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梦醒眼前 ...
-
北方的冬天降温很快,来得也早。还没到年底,男女老少就都裹起了大花袄,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冷风像利刃一样割在脸上,又冷又痛。
谢桐珏穿着比自己个头大很多倍的旧袄子,戴着外公当兵时的毛绒军帽,厚厚的围巾罩住了大他半张脸,前几天被风吹得长了记性,这次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一双眼睛水灵地眨巴着,他被外婆祝凤英牵着往山上的欲界仙都走。外婆粗糙温暖的大手牵起来让人踏实又安心,冬天泥土湿山路不好走,俩人在泥地里留下歪歪扭扭的两排脚印。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年来到…”祝凤英早习惯了北方冬天的天气,没感到特别冷,还能在冷风里唱一嗓子。一年到头,最盼望的日子就是年三十。
谢桐珏听着外婆唱的词,问了一句:“下雪了就过年了吗?那什么时候下雪啊?”小小的谢桐珏揉了揉眼睛,满怀期待地又问了一句:“爸爸妈妈,今年过年会回来吗?”
幼儿园的老师说,每个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这是世界上最爱他们的人。但是谢桐珏一次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就举手问了老师,当时老师回答他:“你爸爸爸妈妈在给你挣钱买糖果呢,他们过年就能会来了。”
所以从那个初春开始,谢桐珏就格外期待除夕夜,没别的原因,他想见到自己的父母。只是去年和前年的除夕,他都没能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他很想问问那个老师是不是在骗他,可现在他已经读小学一年级了,没机会再见到幼儿园的老师。
今年第三年,就再信一次吧。再说,去年他还问了舅舅,舅舅也说:“等到明年冬天下雪的时候,阿双的妈妈肯定能回来的,阿双再等等她。”
谢桐珏问完这个问题,身边的外婆脚步一顿,她的歌声也停了。谢桐珏不知道外婆在想什么,怎么突然就不走了,他拉了拉外婆的手:“你怎么了外婆?”
祝凤英回过神来,转过头蹲下来用苍老的手揉了一下谢桐珏的脸颊,把他的围巾往上绕了一圈。看着谢桐珏的眼睛半天没说话,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拉起谢桐珏的手继续往前走:“快回家吧,现在才刚到冬天,还有很久才下雪呢。”
外婆的头发几乎都白了,刚才凑那么近,谢桐珏看得很清楚,白发中夹杂着几根灰色的头发,显得她眼睛里红色的血丝更加刺目。
冷风没完没了地吹,带起外婆的白发。谢桐珏看着那缕头发被吹上了天空,他伸出手来想接住它,结果外婆的背影却离他原来越远。他对外婆喊道:“外婆!你别走啊,你等等我!”他跑起来,追逐外婆的背影。
可那抹背影他却怎么也追不上。
他的手还悬在半空,暮然间那缕白丝真的飘落在了他的手上,只不过是冰凉的,片刻之间就又化成了水。接着更多的银丝落在了他的手心里,天空里飘下无数雪丝,真的下雪了。他愣在原地,看着整个时间在瞬间化作雪白一片,分不清天和地的分界线。
接着,他的视线也跟着一片空白。
下一瞬间,他看到了模糊重影的白炽灯。他粗重地呼吸着,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
肖昱臻放下手里接了一半的电话,站起来探头靠近他:“你醒了?”然后按响了谢桐珏床头的按铃,自己又快步走到病房门口等医生过来。
谢桐珏的头很痛,他的思绪依非常混乱。争吵、疼痛、反抗……他昏迷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洪水一样朝他涌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躺到这里的,潜意识里他以为那时候他就死了。与此同时医生走到他的床前,给他测量脉搏和检查伤口。
“麻药的药效终于过了,患者现在身体各方面都很虚弱,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恢复。包括右手手臂和额头处的伤口,依旧要每天换药,建议再住院一周。”主治医生一边写病历本,一边对肖昱臻说。
肖昱臻听完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们。”等医生出去之后,他帮谢桐珏把被子盖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谢桐珏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不饿。就是浑身都很难难受。”他说得很慢,嗓音也沙哑。接着他小声地问了一句:“我到底怎么了?”谢桐珏的眼神一片茫然,他对眼前的人和环境感到陌生,脑子一片混乱。
肖昱臻轻柔地用手撩起他额前的头发,刚才医生擦药的时候弄乱了他的头发。眼神扫过谢桐珏因为干燥而开裂的嘴唇,最后对上他的眼睛“那几个混混给你注射了麻醉剂,你的手臂现在还没消肿。”
说着他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杯温水,用棉签沾着温水涂在他干裂的嘴唇上:“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下。你在床上躺了两天,刚醒来是会有点不适应。”
谢桐珏安静地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头没那么痛了。他闭着眼睛问肖昱臻:“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这是哪里的医院啊?我的舅舅和舅妈他们……知道这件事吗?”
