。甚尔想,鸟居霞看起来就比他大,兴许也是因为见惯了风浪,所以反而觉得太多事、太多人无趣。

      甚尔喜欢她匆匆掠过人群的眼神。但她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从其他人蔓延至甚尔自己,就让他心脏发酸了。

      就算在许多个夜里,他们的灵肉曾缠绕融化在一起,但甚尔想,他们一点都不亲密——他们对彼此都一无所知。他不知道鸟居霞在这座钢铁丛林里生存了多久。她也从不问他从哪里来,又想不想离开,只在最开始听他透露他的名字是“甚尔”,就一直这么叫名字,连姓氏都不曾过问。

      甚尔忍不住蹙眉。

      在两人头顶,有灯光摇曳。暖黄的色调,是“家”的温馨。但灯体摇摇欲坠,影子晃晃悠悠,实在岌岌可危。

      “呼。”

      有雾霭喷洒在甚尔的眉眼。

      “怎么一直看着我不说话?今天想直入正题?”兴见他沉默太久,鸟居霞失了点耐心,却勾着唇笑。

      烟火衬得她那双眼睛忽暗忽明,眉宇又缭绕着白软的烟雾,质朴和锐利同耐心一起消散。

      “这种时候就不要抽烟了。”甚尔把饭碗重重敲在桌面。

      “笃。”

      闷响入耳,鸟居霞将烟掐灭。

      “抱歉,抱歉……忘了你不喜欢烟味。”她慢吞吞,又并不真情实意的道歉。

      “你喜欢烟味?”有目光扫过来,“我见过一些人。他们也喜欢吸烟,但不是喜欢烟味。”

      鸟居霞则说:“不喜欢。”

      她笑着挪远了烟灰缸,顺手将窗户支开。烟味和雾霭顺着缝隙飘出室内,撞进一片阴沉沉的灰蓝色。

      乌云堆积,今晚大抵会下雨。鸟居霞漫不经心地审视着天空。

      “晚上洗完澡,擦干净再上床。不然太潮了。”她幽幽开口。

      “嗯。”甚尔也回。

      饭香的味道都飘远一点,鸟居霞连忙关窗。过程中,她的侧脸始终都粘黏着某人的视线。

      还没下雨,脸颊就黏糊糊的,鸟居霞可不依。她回眸,瞳仁里融进流动的橘色,是灯光。

      在同样的颜色下,甚尔挑着眉梢以及唇角,表情却柔软到异常。

      他笑起来,太轻盈、太平和,比以往任何一个瞬间都要来的有冲击力。

      鸟居霞难免怔愣。

      什么啊……就因为她那样的举动,而感受到开心吗?

      -

      甚尔真的很奇怪。

      鸟居霞搞不懂他。

      床边,男人穿着睡裤,熟练地拾起香烟。

      衣裳散落一地,揣在她兜里的香烟盒经历坠落,被磕碰到半开。根根长条歪七扭八,又添几分凌乱。但他依旧不厌其烦。

      灯光映在男人脊背,衬得他骨骼有暗有明。

      “咔嚓。”镜头定格。

      男人闻声回头。

      “咔嚓。”又是一次定格。鸟居霞捕捉到这个瞬间。

      镜头里,两团湖泊碧波荡漾。

      ……又在因为她的举动而感觉到开心?真搞不懂他。

      目光扫过屏幕,鸟居霞保存照片。她若无其事地冲甚尔出声试探:“不喜欢我抽烟的话,趁着这种机会把它们全部都扔进垃圾桶不就好了。”

      她重新正回身子,用腰背倚靠着枕头和床头。鸟居霞不再去看现实里的甚尔,反而去流连镜头中的甚尔。

      在她耳畔,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响彻着。

      甚尔走过来,把捡好的香烟揣回烟盒,放在床头柜。

      甚尔同样想说,既然喜欢抽烟,为什么还要替他挪远烟灰缸呢?继续让他忍受烟味不就好了。但话语涌到舌尖,甚尔却尝到一点酸涩的味道,又将其压下。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鸟居霞盯着他镜头中的模样,陡然咋舌:“你也太漂亮了,甚尔。”

