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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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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小电轿行驶在大马路上,车里坐着一老一少,年纪大的正载着他孙子去复读学校报道。
老人身出富裕,花甲之年的他面容上的褶皱比当地青中年人的还少,气质有这个年纪特有的沉稳风度。
但现在不太明显。
坐副驾那位接连几天一失往日沉稳,脑袋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飞。
文明驾驶大半辈子的老人频频偏过眼看他,最后没忍住开口询问:“怎么这次上学这么开心?”
少年叫林风,他看向窗外一辆超过去的汽车。
燥乱的风气奔进车窗,吹鼓衣襟,撩动额发,蓝天白云衬托下偏冷的五官显得意气风发。
少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目光追随这那辆车驶离。估计要不是安全带不允许,他大抵会探出头把隔壁车窗敲下来,将车里看个干净。
等到两辆车拉开距离,林风才转过头回答老人:“因为那里可能有云鹤。”
老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刚才一直叽叽喳喳的是在叫“云鹤”。
“云鹤”不是第一次听到,他不清楚“云鹤”有什么魔力,几天时间就让他孙子在几年前走出父母离异的阴霾。
一个月前学校报名再次碰到,还只是看到这两个字的报名表,他便宜乖孙就开心到现在。
正当他感慨时,旁边少年双手放在嘴边,冲着天边一朵云彩,借着灌进来的风,宣泄过剩的期待。
“等到你了,云鹤!!。”
此时的云鹤听不到另一位对这个世界的宣言。
他坐在老旧的面包车后座,跟主驾那位成个斜角线。
柔和舒朗的五官,因此时眉头微皱,眼神空洞,散发着一股难言的丧感。
开车的男子唠叨不停,声音在封闭的车窗内混杂着烧焦的皮革、霉味和汗味,在车厢内横冲直撞。
道路不平,面包车减震可有可无,云鹤被颠的头脑发昏,忍无可忍下,他打开车窗漏出一丝缝隙,刚开始流动的气流霎时被话语堵塞。
“开着空调呢,你开窗干嘛?空调不比那点风凉快,这么大了知道啥啊!”
关于那个空调的作用,对着它吹,热的短袖半卷到上腹的云文比他清楚。
至于为什么没哭硬吃,云鹤猜是略显幼稚的“家长的主权意识”在作祟。
汗珠流进眼睛里,云鹤眼睛短暂失明,再睁开时前座窗户正在被按下。
窜进来的气流没有搅轻厚重的氛围。
云鹤神色依旧,只不过红底的眼睛,从后视镜看去多了几分哀怨。
云文心虚的把眼睛从镜子挪开,气势下一秒又昂扬:“这人热成这样还不都是送你啊,有两个钱不说给这人,就知道花。都是欠你的……”
“……”
这副“父嫌子厌”的局面成因有很多,最直接的原因是云鹤的姐姐云倩。
要不是她云文或许找不到他,不会知道自己来复读,更不会“热的半死,庄稼活没干,就为你上个学,卖个脸跟人借车,还得受你气。”
出于愧疚云鹤埋怨不了她。
他视线转向主驾驶座早衰的面容,佝偻的身体,还有今天专门还换上了“喝茶”的衣服……
好吧,还是自己的问题。
云鹤左手伸进右手黑色外套袖子里,拇指食指并拢,抓住一块肉皮,留下一片瘀血。
算是对施害者的惩处。
疼痛短暂又长久,云鹤在那人未息唠叨声中闭上眼。
习风从窗缝探出,撩动他的睫毛,帮他平息丝丝缕缕汇聚成洋的晕车感。
云鹤听到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而后是打火机的机械脆响。
微微火星将烟草焚烧,尼古丁弥散在车内,无孔不入,顷刻间浸染刚车厢空气。
质变因出现,肆虐的海洋连带着胃酸,翻涌成涛,拍打着胃壁。
直至面一个急刹停下,发动机溺死在车鸣笛中。
云鹤撑不住了,他把脑袋探出窗外,干呕几声,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回到车内,脑内轰鸣,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一声嘲弄。
云文熄了烟,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电话打了进来,堵上了云文将要说出的话。
免提声音开的很大,云鹤听的很清楚。
是面包车的主人冀运接到警察的电话,说是他儿子打架犯事。他儿子还是未成年,需要开车他去市里警局领他。
云文挂掉电话,略显不自然的看向云鹤。
云鹤生怕惹怒他,屏住呼吸,主动下车卸自己行李。
云文几番开口又闭嘴,最后说了句:“照顾好自己。”
“……”
车子驶离,云鹤从背包里掏出来被云文称作小流氓的基础版黑色棒球帽掏出来戴上。
云鹤个子很高,原本穿着一身黑,外加帽檐压的很低,绷起的嘴角格外有压迫感。
他遮挡严实是为了躲避人的目光。
尽管知道这样会更显眼,但那些人看到的是外面的壳,缩在里面的他可以靠着这病态的安全感挺胸起背。
复读的人不少,学校方圆半里全都被堵死,周围有一些家长带着孩子在车子之间穿梭。
一对普通的母子闯进他的视野,他呆在原地看了一会,才拿起自己的行李启程。
现下离学校不算远也不算近,云鹤行李不算多也不算少,加起来就要花些力气。
夏末的太阳炙热依旧,他刚走出十米,外套被晒的发烫,散不出的闷热让脑子中的锣鼓交战再演。
他脚步蹒跚,走到一处凸起,不出意外被绊倒。
不过接住的不是烫硬的沥青,而是一个等候多时的怀抱。
“我是林风,小朋友。”
“小朋友”帽子被撞歪,有几缕碎发散下来,因为思考无能,显的呆呆的。
骇人外壳下呆萌的样子让那人笑意更盛。
云鹤站稳后,拉开身距,浑身的燥热让他眼神算不上友好。
来人似乎还没意识到他的抵触,语调依然轻快:“想请你帮个忙,我不认识路,你能带我去报道吗?”
