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当黎明来临 ...
-
他们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屋子里的灯都熄灭了，楼上传来鼾声，看来杨芙和林峰强已经睡了。谢桐珏抹黑走到柜台后面，把那盏台灯打开了。
橘黄色的灯光很温馨，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见的那一晚。
谢桐珏压着嗓子用气声对肖昱臻说：“你先别回房间，在这里等我一下。”
肖昱臻看着他的手，以为他是想让自己帮他贴创可贴，点点头，坐旁边的沙发上等他。不一会，他就看见谢桐珏拿着两个瓶瓶罐罐放在了他面前。
“花露水和清凉膏？”肖昱臻看着这两瓶东西，疑惑地问了一句。
谢桐珏指着他的胳膊，“你两只手上都被蚊子叮了好多包，山里的蚊子很毒的，不及时止痒消肿的话，会留下很明显的红疤。”
肖昱臻低看了眼自己的手背，还真是一片的红肿。刚才等谢桐珏的时候，心思都在他身上，完全没感觉到瘙痒感，这会那种感觉是慢慢浮上来了。
“你两只手都受伤了，怎么给我涂花露水？”肖昱臻看着他白皙的手腕，不知道怎么的有点期待谢桐珏接下来会怎么做。
“也不是上面严重的伤，再说我又不用手掌给你涂。”说着谢桐垂垂眸，把花露水洒在肖昱臻的胳膊上，接着用手指轻柔地把绿色的液体涂抹开。
花露水的味道涌入两人的鼻腔，在他们之间扩散开来，带着让人清醒的浓烈香气。肖昱臻感觉到在他指间的那块皮肤变烫了，火辣辣的有种灼烧的热感。
谢桐珏看着他的手，“这蚊子下口可真狠，包都涨这么大了，涂第二层清凉油可能会更刺激，你忍着点。”说着谢桐珏就用手指从另一个罐子里，掏出一块清凉油的膏体准备敷在肖昱臻的手臂上。
肖昱臻看着他漂亮的手指上，那坨晶莹的膏体，他感觉脸上的皮肤也开始发烫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自己来吧！”
说完也不等谢桐珏回答，他自己用手指挑了一大坨清凉油胡乱地涂了上去，几秒钟他就把一大片的蚊子包都涂满了。
谢桐珏对于他刚才风一样的动作，发出由衷的赞叹：“原来你一点都不怕刺激，太猛了吧，厉害厉害。”
肖昱臻克制着自己不把他这些话往别处想，他撇开话题：“咱们俩还真是有意思，一晚上我帮你处理伤口，你帮我涂花露水的。”
谢桐珏笑着回答：“也许，是因为我们今天晚上一起走了一程山路。”谢桐珏两个罐子重新盖好：“时间不早了，你赶紧上去睡觉吧。明天早点起来，咱俩出去。”
肖昱臻被他勾起了兴趣：“去干嘛？”
谢桐珏稍微抬高声调，神神秘秘地笑道：“兑现我的承诺，小谢导游带你一日游。”
肖昱臻非常不喜欢晚睡早起，因为缺觉会让他对一天要面临的事情打不起精神，提不上兴趣。
但是这次却是个例外，他期待了一晚上想知道谢桐珏会带他去哪玩，早上一起来就很兴奋。他洗漱的时候发现手背上的蚊子包已经消了大半，还留着谢桐指间花露水的淡淡香味。
下楼之后，他发现谢桐珏也已经起来了，招呼着他去吃早餐。
山里的空气很新鲜，谢桐珏穿着短袖短裤走山路，脚上还配着一着人字拖，路边灌木里的露水落了他一腿，他觉得凉快舒服。肖昱臻与他截然相反，长裤袜子白球鞋，严严实实地穿了一身。
谢桐珏打量着他这一身，“你待会走的时候小心点，别弄脏你的鞋。”
肖昱臻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又没有下雨，他怎么会弄脏自己的鞋？不过他更好奇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穿拖鞋？”
谢桐珏笑道：“因为方便。”
“方便干嘛？”
“待会你就知道了。”
肖昱臻没再问下去，从欲界仙都出来后，谢桐珏就一直带着他往山上走。谢桐珏走在前面：“你不是好奇我们家民宿是怎么开起来的吗？”
肖昱臻应了一声，走到了他身旁。
“15年前吧，我那时候才一岁多，被我妈带回来，就住在欲界仙都里。那个时候它就已经是一家民宿了，不过后来听我外婆说，其实这是我们家之前的祖宅，我妈和我舅舅都是在那个院子里长大的。”谢桐珏抬头看向辽阔的天空，回忆起那段依旧清晰的记忆。
肖昱臻发现，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谢桐珏提起他的妈妈。这个到现在为止，还从没出现过的女人。
