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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锈蚀警报 ...

  •   九月的雨裹着铁锈味,顺着实验中学仓库的铁皮屋檐往下淌。雨滴砸在檐角的瞬间迸溅成细碎的水花,仿佛无数把微型的银锤,不断敲打着这座陈旧的建筑。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混杂着铁锈与泥土的味道,让人不由得想起那些被岁月遗忘的角落。
      季寒攥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微微发抖,仓库深处传来老式警报器尖锐的蜂鸣,在空荡荡的空间里撞出刺耳的回响。
      警报声像是一只被困住的野兽,在黑暗中拼命嘶吼,每一声都撕扯着季寒的神经。这声音与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噪音,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混乱。
      这是他转校第三天,也是第一次独自整理标本室。教导主任扔给他一串生锈的钥匙时说:“帮忙收拾仓库,抵一半的住宿费。”
      那串钥匙沉甸甸的,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锈迹,仿佛承载着无数的故事。季寒接过钥匙的那一刻,仿佛也接过了一份沉重的责任。
      此刻他盯着货架上歪歪扭扭的标签,消毒水混着福尔马林的气味呛得鼻腔发疼,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货架上的标本瓶排列得杂乱无章,标签上的字迹也因岁月的侵蚀而模糊不清。季寒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标本瓶,透过浑浊的液体,隐约能看到里面浸泡的生物标本,那苍白的躯体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生命故事。
      “新来的?”
      季寒猛地转身,黑色口罩被带得歪斜,露出嘴角狰狞的疤痕。那道疤痕像是一条扭曲的蜈蚣,静静地趴在他的嘴角,记录着曾经的伤痛。在这昏暗的仓库里,那道疤痕显得格外醒目,仿佛是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标志。
      来人倚在门口,银色耳钉在昏暗的光线里闪了一下,白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敞开着,校徽别得歪歪扭扭——正是昨天在教务处见过的天文社社长裴砚。
      裴砚的身影在门口形成了一道剪影,银色耳钉的闪光如同夜空中的一颗流星,短暂而耀眼。他的白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校徽的歪斜似乎也在诉说着他不羁的性格。
      警报声突然停了,季寒这才发现对方手里攥着个遥控器。裴砚挑眉打量他:“触发红外线了?”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仿佛在看着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那眼神让季寒感到一阵不自在,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看透了。
      他伸手要去扶货架上摇晃的玻璃瓶,袖口扫过季寒的手背,季寒条件反射地往后缩,后腰撞上冰冷的铁架。
      那一瞬间,季寒的身体仿佛被电流击中,本能地做出了防御反应。后腰撞上铁架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头,但比起身体上的疼痛,他更在意的是那种被触碰的不安全感。
      “别紧张。”裴砚轻笑一声,指尖在警报器的键盘上快速敲击,“这破系统早该换了。上周我在这拍星轨,也不小心触发过。”他弯腰捡起季寒掉落的标本册,封皮上的“季寒”二字被水浸得发皱。
      裴砚的动作很随意,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季寒看来,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窥探他的隐私。
      当裴砚翻开内页,季寒感觉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星空速写,是他上周在天台画的猎户座星云,铅笔线条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那张速写是季寒在一个宁静的夜晚,独自一人在天台完成的。他将自己对星空的热爱和对自由的向往,都倾注在了那寥寥几笔之中。此刻,看着裴砚翻动着自己的作品,季寒既紧张又期待,不知道对方会作何评价。
      “画得不错。”裴砚的声音突然低了几分,季寒几乎要伸手去抢,却见对方又合上本子,“需要天文望远镜吗?我社团那台……”
      “不用。”季寒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门,他夺过标本册塞进背包,“谢谢学长。”季寒的语气冰冷而疏离,仿佛在刻意与裴砚保持距离。他害怕自己的软弱被对方发现,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被打破。
      转身时左手小指撞到桌角,畸形的关节传来熟悉的钝痛。这是幼时被铁门夹断后留下的后遗症,此刻在潮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痛。
      那根畸形的手指是季寒心中永远的痛,它不仅是身体上的残缺,更是他内心深处自卑的根源。每次看到自己的手指,他都会想起那段痛苦的往事,想起那些异样的目光和嘲笑。
      裴砚盯着他弯曲的手指,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耸耸肩:“记得锁门。”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有怜悯,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但季寒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盼着裴砚能快点离开,好让他重新找回那份平静。
