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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是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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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叉丸是在巡逻任务途中发现不对的。
 
 等他赶到时,沙尘已经骤然平息。
 
 那些刚刚还失控得狂乱凶狠,甚至轻易碾碎了一个暗忍的砂子,此刻全都受惊般地缩回了我爱罗身边,以一种非常神经质的方式围绕着他盘旋。
 
 似乎是想要接近不远处的太阳奈,但又不敢,只能自虐地相互吞噬波澜着。
 
 “这是……”夜叉丸看了看那名暗忍的服制,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又是一个刺杀任务失败的同伴。
 
 他轻轻搂着我爱罗,皱起眉头,还没开口,听到太阳奈说:“他还没死。”
 
 虽然能感知到的查克拉波动已经非常微弱,但他确实还有最后半口气勉强吊着,意识全无。
 
 同时这话也是在说给我爱罗听。
 
 虽然以她的三观来看,对方本来就是带着恶意来取他性命的忍者,被反杀也是自作自受。
 
 但看这小孩刚才望向她的表情,那种浓烈到无法控制的绝望恐惧感,好像是被这种血肉模糊的惨状吓到了。
 
 太阳奈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只希望他听到这个人还没死的话,能够不那么害怕一点。
 
 随后赶来的几名巡逻忍者很快将伤员抬走,全程不敢抬头看我爱罗一眼。
 
 “我送您回去吧?”夜叉丸低头提醒,“今天晚上是月圆之夜,我爱罗大人得早点回去。”
 
 我爱罗僵硬片刻,慢慢抬起头,朝太阳奈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
 砂子依旧焦躁地起伏在他脚边。
 
 “我爱罗。”太阳奈叫住他,看到他整个人再度僵硬住,却没有回头朝她看。
 
 夜叉丸看着我爱罗,明显感觉在太阳奈开口的瞬间,他好像非常紧张,一下子把他的手抓得特别紧,紧到微微颤抖的地步。
 
 薄汗从掌心丝丝渗出,冰冷无温。
 
 他疑惑几秒,忽然意识到,我爱罗不是在害怕刚刚那个人的惨状,而是在害怕太阳奈看到他被动弄伤别人以后的反应。
 
 他怕她真的觉得他是个怪物。
 就像砂隐村所有其他人一样。
 
 而对面的女孩明显不知道我爱罗在想什么。
 
 她看起来很想安慰对方,但是又找不到自认为觉得合适的,只能犹豫片刻,说:“那我们……明天见?”
 
 抓在夜叉丸手上的力度稍微松懈下来。
 
 我爱罗转头看向她,淡玉色的眼睛里还有没流干净的眼泪。
 
 他看起来想要回答她,却又想起不知道什么事,很快把头重新别回去,只闷闷应一句:“嗯……”
 
 夜深了,我爱罗躺在床上,整个人却依旧清醒着。
 
 来自白天的记忆残留,和身体里守鹤的不安分躁动交织在一起,沙沙地抓挠着他一直压抑过度的情绪。
 
 今晚是月圆之夜。
 
 一尾守鹤最兴奋活跃的时刻。
 
 他蜷缩在床上被折磨得睡不着,属于尾兽的残暴冲动像是某种病毒,一点点扩散在我爱罗的血管里,种子一样扎根,啃食着他的神经,发出令人厌恶的惊悚咯吱声。
 
 这种过于强大的怪物,即使被封印在人柱力体内,也能在睡梦中不断吞噬对方的人格,夺取身体控制权。
 
 所以我爱罗从出生起就很少睡觉。
 
 这个孩子年幼又柔软,心性明明是最容易被恶意伤害的细腻敏感型,却出奇的坚韧无比。
 
 守鹤撕咬着他的心理防线,就像撕咬着猎物的咽喉,充满恶意地想要将对方折磨击溃。
 
 他知道,这个小孩并不是上一任人柱力分福那样的得道高僧,当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他一定会彻底占据并撕碎这具禁锢着他的身体。
 