云鹤看了看周遭庄稼地仅存的褐色建筑,在确认是正常人的前提下,觉得这人不是在骗他就是在玩他。
“眼睛是过期了吗?看不清别人年纪,也看不见那么大一个。”
“……啊?”
云鹤转身就走,对方还要纠缠,不愿多费口舌的云鹤深吸一口气,拉着行李箱狂奔,很快就甩了他一段距离。
“云鹤。”他追上大喊,试图用自己知道他名字证明些什么。
这也成功激起云鹤只想安静活着的反射区,他身体爆发出了超人的素质,在堵死的车流中灵活异常。
空气扭曲的柏油路上,一个人包裹严实,左手被子,右手行李箱,背着大背包一路狂奔。
好事成双,众人还来不及感慨小拖拉机的速度,就被身后一位更快拦截了。
云鹤反应很快,在那人扯住他的时候瞬间丢掉行李箱和被子,扯住那人的胳膊准备来了过肩摔。
但身体无力,外加背包的掣肘,那人不仅没飞起来,还把自己送进人家的怀里。
林风把云鹤扶好,薄唇微张,上下翻动,闭上的时候递过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云鹤耳边只有阵阵耳鸣,说了什么没听清。
林风又拿起水仰头,喉结来回翻涌,灌了几口后又递到自己面前,温声说:“可以接了吗?”
这次云鹤听清了,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人眼型偏长,瞳孔偏浅,跟让人心软的眼睛比起来完全是物种之间的差距。
但此时眼底的不明情愫,让云鹤生出自己该把下半辈子都给他的愧疚。
两人身高大差不差,林风只能看到云鹤低着的黑色帽檐。
而后帽檐底下伸出黑色触手,接过那瓶水。
林风也有眼力见把人被子接过来挂在臂弯,无视掉那人的制止,拉着人行李箱将人带到一处阴凉,将示意随时准备割被跑路的人坐到一块石头上。
等到云鹤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惴惴坐下,林风开口:
“可以你的外套和帽子脱了吗?你现在脸发白,应该会……”
不说还好,一说云鹤只感觉外套下闷着的满身热燥激起夏日烟火,顺着血管在自己全身炸开。
脑内轰鸣不停,胃又开始抽搐。不知道吐了几波云鹤只觉得眼前发黑,星星闪闪。
等他在一阵凉快回过神,帽子已经被摘下放在一边,外套被脱下搭在腿上,小腿外漏,林风把自己拦在怀里,把手放在自己裤腰往下拉。
云鹤立马反制,被擒住那人一脸无辜,手上动作不停,把云鹤漏出的内裤边盖上。
裤腰打身上那一声“啪”让他眼睛里的“我不知道这样帮你也有错”更有说服力。
云鹤悻悻坐下,手指挠了挠鬓边头发,在思考要说些什么。
林风笑着揉了揉自己脖子,打迫沉闷:“身手挺好。”
而后长指指了指他手中的那瓶水,说:“现在可以喝了吗?”