      脚步声渐渐远去,季寒靠着货架滑坐在地,口罩下的呼吸急促而灼热。他摸出速写本,发现那张星空画的边缘被折出了细微的痕迹,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季寒轻轻抚摸着那道折痕,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不知道裴砚为什么会对自己的画感兴趣,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看出了画中隐藏的情感。
      放学铃声响起时,季寒已经把标本按年代整理完毕。他摘下手套,看着掌心被橡胶捂出的白痕,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引擎声。透过蒙着水雾的玻璃,他看见裴砚钻进一辆黑色轿车,后座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正在打电话的手戴着昂贵的腕表。
      那一幕刺痛了季寒的眼睛,他看着那辆豪华轿车消失在视线中,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自卑感。他知道自己与裴砚之间有着巨大的差距,这种差距就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季寒攥紧背包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知道这种距离,就像他永远够不到夜空中的星星。在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与裴砚不同的人生轨迹,一个如同璀璨的星辰,光芒万丈;一个却像尘埃,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接下来的日子,仓库成了季寒的避难所。每天放学后,他都会带着冷掉的饭团躲在这里,借着老旧的日光灯管整理标本。仓库里的时光仿佛是静止的,只有标本瓶里的生物静静地陪伴着他。
      季寒在整理标本的过程中,找到了一种难得的宁静,仿佛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暂时忘记外界的喧嚣和自己的烦恼。
      直到某天傍晚,他在角落发现个布满灰尘的天文望远镜,镜筒上刻着“裴砚”的名字。那架望远镜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仿佛被岁月遗忘。
      镜筒上的名字清晰可见,季寒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几个字,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他不知道裴砚为什么会把望远镜放在这里,也不知道这架望远镜曾经见证过怎样的星空。
      “果然在这里。”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季寒慌忙转身,裴砚正倚在门框上,手里晃着串钥匙,“上周丢的,找了好久。”裴砚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仿佛找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他走进仓库,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你每天都来这?”裴砚的目光在仓库里扫视着,最后落在季寒身上。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似乎想要了解这个总是躲在仓库里的少年。
      季寒没回答,低头继续擦拭玻璃瓶。裴砚却不依不饶,伸手按住他的笔记本:“画星空的本子呢?给我看看。”裴砚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季寒的心猛地一紧。他知道自己藏在本子里的秘密,一旦被裴砚发现,可能会让他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季寒的心跳漏了一拍,伸手去抢,却被裴砚轻松避开。对方翻开本子,目光扫过那些潦草的速写,突然笑出声:“你还画了我?”裴砚的笑声在仓库里回荡,季寒的脸瞬间涨红。那是昨天在天台偷画的,裴砚倚着栏杆看星星的侧影,被他用寥寥几笔勾勒在纸角。那幅画是季寒在不经意间完成的,他被裴砚专注看星星的样子所吸引,不自觉地拿起了画笔。
      “还给我。”季寒伸手去夺,裴砚却将本子举过头顶,两人在狭小的仓库里追逐,扬起阵阵灰尘。
      仓库里的空气变得浑浊起来,灰尘在灯光下飞舞,仿佛无数的小精灵在跳跃。季寒和裴砚的身影在灰尘中穿梭,笑声和追逐声打破了仓库长久以来的寂静。
      突然,裴砚脚下打滑,季寒本能地伸手去拉,却双双摔倒在地。裴砚的银色耳钉擦过他的下巴,呼吸喷洒在口罩边缘。
      季寒僵在原地,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灼热的温度。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季寒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裴砚的心跳声。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
      “对、对不起。”裴砚慌忙起身,耳尖通红。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慌乱和尴尬,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季寒看着裴砚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既有些害羞,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捡起地上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抚平折痕,“明天社团活动,要不要来?有新到的星图。”裴砚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他看着季寒,眼神中充满了真诚。
      季寒背过身整理货架,声音冷淡:“没兴趣。”他的语气依然冰冷,但内心却在激烈地挣扎。他渴望去参加天文社的活动,渴望和裴砚一起探索星空,但他又害怕自己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害怕再次受到伤害。
