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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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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天的雨落下来，狂风跟着呼啦啦地嚎叫着。树被这天气吹打得枝干摇摇欲坠，碧绿的叶子满天飞，无声地飘进泥土里。层层积雨云蒙住月亮，天地间漆黑一片，只剩下连续不断的雨声。
谢桐珏胳膊撑着脑袋，就着案台上柔黄的台灯光，翻看着一本破旧的《神雕侠侣》，武侠世界变幻莫测，雨夜独侠上门寻报十年旧仇，这剧情倒是和此刻的暴雨适配得很。
果然大多数爱恨情仇，戏剧化的剧情都发生在这样罕见又极端的天气里。
不知道蓉川县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谢桐珏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开，他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直直地连成一条线，已经半夜12点了。
可以关灯打样了，这样的天气也不会再有客人。
谢桐珏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雨听着真催眠……”不料下一瞬，空中黑白一闪，一阵雷轰地响起，打破了雨的节奏和夜的安宁。
雷声一道接着一道，响得谢桐珏心里发怵，思绪又被拉回了金庸的小说里。
暴雨，深夜，江湖恩怨……
还是等这阵雷过去再打烊吧。
雨渐渐又盖过了其他声音，已经不打雷了，可门口依旧传来一声声的“咚咚”声，像是有人再用力剧烈地拍门。难道这时候门外有人？谢桐珏屏息仔细听，这回声音更清晰更强烈了：“咚！咚！！咚！！！”
不好，难不成舅舅、舅妈这十几年来得罪过什么人，现在人家上门来寻仇了吧？谢桐珏中二地想，他拿了伞和架子上的手电筒，打算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初夏的暴雨又潮又湿，雨点随着冷风打在他的衣服上。浅蓝色的T恤被溅上一道道的雨渍，将衣服晕成深蓝色。顺着手电筒的光，他看见了院门外的一道人影。
那人很高，镂空栅栏式的木院门只到他的下巴，他露出一双眼睛，与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谢桐珏对上。见谢桐珏朝自己走来，他这才停了手里拍门的动作，等着谢桐珏给他开门。
谢桐珏走近一看，连忙加快了手上开锁的动作。门外的人已经不能用落汤鸡来形容了，简直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他把伞举到了那人的头顶，那人摸了一把脸上的水，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干脆又平静，和他狼狈的处境截然不同。
谢桐珏愣了一下，今天晚上独自听了那么久的雨，现在听到这个陌生人的一句“谢谢”心里一颤，淡淡“嗯”了一声。这是今天晚上第一个跟他说话的人。
两人无言，顶着一把伞走到了屋前的走廊下，谢桐珏领着身后的人走进去，屋里那盏台灯的灯光太暗，他按亮了头顶的日光灯。
忽然刺眼的光让肖昱臻不太适应，他闭了闭眼，才开始打量自己所在的房间。面前是一个被围起来的半圆形柜台，台子上放着电脑，还有一盏亮着光的台灯。柜台后是一排嵌入墙体的柜子，红酒，白酒，一摞摞的文件，每层都摆满了各种东西，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
不过肖昱臻现在没心思仔细看这些，他抬眼看见了柜子顶上挂着的实木牌匾，褐底金字刻着“欲界仙都”。
这家建在山上的民宿，起的名字还挺清新脱俗。
再看民宿老板，此时正蹲在柜台下面，悉悉索索地不知道在搞什么。
大概是感受到了自己刚领回来的客人在看自己，谢桐珏在台子后面冒出头：“暴雨天气，我们暂时切断了这台电脑的电源，电线乱，您稍微等我一会。”
透过湿哒哒的头发，肖昱臻看清了老板的脸。
他的眼睛很亮，是桃花眼，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笑意。他头发微长，有几缕落在耳廓边，淡黄的光晕印在他的脸上，给这张青涩灵动的脸增加了一层迷离的质感。