      “模特漂亮,大摄影师不应该高兴?”有双臂拢过来,把她搂在怀里。

      睡衣被甚尔抱出褶皱,鸟居霞揉了揉他的脸,望见翠眸中的自身轮廓——是一张兴致全无、冷淡漠然的面庞。

      掌下,甚尔有点紧张。他不懂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鸟居霞笑了笑,在他唇角落下几个颇具抚慰性质的啄吻。

      那里正好是他的一道短疤。不知是疼还是痒,让他眉眼耸动了一下。结果望见她与他睡裤相对应睡衣上衣,莫名其妙地,嘴角又轻轻咧开了。

      鸟居霞觉得他真奇怪,一会儿一个情绪。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完全将控制他心情的权柄交予她了。

      -

      甚尔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奇怪的。

      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喜怒不形于色。无论鸟居霞做什么,都很难从他脸上读出情绪。

      有时候,鸟居霞下班回家,打开门前,就能听见屋内传来吵闹聒噪的喜剧和搞笑栏目的对话声。但当她插入钥匙,走进玄关,却只能瞧见男人姿态懒散地盯着屏幕,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屏幕上的人都在笑,电视机里的背景也是温馨治愈的米棕色,以至于投射出来的光也是同样的暖调。但这些颜色,映照在他脸上,却像是冬日里无法融化冰雪的晨晖。他一点都不为其所动容。

      “咔嚓”。鸟居霞做的第一件事,是掏出手机,定格这个瞬间。

      男人比她预想到的还要敏锐,几乎在她按下快门时就转过头来。

      鸟居霞却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她眉眼弯弯,反而冲他晃了晃攥着的手机,以让他注意到屏幕中的照片,“比起笑容,这样的表情也不错吧?”

      甚尔一怔。

      但很快,他就重新背对起玄关处的鸟居霞。

      “你刚才的眼睛,颤抖的非常漂亮。最重要的,当然是里面的倒影——”鸟居霞换了拖鞋,行至甚尔身旁。就在他以为她会喋喋不休时,她言语间的兴味却戛然而止,转为平淡:“如果我拍摄下来,这张照片大概能得奖。”

      电视机被关闭。

      甚尔抽动下嘴,偏着目光,定格在破旧的家具上发呆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瞥过来瞧她,闷声憋出一句:“……真自恋。”

      鸟居霞垂眸睨他,淡然接下这话。

      在她视线所及之处,那双翠绿的瞳孔仍然不停颤栗着。

      他眼中的倒影是电视机前的她,非常之漂亮。但鸟居霞没法不借着这抹绿色,忆起他方才的眼神——在他眼里,她与暮色霞光缠作一团。浩浩荡荡的橙红漫向她,卷着蛙鸣与蝉噪。她握着手机,屏幕正对过去,是男人了无生机,但陡然被她栖息,溅入一滴黄昏的眼。

      自那以后,甚尔的灵魂似乎被她所惊扰。能够作出变动的五官不限于眼睛和唇角。

      “为什么这么晚回家?你没有给我发短信,也没有和我通电话。”床边,甚尔皱着五官,声音沉闷。

      鸟居霞在他的语句下继续抽松腰带。她一直垂着头,连视线都没舍得抬:“你还在乎这个?”

      不怪她无情,只是甚尔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活像具行尸走肉。

      “你之前都有提前告知过我。”顿了顿,甚尔也垂着眸光,盯着她的腰带。

      他还真就在乎这个。

      鸟居霞怔了怔,原本被酒精麻痹的大脑都蓦然清醒。

      她终于颔首,意识到那双翠绿的眼眸中多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鸟居霞说不出来,她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鸟居霞有点茫然:“……这不是我们之间提前约定好的必备流程。如果是我之前的行为让你产生了习惯——或者说,误解,那么我跟你道歉,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做。”

      “你说‘误解’?”甚尔笑了,气笑的。

      “你肯定不是这么想的。”他不急不缓。

      “鸟居霞——是吧?”男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喊鸟居霞的名字。在这之前,鸟居霞一直以为他根本就没记住自己的名字。在她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看起来是在听,其实就是在左耳进右耳出。

      鸟居霞微滞,盯了他几秒。

      甚尔也与她相对视,凝望过来的目光很重:“以后我来联络你,可以吧?”