云鹤不懂这玩意再坚持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要对那个眼睛心软。
他把瓶子拧开,咕咚咕咚灌下去两大口,那人连忙提醒:“水不能喝这么急,不然……”
预言家跳刀,林风那双限量版篮球鞋被横祸飞溅到星星泥点。
云鹤抬起头看到了这一幕,他不认识具体牌子,但看鞋子的丑陋程度也知道价格不菲。
那人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递过来一张纸让他把嘴擦干净,而后用水把纸润湿,放在云鹤裸露的小腿上。
异样的体温触碰让他生理不适,下意识就要脱离,但那人抓的很牢,还略显埋怨的看了他一眼。
云鹤再次生出了愧疚心让他把腿留在了那。
裸露出来的部分渐渐被盖住,纸片在的地方格外清凉,闻味道不止有水还有风油精。
云鹤浑身的暑气随水汽蒸腾上空,身上只余下独属于夏天特有的清凉。
他记得小时候这么干过,在恼人的午后,闷热的夏夜,在满世界跑,躺在树荫下大口喘气时候。
心绪刚安稳下来又不安,云鹤开口:“那个你鞋脏了,你看我要怎么赔你?”
那人一脸轻松:“以后要多吃饭就好了,腿怎么这么细。”说着长指圈了云鹤脚踝一下。
云鹤自动瑟缩,脑子有点理解不能。
林风趁他呆愣的间隙把他腿放下,拉过他的手腕贴上一片,而后是小臂,到最后拉开衣领,在他锁骨上来了一贴。
这一贴水分很足,多余的凉意顺着肌理向下,流一处格外刺激。
云鹤推开人胳膊,示意他自己来。
林风欣然同意,把湿纸巾一片摊开放到云鹤手里,示意让他贴在另一边。
云鹤想了想那画面,觉得不太美观,不贴的话又怕这人用眼睛看他,于是冷着脸贴在了锁骨上边。
云鹤骨架大,看起来很壮,但肉却很少。
那人看到可以养鱼的锁骨,洗开线的短袖,已经脑补出云鹤捡垃圾、被人欺、讨饭的饭碗被小孩拿炮仗炸飞的悲惨生活。
林风看向云鹤的眼睛多了些许心疼。
后者被看的浑身冒疙瘩,但碍于自己占了人家便宜,不好立刻攻击。
好在林风很快就移开了眼睛,变魔术一般又从身后掏出来一瓶水,递到云鹤手边。
服务过与贴心,云鹤有点无所适从。
他拿着水,先清了清喉咙里不存在的痰,目光又偏向别处,声音很小:“不好意思,麻烦你这么多。”
“没事,那你愿意给我带路吗?”
云鹤看着五十米不到的学校,他是想不到林风还有说谎的必要,难道这玩意真有隐疾?
云鹤脸藏不住事,那张写着童叟无欺的脸骂的很有礼貌:“请问您是智障吗?”。
林风读懂了,他换了问题:“我想和你一起去学校好不好?”
云鹤不忍打破那人眼底的欣喜,犹豫点头。
“我去拿行李,你在这里等我。”
“需要帮忙吗?”蹦跳起身的林风按住要起身的云鹤,抓着人家帽子就走,除了湿纸的设备还留下一句:“这么好看的脸就别藏这了。”
“……”
空气燥热,云鹤身上其他的纸片已经干了,拿开后在皮肤上剩下微微湿痕。
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花露水香,在阵阵暑气中袅袅,沁人心脾。
云鹤又往脸上贴了一片,在鼻子旁,凉爽来的格外猛烈。
他眼神放空,嘴角渐渐升起,但下一秒又想到什么叹了一口长气。
等林风像个白眼狼一样告别自己爷爷,扛着自己行李跑回来的时候,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云鹤已经穿着外套在路边等着了。
林风小跑着过去,云鹤先把帽子接了过来,戴上。
林风盯云鹤外面的黑色壳子,打趣到:“刚好,把我鞋子整对称。”
云鹤低头看向那人鞋面上的泥点,不情愿地把拉链拉开,黑色的壳此刻露出棉白的内里。
目的达成一半的林风长指抓住书包带,而后递过去让云鹤牵着,美其名曰是怕他自己走丢。
这个理由太弱智,云鹤脸上说不清是嫌弃还是悲悯,最后被那人脸上写的被抛弃、被放弃还有“明明说好的永不言弃”洗净。
僵持了大概两三秒,林同志心满意足。
书包带有人牵的林风把话匣的盖打开丢了:“你宿舍在哪啊?”“305。”“我也是”“五班。”“在几班?”“我也是!”
以为是露水姻缘,进校门就能摆脱这个话痨的云鹤震惊中带着恐惧,与之相对比的是林风马上要起飞的兴奋期待。
“也就是说……”有气无力的声音被激动兴奋打断。“也就是说我们会一起走过这一年。”
云鹤张了张嘴,而后之得咽下去,习惯性的叹了一口气。
安静过这一年是没有可能了。
林风看着人反应,话里沾点白莲花:“你不想说话可以不用说的,我也没有……”
话没说完云鹤就迫不及待回答。回答的还特别很认真。
抿着唇,书包带当时就丢了。
那人顿时急了,抓着云鹤的手硬生生塞了过去,还不忘叨叨:“你还真不说了,人是要交流的,快把带子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