“外婆说，我舅舅中专毕业以后去外面打了几年工，没想到有一天竟然回到祖宅来了。说是要自己创业。我外公去世得很早，家里就外婆一个，她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就被我舅稀里糊涂接到山下租的房子里去了，我舅妈在那里照顾她。”
“所以说你舅舅和舅妈，是在打工时候认识的？他们在一起了，想一起回到蓉川来开民宿？”肖昱臻问道。放弃在大城市打工，回到老家来创业，着在20多年前几乎是没人敢走的一条前途未卜的险路。
“对。我舅妈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她很擅长做生意。她跟着我舅舅回来，就把祖宅里空着的房间重新装修，做成民宿。一开始只是留宿那些上山看望自家父母的城里孩子，他们的房子又小又破，住不了那么多人。后来住的人越来越多，蓉川就这么大，大家就都知道山上面有这么一个能过夜的院子。”
谢桐珏说完，语气忽然变得激动：“我们到啦，就是这里了！”肖昱臻一直在听他讲话，没注意看前面的路。他闻言抬头一看，只见狭窄坑洼的土路已经走到尽头，他们面前是一片开阔的果园。
每一棵树都枝繁叶茂，阳光在树影下婆娑，碧绿的叶片之间不仅闪烁着阳光的金色，还亮着一株株耀眼的宝石红。
肖昱臻眯着眼睛，用手挡着刺眼的太阳，去看那满树摇曳的红果，“这是樱桃树？”
“没错，这是我们山上的一个樱桃种植园，我们这种出来的樱桃口感酸甜多汁，算是特产了。每年五月底，这些樱桃会被采摘下来送到各地去售卖，总是供不应求。”谢桐珏说着，跳到果树林里去：“你在这等我一下。”
肖昱臻看着他在是樱桃林里跑远了，他不由地好奇谢桐珏要去哪，于是也跳了下来，往前跑了几步跟上他。
樱桃树林下无比阴凉，风吹过鼻尖带着阵阵果香，肖昱臻这才看见，在这片果林的深处，还有一座砌着瓦片的砖房。
只是过去的路弯弯绕绕，他还不知道该从哪个岔路口走过去，就见谢桐珏已经走进了那栋小房子里。他只好坐在原地，等着谢桐珏回来。
肖昱臻闭上眼，感受这股清风拂过自己的脸。他后悔没把相机带在身上，这么美的景不记录下来真是可惜了。
“你怎么下来了？”正惬意地冥想着，肖昱臻就听见了谢桐珏的声音。
谢桐珏手上拿着一个大竹筐，蹲在肖昱臻面前，“这个地上有很多虫子蚂蚁，我怕弄脏你的裤子和鞋，特地让你在上面等我的。”
肖昱臻一睁眼，看见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心绪波动。这个视角，就像电影开头，主角对着镜头说话一样。
“你在哪找到的竹筐？”肖昱臻明知故问，和他一起站起来。
“那边有一个小房子，里面都是摘樱桃的工具。每年采摘的樱桃也会暂存在那里等着被运下山，那个房子是由咱们这些山上的村民共同管理的。”
谢桐珏把篮子放一棵树下，“今天是小谢导游的旅游第一站，好看好吃的山顶樱桃园，带你品尝最新鲜的樱桃。”
肖昱臻故意打趣，“你不是说这些樱桃是要摘下来，卖到山下去的吗？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小偷？”
谢桐珏的语气认真起来：“当然不是，这些樱桃树就是我外婆那一辈，山上的村民自己亲手嫁接的。一直到现在，我们每家每户每年都要出钱养护这个果园，种出来的樱桃卖的钱都是平摊，也可以自己来摘。”
“原来是这样，这个果园竟然是你们村里自己种出来的，真是民风淳朴。”肖昱臻本来以为这是县里要求的扶贫项目，没想到是这样。
他又抬眼望向这几米高的树，“那我们要怎么摘呢？”
“如果要摘很多的话，我们一般用梯子爬上去，不过今天不用。”肖昱臻刚想问他不用梯子用什么，谢桐珏已经走到一棵樱桃树下，脱下了人字拖。
“这么高的树，你不会是想爬上去吧？！”肖昱臻跑过来，这树跟两个谢桐珏一样高，他那么瘦这么爬看着都危险。
谢桐珏却很淡定，他把松松垮垮的头发，重新扎成一个干脆利落的揪。“我从小到大爬得最熟练的就是樱桃树。”
只见谢桐珏弓着腰，右脚踏上树干，双手环抱着上方的树干，轻车熟路一步地登了上去，坐在在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他从枝叶间向下俯瞰，望着肖昱臻笑得开心，“怎么样，我厉害吧？”
肖昱臻是从这时候开始发现，他曾经认识的谢桐珏，那个拥有动人皮囊善良的谢桐珏，只是他的某一面。此时这个坐在树上，笑得一脸灿烂的少年就是他新发现的，那个原始、充满野性和生命力的谢桐珏。