      -

      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鸟居霞耳畔萦绕着某种轰鸣声。

      老式空调正顽强又痛苦的为房屋输送冷气,但它的效果并不好。她依旧盖着汗珠,而那些液体被甚尔牢牢攒在怀里。

      甚尔正在摩挲她袖摆的纽扣。睡衣的质量不算差,但架不住甚尔总喜欢逗弄它,纽扣摇摇欲坠,附近也冒出几条线头。

      “再调皮,你的上衣也要退休下岗了。”鸟居霞制止他。

      “裸睡不也挺好。”甚尔说。

      鸟居霞不为所动。

      她下床去接水喝,男人依旧虚搂着她的腰肢。肌肤的温热透过睡衣,她闭着眼睛都能临摹出甚尔的身体线条。

      鸟居霞又重新往杯子里接了水,顺手递给黏着她的男人喝,让他先站在这喝水,自己去关空调。结果对方仍然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胸肌紧紧地贴着她脊背,指腹在上衣上摩挲来摩挲去。

      鸟居霞开始怀念他以前的乖顺,哪里像现在一样喜欢违抗指令。但紧接着,又莫名联想到猫咪在主人走路时,翘着尾巴自动跟随,又见缝插针在主人身上蹭来蹭去标记自身气味的画面,导致她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

      真奇怪。明明这男人既不可爱,也不像猫。

      今夜潮湿,鸟居霞笃定,天亮前肯定会降雨。那时候就比较凉快了。她干脆去开窗通风。对面灯火暗淡,没什么居民。手指刚捏住窗户把手,前身就抵在玻璃上,水汽洇湿大片睡衣布料。

      “你好像从来不会对我生气。”鸟居霞握着窗户把手的右手被男人覆住,脖颈处全是男人的吐息。

      鸟居霞觉得痒,往侧面躲了下,身后的压盖陡然加重。

      甚尔的鼻尖又往她颈窝深处拱了拱,不知是在蹭还是在嗅:“别躲。”

      “……”鸟居霞将闲置的左手落在他发顶,轻轻抚摸,“你的头发又该剪了,好氧。”

      明显是安抚性的行为。不知为什么,甚尔反而在应声后,用了点力气咬她。鸟居霞感觉他嘴下那里肯定要留有痕迹了。

      “我不希望你对谁都这么好。”他说。

      鸟居霞莫名其妙。

      “这算好?”她百思不得其解。

      “我说不上来。”甚尔低声泄气,“但我不希望你也对别人这样做。哪怕只是这种程度的。”

      他这时说话,心里的一些委屈,或者说忧虑,总算被鸟居霞窥见一点。

      甚尔害怕失去鸟居霞。

      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喜欢她吗?

      喜欢她?

      想起男人在看到两人共穿一件睡衣时弯起来的唇角,鸟居霞似懂非懂的在甚尔脖颈嘬出一块红印。

      这种痕迹在夏季异常暧昧,因为低领无法将其遮挡。大家都知道并肩而立的两人会有多亲密。鸟居霞掀起眸时,瞧到甚尔面庞浮现起像是得到恩赐般满足的轻笑。

      比起“标记”她,占有她,似乎她的“标记”和占有反而更能让他感受到愉悦和幸福。

      鸟居霞看着他,默默在心里,将“甚尔”这个名字与“怪异”这个词语相挂钩。

      -

      在鸟居霞眼里,甚尔总是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开心。

      鸟居霞的头发蛮长。每次被甚尔从背后抱住,亲她脖领,头发都会被他的下巴卡住。窗外从盛夏过渡到金秋,这一点却始终没有改变。

      甚尔从她身上抬起头,一直紧扣着她五指的手送往唇边。

      鸟居霞转过身,长发被风吹拂,与甚尔的发梢接触。

      “我今天打扫了屋子。”他说。甚尔大概是在求夸奖。但鸟居霞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你很棒”之类的话,就听见他继续道:“打扫的时候,不小心踢翻了角落里的箱子。”

      翠绿色的眸子一直在盯着她。

      鸟居霞沉默片刻,张开被他啄吻的手,揉了揉他的下巴:“没事。”

      甚尔敛下眼睑。

      她没问他,他有没有看到里面的相机、奖项、奖品。

      尘封的往事,鸟居霞大抵已经不在意了。他却无法遏制住自己的好奇。

      -

      鸟居霞一直都用手机为甚尔拍照。

      在箱子里的相机滚出来之前,甚尔都以为她没有其他的摄影工具,只是一位以摄影为兴趣爱好的普通人。

      可是她明明那么优秀。

      拿在手中的奖书只有四角皱着,甚尔放回去,欣赏起箱子里的胶片。

      或宏伟或秀丽的自然风光,呼啸、疾跑、饮水、卖萌着的动物们……一张张胶片被翻阅,仍然无法组成鸟居霞的详细过往。

      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从来都不了解她。

      不自禁溢出一声轻笑,甚尔将箱子放回原位。

      至少,他有点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拍摄他了。

      9.