      他听见裴砚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渐渐远去。等彻底安静下来,他摸了摸口罩下发烫的脸颊,突然发现掌心沾了点银色——是裴砚耳钉上蹭掉的金属碎屑。季寒看着手心里的金属碎屑,仿佛看到了裴砚的影子。他将碎屑紧紧地攥在手心,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眷恋和不舍。
      那天晚上,季寒在天台待到很晚。月光透过爬满紫藤的铁架,在他速写本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传来天文社活动室的嬉闹声,他望着夜空中若隐若现的猎户座,用铅笔反复描摹裴砚耳尖的轮廓,直到橡皮把纸擦出破洞。夜空中的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遥远的故事。
      季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对裴砚的思念和眷恋都倾注在了画笔上。他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裴砚的轮廓,试图将那个少年的形象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中。
      暴雨来得毫无预兆。季寒冲进仓库时浑身湿透,口罩被雨水泡得发皱。他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浸透,水珠不断地从他的身上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仓库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仿佛整个空间都被雨水填满了。
      他摸索着打开灯,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裴砚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件干爽的校服外套:“给。”裴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看着季寒狼狈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心疼的感觉。
      季寒本能地后退一步:“不用。”话音未落,裴砚已经强行把外套披在他肩上,体温顺着潮湿的布料渗进来:“感冒了又得请假,标本谁来整理?”
      裴砚的动作很霸道,但却让季寒感受到了一丝温暖。那股温暖透过潮湿的布料,渗入他的身体,仿佛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
      他弯腰捡起季寒掉落的速写本,这次没有翻看,只是塞进对方怀里,“明天天文社有流星雨观测,一起来?”
      裴砚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他希望季寒能够答应他的邀请,和他一起去欣赏那美丽的流星雨。
      季寒攥紧外套,指甲几乎要刺破布料。他想起白天在教室里听到的议论——“裴砚最近怎么总往仓库跑”“不会是可怜那个怪胎吧”。
      那些刺耳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刺痛着他的心。酸涩的情绪涌上喉头,他扯下外套扔回去:“不需要你的施舍。”季寒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和委屈,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不愿意接受裴砚的好意。
      裴砚愣住了,银色耳钉在灯光下微微颤动。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失落和不解,不明白季寒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冷漠。季寒抓起背包夺门而出,雨水打在脸上,混着咸涩的泪水。
      他在雨中奔跑着,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觉得心中充满了痛苦和迷茫。
      他没看见身后裴砚攥着外套站了很久,指节发白,最后将外套轻轻挂在仓库门把手上,转身走进雨幕。
      裴砚站在雨中,看着季寒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奈和心疼。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季寒总是对他如此抗拒。
      深夜的仓库,警报器再次发出刺耳的鸣响。裴砚站在望远镜前,镜头对准季寒常去的天台方向。模糊的画面里,那个倔强的身影正对着星空喃喃自语,雨水顺着口罩边缘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细小的坑洼。裴砚看着望远镜里的季寒,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他知道季寒心中有着很多的痛苦和秘密,他想要走进季寒的世界,帮助他摆脱那些困扰。
      他按下快门,屏幕上定格下一道模糊的剪影,像极了季寒速写本上未完成的线条。那道剪影仿佛是季寒内心世界的写照,孤独而又倔强。裴砚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季寒走出阴霾,看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星空。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裴砚掏出它,看着表盖内侧刻着的“J”,嘴角泛起苦涩的笑。那枚怀表对裴砚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而表盖内侧的“J”更是让他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远处的雷声滚滚而来,惊飞了天台角落的夜枭,却惊不散少年人藏在锈蚀警报声里,未说出口的心事。在这寂静的夜晚,两个少年的心,在各自的世界里,默默地跳动着,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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