他由衷地笑着，对谢桐珏说：“真厉害，是我小看你了。想不到你和看起来不太一样。”
他在树上对肖昱臻喊道：“你现在在下面把篮子拿着，我开始摘樱桃了，你接着。”一颗颗饱满的红樱桃从空中落下来，肖昱臻捧着篮子去接。这些樱桃就像是落入玉盘的珍珠，被他稳稳地接在了篮子里。
一个竹筐很快就被接满了，满满一筐像座小山般的红樱桃看得人很有食欲，漂亮极了。他把竹筐放在平整的地上，对树上的谢桐珏说：“篮子装满了！”
谢桐珏停下了手里摘樱桃的动作，他看着树下的肖昱臻，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开心过。
虽然知道大概率会被拒绝，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想不想上来看看？树上的风景真的很美。”
肖昱臻犹豫了一下，他从来没爬过树，更何况这树干树上不知道有多少的虫蚁，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的。但另一种期待和跃跃欲试涌了上来，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遵从着自己的内心：“好！你等等我。”
肖昱臻把球鞋和袜子都脱了，赤脚爬上了树干。树皮粗糙温暖，他扒的很牢，因为经常去攀岩，所有他没费多大力气就爬上了这棵树。他握住谢桐珏的手，和他一起坐在了那根树枝上。
“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不会爬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谢桐珏笑着说。肖昱臻心说，我刚才也以为你绝对不可能会爬树。果然，人都应该改掉以貌取人的换习惯。
树上的视野比树下开阔很多，点点红樱桃之间，能看见远处一片荒草杂生的原野，和对面黛青色的山。谢桐珏指着那片荒野：“这里就是我们这座山最高的地方，是山顶。那里都是不适合耕种的旱土，荒废很久了。因为又大又空旷，就变成我们这些山上孩子天然的游乐场。”
肖昱臻不理解：“这片荒地上有什么好玩的？”
“乐趣可多了呢！我小时候就常来这块地上踢毽子，放风筝，有时候傍晚还会躺在那里看日落，很美的。”他继续说，“不过上初中以后我就很少会在那玩了，它承载着我一整个童年的快乐。”
肖昱臻听他说着，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谢桐珏的样子，想象着他开心地追着风筝跑时的模样，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
谢桐珏转头问他：“你呢？你小时候都玩些什么啊？”
肖昱臻一时语塞，他顿了一会，回忆道：“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看不到这么美的山，四处都是建的很高的楼房。反正跟你的童年比起来，是要无聊得多。”
“你小时候是在城里长大的啊，肯定看不到这么多山。你是在哪座城市长大的啊？”谢桐珏撑着脑袋问他，好奇又期待。
“我在浙江出生，但很小就被父母带去了国外。”肖昱臻说，他对这段并不美好的童年回忆兴致缺缺，说的很笼统：“小时候去过很多个国家各种各样的城市，每座城市都差不多，后来就在美国开始读小学了。”
谢桐珏一边听他讲一边想，奈何他没去过国外，也想象不出那里的城市是什么样子的。他感叹：“你太厉害了，那么小就去过那么多不同的国家。”
肖昱臻没回答，他想说那和他自己其实没什么关系，全靠他爸妈有钱。但偏偏他又不想在此时提起他的父母，本来很好的心情此时莫名有些失落。
直到身旁的人忽然戳了戳他的胳膊，“你快看！”谢桐珏语气激动，指着不远处的天边。
湛蓝广阔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朵，一只漂亮的红色蝴蝶风筝正翱翔在高空之上，翩翩飞舞。坐在他们这个位置，能清楚地看见空中的风筝，和空地上两个放风筝的小男孩。
“看来今天也有小孩在这片游乐场放风筝。”肖昱臻感到内心的失落被扫荡一空，一种独属于高山的自由和坦荡感油然而生。