      工作日的便利店,阳光正好,耳朵边响彻聒噪的蝉鸣,窗户外全是这种噪音。这样尴尬的时间段,学生和工作党都没空来,鸟居霞因此而获得静谧。

      送货来的女士比她还要大几岁,是会被初中生称呼为“阿姨”的年纪。对方堆满了笑容,元气满满的打招呼停车,帮忙卸下几箱货物。鸟居霞连忙去搬箱子,顺便递给对方一瓶水喝。

      “霞的力气就是大呦。”手臂上凸起的肌肉被对方瞧见,她获得了几句调侃。

      转身往店里走,店门自动感应开启,琳琅满目的商品映入眼帘,鸟居霞忍不住发呆,待会要先从哪边的货架开始填充新货物。

      鸟居霞在高中的时候格外讨厌麻烦,尤其不喜欢做这种整理细节的事情,既琐碎又无趣,刚开始没多久便想离去。但当今的鸟居霞已经从齐刘海变为中分,偶尔还会点燃某根烟蒂,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高中生,已然习惯了日复一日的整理货物、扫码收银。她甚至开始爱上了这种无法放空大脑的感觉,这样会让那些过往没时间浮现在她眼前。

      ——直到遇见某位多年不见的老熟人。

      “是……是你吗?鸟居……鸟居同学?”来人刚迈入便利店,就顿步端详起她来。

      鸟居霞略微侧头,恰好捕捉到对方眸底一闪而过的惊喜。

      “真的是你!”老同学亮着眼睛上前。

      -

      鸟居霞不喜欢叙旧。坦白讲,学生时代,她没什么朋友。面无表情的人在日本不够受欢迎,她更厌烦没必要的社交活动。

      不过,总有人喜欢念叨着她的名字。

      “今年的同学会你又没来!好多人都在饭局上念叨着你呢!”对方显然是位自来熟,态度相当熟稔,“你都不知道,那些家伙逢人就说他们是你同学……真是的,得过奖的又不是他们。”

      “……”

      听着老同学叽叽喳喳的说了不少,鸟居霞才摸着脖颈想起来她的名字,具体又是哪一年的同学。她连忙跟着对方的话头“嗯嗯啊啊”了好几句,总算打起精神,象征性的寒暄起来。

      “我们都有在关注着你噢?不过最近,感觉都听不到关于你的消息了……”最后,老同学顿了顿,瞅着她的目光颇为不忍:“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应该……不是来买东西的吧……?”

      她的疑问,在鸟居霞放下货物去前台给她结账时,得到了回答。

      -

      曾出现在镜头里的画面,鸟居霞很久没有看见了。

      人物她懒得拍,甚尔算是一个意外。

      “甚尔,你喜欢被拍照吗?”饭桌上,鸟居霞问出这个问题。

      还套着围巾替她盛饭的男人头也不抬,似乎是感觉这个问题相当无聊。

      他的表情基本上都是这样,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俩都挺耷拉着眼,兴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判断出细微的情绪差别。

      晚上,鸟居霞坐在床边欣赏照片。她今天顺便带回来一件新睡衣,有点厚重,但很柔软,是冬季的款。不知道为什么,甚尔拿到衣服,露出了既开心又不开心的别扭表情。

      除了那个瞬间,镜头也捕捉到甚尔换衣服时,穿着睡裤系上衣纽扣的画面。兴许是睡衣的材质影响了人的气质,鸟居霞发现敛眸时的睫毛弧度柔和,看起来意外的乖顺。

      陌生感给了她当头一棒。

      图集滑动至最下方,那时的甚尔神情锐利却懒散,是很久以前的模样。

      -

      举起相机、对焦、按下快门……这样的瞬间,似乎已经距离鸟居霞太久了。

      手机是那么轻盈,方便携带。她有什么原因去留恋那种相机?