肖昱臻不想让他刚醒过来就思考这么多问题,简短地回答他:“林叔叔和杨阿姨知道,当时你昏倒之后警察和救护车都来了,因为你伤得比较严重,转到康青市的医院了。”中午的阳光很刺眼,肖昱臻把白色的纱帘拉上:“林叔叔他们出去买午饭了,你可以再休息一会。”
逆着光,谢桐珏眯了眯眼,他看见肖昱臻的左手也绑着纱布,语气担忧又惊讶:“你也受伤了?怎么回事?”肖昱臻怕他情绪过于激动,解释道:“我没事,当时林叔叔接到你的电话之后就很着急,我们分头去找的你。我找到你的时候,警察还没赶到,我就跟他们刚了几下。”
说话间,林峰强和杨芙两人提着饭菜走进来,看见谢桐珏醒了,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扶着他关切地问了一大串问题。林峰强问完以后,看见窗边的肖昱臻,想起刚才在病房外遇到的人,对他道:“小肖啊,这两天辛苦你了,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对了,门外有个穿西装的男人,说是有事找你,你出去看看吧。”
肖昱臻摇了摇头,“没事,你们忙的时候我顺手帮一下罢了。”他把医生的话转告给他们,一出病房门就看见坐在长排候诊椅子上的周扬临。
他穿着深黑色的修身西装,右手握着手机还在跟什么人打电话,他眼神已经看见肖昱臻走近,抬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边上来。
“是,左手手臂骨折,医生已经看过了。对,他现在就在我旁边。”
周扬临这语气,肖昱臻十分确定电话那头就是刚才在病房里,通了一半电话的父亲。果不其然,下一刻,周扬临直接把手机递到他耳边,对他做了给口型:“你爸。”
肖昱臻接过手机,就听见了肖谦的声音:“我刚才跟你打电话,话还没说完你就挂了,怎么搞的?”语气中夹杂着明显的不满和愠怒。
“昏迷两天的那个男孩刚才醒了,刚好我就在病房里,帮他叫了医生,可能误触挂掉了吧。”肖昱臻垂着眸,如实回答道。
肖谦听完后过了一会才说话:“让你去康青跟进项目,你倒是给我整出了一堆不相干的烂摊子,自己还挂了彩,真是我的好儿子。”
这话说得难听,可却是事实,他为了救民宿老板的儿子被打到手臂骨折,怎么看都是个圣心泛滥的老好人,他爹不可能不生气。
肖昱臻听着心里不舒坦,但也不能反驳,只能沉默着听肖谦说话。
“你堂弟肖霁过两天也要回国了,康青市的事情你抓点紧,八月底回家来一起吃顿饭。”肖谦说。
肖霁是肖晖的儿子,从小到大肖昱臻和他这对堂兄弟就总被拿出来互相比较,两个都是人中翘楚,学业和能力方面比起来都是不相上下。因此不断有人猜疑,恒希地产的下一任接班人会是哥哥还是弟弟。
肖昱臻听完这话,心里五味杂陈。肖谦之所以这么着急趁着暑假把他送到这里了解业务,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被弟弟的儿子比下去。八月底就离开这里,意味着他要跟这里所有的人失去联系,仿佛他从没有来过一样。
肖昱臻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感到心里一阵茫然。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一切,还有自己已经发觉,但是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情感。他望向米白色的病房门,觉得他和谢桐珏之间的相遇只不过是一个巧合。
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他不想和谢桐珏之间只是一个巧合。即使未来看不见,即便他们会分离,但肖昱臻还是想让他知道,哪怕是被拒绝。肖昱臻在心里暗自确定,在八月底之前,他一定要对谢桐珏表白。
他要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天意,用一腔赤诚去赌一颗真心,是输是赢他都心甘情愿。
肖谦挂了电话,肖昱臻把手机还给了周扬临。周扬临想说和想问的话都有很多,但肖昱臻现在还吊着左手,脸上还挂了彩的样子让他实在不忍心问别的。他只有由衷地说:“你下次能不能别再这么冲动了?就算是救人也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你这样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最后害的自己也落一身伤。”
“我觉得还是救人要紧。”肖昱臻对周扬临比对他爸要真诚,他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当时警察还没到,他们几个人打一个,不管是谁被打我都不会坐视不理的,更何况他还是我特别好的朋友。”
虽然他不想用朋友来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目前对周扬临他也只能这样说。
周扬临倒是很好奇,他怎么就跟那家民宿老板的儿子成了特别好的朋友,毕竟两人的人生经历和生活环境全都不同。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而且他问了肖昱臻大概率也不会如实回答。
“那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就不多过问了,反正你记得这种事情不准再发生。”他又叮嘱了肖昱臻几句,对方点头并一一保证后,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那个姓谢的男孩醒了吗?”毕竟这次寻衅滋事性质非常恶劣,这个小谢是主要受害人。肖昱臻又住在这男孩父亲开的民宿里,周扬临觉得还是要关心一下这个男孩。“我看他父母好像挺忙的,要不请个护工来照顾他?毕竟被我们摊上了,就帮人帮到底吧。”
没想到肖昱臻很快就拒绝了:“不用,这太麻烦了,而且没必要。”他没有告诉周扬临那对夫妇并不是谢桐珏的父母。他想了一下,“你帮他们支付60%的治疗费用,他们问起来的话,就让医院说是按比例报销的。”
周扬临一开始只是象征性地问一下,没想到肖昱臻还真的全都想好了。他忍不住咋舌:“啧啧啧,以前没看出来,小昱你还真的挺善良的。”
肖昱臻没搭腔,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情周扬临也能帮忙,连忙开口道:“哦还有,多去找几个曾经被刘赤那几个混混欺负过的人,一起做笔录交给警察,绝对不能放过这几个混混。”
“这个你放心,那几个混混这次找茬涉及了多项罪名,是一定会从重处理的。”周扬临严肃道。
周扬临站起身,抚平西装的褶皱:“那么接下来,你带我进去见见这位小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