远处那两个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他们俩一个在操纵着风筝线，将蝴蝶越放越高，一个在他身旁追着跑，帮他看着后面的路，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我看过的一本书。”肖昱臻看着他们，忽然冒出了一句。
“是《追风筝的人》里，哈桑和阿米尔放风筝的情节吗？”谢桐珏回答他，眼神落在那两个小男孩身上，他们就像是曾经的自己。
“没错。你也看过这本书？”肖昱臻把视线收回来，落在谢桐珏的脸上。
“嗯，学校里有同学在看，我看封面很美，就问他们借来看。”谢桐珏说：“当时是晚自习的时候看的，没想到越看越入迷，最后在寝室里拿手电筒照着看完了。”
“你竟然那么痴迷阅读。”肖昱臻感到不可思议。
“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嘛，我能在看书的几个小时里，体验到与我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让我看见世界上的各种人和事。”谢桐珏说着，“这点和看电影倒是挺像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相同的感觉。”
“是这样的。事实上我看完这本书之后，也久久难以忘记它带给我的震撼和启迪。”肖昱臻赞同他说的。
“那真是太巧了，你最喜欢书里的那句话啊？”
肖昱臻想了一下，看着那两个互相追逐的孩子，他说“Afghanistan has many children,but no childhood.”
阿富汗有很多儿童，却没有童年。
谢桐珏听懂了他这句话，这是作者写这本书的初衷之一，想让自己饱受战争家园的孩子，能有一个完整的童年。读来让人心酸无奈。
肖昱臻问他：“你呢？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是主人公对他妻子表白的一句话：‘索拉雅，我雅尔达的朝阳。’”
肖昱臻不太记得主人公和妻子的爱情故事，他看的时候也没注意看这句话，不明白其中有什么含义。
他问：“为什么是这句话？”
谢桐珏一边回忆书里的情节，一边回答他：“书里说，‘雅尔达’是阿富汗传统教历嘉帝月的第一夜，也是冬天的第一夜，是一年之中最长的夜晚。就像我们这里，农历冬至的晚上。
“那是他们一年之中漫长的黑夜，而主人公对他的妻子说，你是我这一漫长夜晚过后徐徐而升的朝阳。他表达的是一种强烈而专一的爱。”
谢桐珏和肖昱臻对视，眼睛亮亮的：“作者笔下的阿富汗，充满战争和背叛，但同时作者也在告诉我们，这里其实也是一个拥有爱和美好的民族。这是这本书让我最感动的一点。”
谢桐珏又看向那两个孩子，“所以每当我看到这样快乐美好的场景时，都会想到这句话，因为这是对那句话里，爱的具象化表达。”
他向肖昱臻伸出手，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株红彤彤的樱桃。“这是我刚才摘的最后一株，分你两颗。”
肖昱臻接过樱桃，咬了一颗在嘴里，汁水在唇舌之间爆开，酸甜混合，很特别的味道。
就像……
他的眼神落在谢桐珏的唇角，樱桃汁让他的嘴唇看起来更加鲜艳，显得他一双漂亮的眸子更加楚楚动人。谢桐珏在树下扎好的头发，此时有几缕散在耳边，随风而动。
肖昱臻将他那缕头发别回耳后，他情不自禁地把手里剩下那颗红樱桃，夹在了他耳朵上的发丝间。
谢桐珏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摸了摸自己耳边的樱桃，觉得那种心慌脸热的感觉又浮了上来。他舔了一嘴唇，想把耳朵上的樱桃拿下来。
“别摘，很好看。”肖昱臻的声音瞬间响起，他的悬到半空中，半晌后把手放了下去。真奇怪，自己明明很不喜欢被夸漂亮的。
可是好像，被肖昱臻夸好看，不仅不反感，甚至还有点开心。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也是温馨和幸福的具象化吗？”肖昱臻轻声问他。
“啊？什么幸福？”看着谢桐珏茫然慌张的表情，他把想说的话又压回了心里。
我该怎样告诉你，你对于我而言，也像是朝阳一样，温暖耀眼。在某个深夜的凌晨，走进我的世界，为我打开一扇门，点亮那盏照明灯。
自此，黎明才正真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