      从睡梦中惊醒,鸟居霞下意识翻了个身,侧躺着去捞枕边人。

      她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落空,附近甚至没什么残留的温度。

      “甚尔。”鸟居霞披上外套。

      出租屋黑漆漆一片,今夜的空调仍然在制造噪音。过分潮湿的空气令鸟居霞笃定窗外刚下过雨,身体有种异常的轻盈感。

      直到某处开关被人按下,灯光乍现,男人的黑发和翠眸出现在她的眸子里,她才有了点实感。

      甚尔关上厕所门:“手又痒了?”

      “今天不是为了拍照,缪斯先生。”鸟居霞在言语间端详他的脸色,确认他只是去上厕所,陷入沉默。

      甚尔也没说话,走过来,将她抱紧。

      肌肤没能互相传递热度,因为两人恰好一上一下穿了一半。

      “甚尔。”莫名的,她又叫了声他的名字。

      但声音落地,在甚尔的等待里,鸟居霞又挤不出任何补充,她只是想要呼唤。

      甚尔蹭了蹭她的耳朵,这次,他的碎发没怎么为她带来痒意。

      鸟居霞联想到他刚剪完头发回家的画面,别提多狼狈。当然,甚尔什么样的发型都会好看,只是当时的情景总能令她幻视到潦草的流浪犬,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后来,还是她拿来剪刀,替他修剪了一下碎发。

      指腹拂过那些发梢,甚尔当时的夸赞还能响彻在鸟居霞耳畔——

      “你应该去开店。到时候,我愿意把一辈子的理发钱都交给你。”

      甚尔笑起来总是格外摄人心魂,哪怕那些弧度转瞬即逝,也因为稀有而平添几分珍贵。

      拥抱还在持续,鸟居霞顺势拍了拍他的脊背。

      这项举动比起提醒或者警告,更接近安抚和怜爱,男人因此而丝毫未动,格外大方的让她听沉重聒噪的心跳声。

      鸟居霞总算启唇:“今天……嗯,也可能是昨天,调休的时候,电视机又花屏了。”

      “昨天。”甚尔说,“昨晚一起看电视的时候,节目都很正常。”

      “对,我修好了。”鸟居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废话,但声音源源不断:“然后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挂到晾衣杆上,又去你说过‘食材很新鲜’的那家便利店买了青菜,拎着购物篮在冷柜附近徘徊了好久,没想好吃什么肉——”

      “——最后买了鸡翅跟可乐,做了超级齁的可乐鸡翅。”甚尔替她补充。

      淅淅沥沥的小事对鸟居霞本人来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雨点,但甚尔记得清清楚楚,说话的声音也又沉又缓,一点急躁的情绪都升腾不起来。

      他松开怀抱,替她喜好睡衣的纽扣。

      他说:“要是我昨天回来的再快点,就能在楼下碰到你了。”

      “刚做完饭的时候也不晚。”鸟居霞弯了下眼,泪沟的弧度都有所变化:“——正好我端菜,你洗锅。”

      甚尔的喉咙里溢出笑音,没有反驳。

      鸟居霞的话语却戛然而止。

      静谧在黑夜里蔓延,她被甚尔抱会被褥。

      盯着重新回去关灯的背影几秒,鸟居霞的眼神略微失焦,直到甚尔回到她的身旁,揽来手臂,她才重新找回焦点。

      “很快就是我的假日。”拥抱再次降临,她的五指被男人扣住,“到时候,就换我来想念你了。”

      月光倾泻进来,眼神晃动的翠色眸子宛若湖泊一样。鸟居霞透过他的轮廓,目光落在他背后的橱柜,想起他以前用来独自使用的被褥很久没有拿出来晾晒了,希望别有爬虫或者霉菌才好。

      -

      无数个瞬间,鸟居霞关于甚尔姓氏的疑问险些脱口而出。

      但触及到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鸟居霞发不出任何声音。

      假期来的猝不及防。

      鸟居霞被便利店的老板开除,雇佣了更加年轻且薪酬低微的学生,大脑进入空闲状态。

      公寓的房租马上到期,但听着聒噪的空调声,她莫名缺乏续租的念头。

      “那就搬走吧。”惹人烦躁的“轰隆隆”里,甚尔的背影鼓鼓囊囊,全是肌肉的阴影和反光,“我也辞职,随便跟你去什么公寓都行。”