就像是90年代的香港电影的胶片感，独特迷人，不可复制。
肖昱臻身边也有搞艺术留长发的朋友，但却都没有这么灵动自然，让人看一眼就惊心动魄。
电脑屏幕亮起，散出蓝幽幽的光，谢桐珏问道：“住店吗？”
肖昱臻如梦初醒，思绪被拉了回来：“嗯。”
“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
谢桐珏看着他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了身份证，他接过去，打开表格填数据。
这是一张很出众的脸，骨相立体，五官深邃，照片上的人明明没笑，却能从眉眼之间看出情绪。在蓉川县长了十几年，谢桐珏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从长相到气质，都带着贵气和疏离。
肖昱臻，名字也很特别。只是到填到年龄那一栏时，谢桐珏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眼前穿着一身黑的少年，他才17岁，只比自己大一岁。一个17岁长相穿着都不凡的男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小县城里山上的民宿门口？还淋了一场雨，如此狼狈。
察觉到那个少年老板的目光，肖昱臻有些疑惑：“还有空房吗？”
“有。”谢桐珏从抽屉里拿出一捆钥匙：“你跟我上楼吧。”不管他为什么来，但现在他这么狼狈，还是要先入住，洗个热水澡，其他的等明天舅舅回来后再说吧。
楼梯很窄，他们一前一后往楼上走。楼梯间安了瓦斯灯泡，没楼下的日光灯那么刺眼了。肖昱臻被带到了二楼某间房间门口，抽出一根带着标号的钥匙开门：谢桐珏“洗漱用品浴室都有新的，也有热水。房间里有干净的浴巾，我看你浑身都湿透了，先洗个澡吧。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喊我就行。”
他说完转身想下楼，被肖昱臻叫住脚：“有干净的换洗衣服吗？”
谢桐珏一拍脑袋，光顾着喊人家洗澡，根本没想过人家此时一件衣服也没带。想着自己和他年龄差不多大，便说：“我们民宿一般是不提供换洗衣物的，但是今晚天气特殊，你又什么也没带，不介意的话，我给你找一件我的吧。”
肖昱臻有洁癖，可今天一天一夜折腾下来，他已经不再在乎这些，只想把这身衣服换下来，然后睡觉。
他回答：“麻烦你了，一会直接放门口吧。”说完就关上了门。
谢桐珏走进一楼自己的房间，给肖昱臻找了一套自己没穿过两次的衣服，刚好内衣也有新的，是舅妈上周刚给他买的，只不过码数偏大。算了，将就给他穿吧，至少是洗干净全新的。
再走到肖昱臻门口，房门依旧关着，只不过门边墙角，多了一把小竹椅。谢桐珏敲了敲门，把叠好的衣服搁在椅子上，轻轻地走下了楼。
肖昱臻下车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三样东西，手机，充电器和身份证。
房门正对着窗户，窗前黑漆漆的一片。窗帘整齐地束着，尾部垂在靠窗放着的写字桌上。除此之外房间里就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巨大的衣柜。虽然东西少，但胜在看着挺整洁干净的。
他刚给手机充上电，就听见了门口的敲门声。他从柜子里揣了条一次性浴巾，开门去拿衣服。
浴室在房间内，算不上宽敞。肖昱臻打开花洒，让热水顺着自己的头顶流下来，身体逐渐回温。他闭上眼，让水冲干净身上的雨和泥。民宿里的沐浴露都是小瓶旅行装，没有牌子，散发着香精气息，他按了两泵涂在身上。
穿衣服的时候，另一种气味涌入肖昱臻的鼻腔。是肥皂香，带着点薄荷的清冽。是那个长发男孩身上的味道，肖昱臻不太习惯，但也没办法，行李托运最快也得后天才能到，车还停在山下，车里面也没人……哎，越想越累，明天再说吧。
穿完T恤，才发现那叠衣服中间还放着一条平角内裤，肖昱臻盯着这条涤纶内裤，又看向自己换下来，已经扔进垃圾桶里发皱的内裤，内心挣扎三秒后还是穿上了。
材质不亲肤，大小也不合适，勒得难受。看来明天有必要去买一条新的内裤了。
三分钟把头发吹干，他回到房间时，充着电的手机正响个不停。他拿起手机看了眼，备注是周叔，肖昱臻坐在床上，接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那边人的声音就响起来：“小昱？你现在怎么样？我刚才打你电话，一直都是关机。”是一道急切的中年男声。
“在蓉川县，手机刚才没电了，我人没事，就是我爸的车不太好。”
周扬临刚松了一口气，听到后半句心又吊起来：“什么叫车不太好？你出车祸了？司机呢？他没和你一起吗？还有，不是到康青市吗，你怎么在蓉川县？”
周扬临一口气冒出好几个问题，肖昱臻没仔细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天晚上雨下那么大，车滑了一下爆胎了。爆胎的时候不知道在哪，看导航才知道是在蓉川县。”
蓉川县是康青市下的一个小县城，周扬临知道肖昱臻不是自己能管住的，就问：“那司机呢？车爆胎了他难不成丢下你一个人？这么没责任心，我要去平台举报他了，我还专门找了一个康青本地人。”
“准确来说，他是康青市蓉川县本地人。”肖昱臻面不改色地拆他的台，“他家就在我们车爆胎位置的附近。两个人干急没用，我就让他先回家了。”
合着不是人家不负责，是这小子自己找事儿。周扬临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怎么不去他家里住一晚上？明天修车也方便。”
肖昱臻半开玩笑半回答：“他家床太小了，睡不下我。”
周扬临被逗笑了：“行，知道我们小昱金贵得很，这事儿也是周叔没办好，害你今晚上淋那么大一场雨。回头你爸要扣我工资了。”
提起他爸，肖昱臻没再调侃开玩笑：“这事儿你别跟他说。”
周扬临严肃起来：“我心里有数，不过你自己也得有个度，不要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要不是我今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诉我车爆胎的事情？”
肖昱臻没说话，周扬临知道他听进去了，该认真的时候，小昱这孩子从没掉过链子。于是他又问：“你现在住的那个民宿，靠谱吗？”
肖昱臻脑海里回想起那双桃花眼，现在自己身上还散发着属于那个人的薄荷香。
“不知道，看导航附近就只有这一家，不好也没得挑。再说反正我还没给钱呢，应该不会怎么样。”
“什么店能不给钱就让你住啊？小昱你不会找到黑店了吧？”周扬临的语调和又提了上去，他很不放心。
肖昱臻笑了一下：“可能老板人好，看我太惨了就想先收留我一晚上吧。”没等周扬临说话，他又道：“我会注意安全的，你别操心我了，过两天见吧。”
肖昱臻这性子不喜欢被按排，周扬临琢磨不透他，也没辙了：“那你民宿定位发我一个吧，不然我没办法跟你爸妈交代。公司的事儿到时候见面了我再跟你细说，这两天你就好好休息，调调时差。”
肖昱臻应了两声，周扬临挂了电话。
手机跳转到聊天软件，三四十条未读。大多都是问他怎么突然回国了的，肖昱臻没回，他退出消息界面，回到手机关机前运行着的导航软件，开始翻看这家民宿底下的评价。
这家欲界仙都开在蓉川县层峦叠嶂的群山之间，开了有近20年了，网上写着民宿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今晚给他开门那个男孩，应该是他们的儿子吧。他没继续想，把民宿的地址转发给了周扬临，那边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
肖昱臻放下手机，关上灯准备睡觉，手机又开始响，嗡嗡嗡个不停。
他拿起来看，是三条短信消息。
【林其越：不是吧哥们儿？你失联了啊？？】
【林其越：你不会被绑架了吧，你等着我凑赎金救你！！！】
【林其越：你这趟回国不是为了继承家业吗？怎么连着这么久都没动静啊兄弟？？整整三天了啊，机场再见后就一点消息也没有。】
肖昱臻觉得逗，手指往上划了划，发现他这几天都没消停过，每两个小时就给自己发一条消息，之前在车上山路颠簸，肖昱臻就没看手机，没看见他一路上对自己的信息轰炸。林其越平时总在泡妞，找也找不着人影，现在一个人在国外无聊，找他发消息消遣时间。
于是他回了一条语音：“你朋友现在在我手上，5000万，否则就闭嘴别吵。”
说完也不理会对面怎么回，开启了手机静音。
一路奔波下来，现在已经是6月24号的凌晨3点20分，从洛杉矶国际机场飞国内，转机又转车，现在躺在蓉川县这个僻静的民宿里，穿着别人的廉价内裤，场景转化得太快，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
不过要说不真实，还是接下来这未知的两个月来得更虚幻一些。真不知道，这两个月的时间，自己会经历些什么。
肖昱臻觉得遥远，未来不可知，还是抓住现在睡觉的时间，做一个真实一点的梦吧。
他闭上了眼，呼吸均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