      “——我讨厌东京。”

      “去别的城市也行。”

      话题匆匆掠过,房东自带的家具也全部被两人抛之脑后。

      堆满杂物的箱子邮寄出去的时候,甚尔问鸟居霞大概多久能够送达。得到答案以后,他就挑着眉说“反正都是流浪,不如坐新干线带回去”,但被鸟居霞挥手驳回这个提议,甩给他一句“不是流浪,是旅游”。

      新生活远没有鸟居霞润色出来的那么潇洒。即便账户内拥有存款,甚尔也通过打工积攒了一点点钱,但总不能肆意挥霍。

      “下半年去哪里?”汇款日,甚尔确认好酬金,询问身旁的鸟居霞。

      橙黄色的夕阳斜洒在她身上,提亮了深沉的褐,侧脸懒散朦胧。

      “等回家吃完饭再说吧。”

      -

      从咖啡馆临走前,甚尔走向洗手间。

      有位忙着打电话的先生擦过他的肩膀,险些绊倒。

      鸟居霞慢条斯理地看着他斜眼睥睨,放着被震慑住的先生走了。

      注视的时间太短,过路人的身影很快就能从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里消失。

      在这样偏僻的小城市里,甚尔就像是意外进入小溪里的鲨鱼,浑身都透着不寻常。晚秋的黄昏时刻,天勉强靛蓝着,附近坐满了约会的年轻人,孤零零坐在原位的鸟居霞也跟他们宛若油水般难溶。

      她收回目光,盯着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敲,婉拒了明年的同学聚会,回复了家人的惯例问候,收藏了关于旅游时推荐的城市帖子。

      “走吧。”视野陡然变黑,甚尔的影子自头顶渲染下来。

      鸟居霞拎起背包。

      他们俩算是这家店的常客,哪怕每次都只点一杯咖啡一起喝,前台的店员也礼貌的冲他们微笑。秋风卷起落叶,街道上的谈论声混杂着身后门口的风铃声浸入耳畔。深呼吸,冷空气将喉腔冲刷个彻底,心肺都轻盈起来。

      “下次还做约拍的摄影师吗?”甚尔接过鸟居霞的包包。

      凸起的棱角时不时将他的服装挤压变形,鸟居霞顺势将手掌插入他的口袋里。

      “不做了,还是觉得拍人物没意思。”她大步流星,“不如去大街上塞名片,等着被打电话去修水管。”

      甚尔瞟向她:“随你。”

      住处总会因为多出几点人气而显得温馨。黑暗被光芒驱散,两道身影站在洗菜池附近摘菜。

      “她们都说你拍的挺好。”甚尔打趣她。

      鸟居霞只是说:“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不喜欢拍人。”

      侧头,她镜头里的常客转瞬即逝笑了一下。

      工资到账,今晚的菜肴比往常丰盛,但没剩下。鸟居霞坐在沙发上剪指甲。

      “照我们这个状况,八十岁以前能周游日本吗?”

      甚尔便咧嘴笑:“无所谓吧。”

      鸟居霞点头。

      又是一声“咔嚓”,指甲落地。她突然想到什么,抬眸:“待会坐过来,顺便把剪刀也拿过来。”

      甚尔应声,在站起来以前去抚摸自己又长长一截的发梢。

      什么都不重要。

      他的姓氏,她的辉煌,甚至于他们所不为人知的曾经,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都不重要。

      那些东西有什么值得让他们去多虑的?只需要看着现在就好了。

      这段旅途不会结束。

      他们彼此身旁的位置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明天回家,再买点垃圾袋吧。”甚尔起身,去拿剪刀。

      鸟居霞在他身后喊:“顺便把相机拿过来——它是越来越难用了,考虑攒钱换个新的。”

      他没回话,转头冲她颠了点手里的相机。

      学着她平时的样子,覆盖着茧子的手指按下快门。

      “咔嚓”。

      坐在沙发上,姿势滑稽的女人被他定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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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咒术师们太爱我了怎么办》恶女万人迷,分结局。已完结。专栏可戳。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