 “等我出来……”沙沙沙……是守鹤在阴森森地警告。
 “就会杀光你们所有人……”沙沙沙……不断抓挠在他精神和身体里的尖锐爪子,痛苦不堪。
 “杀光你们……”沙沙沙……非人的暴虐恶念蔓延在他脑海里。
 
 我爱罗抱着自己,浑身僵硬着将脸埋进小熊怀里,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眼白逐渐爬满血丝,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妈妈……”他迷迷糊糊地喊,眼神紧紧盯着床边那张加瑠罗的照片,执着地喊着妈妈,好像那是唯一能宽慰他的东西。
 
 忽然间,他的眼神落在了那团鲜红至极的沙漠玫瑰上。
 
 沙漠里的花……妈妈喜欢的花,和陪他一起找花摘花的人,有一头比他鲜艳得多,鲜艳得就像这些花的头发。
 
 他又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
 
 因为知道今晚是月圆之夜,我爱罗特意提早过来,想和太阳奈多待一会儿。
 
 这种不提前告诉对方,悄悄做一件能让她高兴的事,叫做“惊喜”。
 
 太阳奈是这么教他的,也给过他好多次惊喜。
 
 然而还没等他走近太阳奈家,却无意间看到了那些围在她家门外的孩子,听到了他们叽叽喳喳和她说的话。
 
 “太阳奈,你没听说过那家伙是什么东西吗?”
 “怪物。我知道啊。”
 “太阳奈,你没听说过那家伙是什么东西吗?”
 “怪物。我知道啊。”
 
 “你没听说过那家伙是什么东西吗?”
 “怪物。我知道啊。”
 
 “那家伙是什么?”
 “怪物。”
 
 我爱罗一下子停在原地,没有继续向前。
 
 原本欢快追逐在他脚边的砂子也陡然掉落下来,发出一阵闷响,连带着心里也像突然空了一块。
 
 “那你怎么还跟他一起?”
 “你怎么还跟他一起?”
 “你怎么还跟他一起?”
 
 沙沙沙的尖锐声响爬过我爱罗的耳朵,像一条蛇在他头骨里游动,夹杂着守鹤的惊悚怪笑声。
 沙沙沙……
 
 “你不要过来!不要看我,你眼睛好恐怖!”是无数或模糊或扭曲的人脸。
 “快跑啊快跑!”是许多惊慌失措逃窜的单薄人影。
 
 “你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保护村子,不需要其他东西。但如果你控制不了尾兽,那么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会亲自消除村子的威胁。”是面目冰冷,毫无感情的“父亲”。
 
 姐姐的沉默与犹豫。
 哥哥的远离与好奇。
 
 “风影大人没说错,你果然是个不应该存在的怪物……”是被保护他的砂子拧断手脚,一心想要刺杀他的暗忍。
 
 他战栗着断断续续喘出一口气。
 
 “你眼睛很好看诶。”是太阳奈。
 “就是颜色啊。很好看呢,你不照镜子吗?”是太阳奈。
 “喂你!红头发的……我爱罗!快跑啊,他想杀你,你快跑啊!”是太阳奈。
 “行啊,你想找多少花我都陪你。”是太阳奈。
 
 陪他玩的人是太阳奈。
 会毫无芥蒂地摸他头发的人是太阳奈。
 救他的人,主动伸手牵他的人,大大方方抱他的人,知道他不爱吃甜,所以特意找来陈皮糖哄他开心的人,都是太阳奈。
 
 “我们明天见。”是约定。
 
 太阳奈太阳奈太阳奈太阳奈太阳奈太阳奈太阳奈太阳奈太阳奈太阳奈太阳奈太阳奈……
 
 她看了看那个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刺杀暗忍,又看向我爱罗。
 
 碎金色的眼睛里全是说不出的惊骇。
 
 就像其他人看到他的反应一样。
 
 “太阳奈,你没听说过那家伙是什么吗?”
 “怪物。我知道啊。”
 
 滋啦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了裂痕,露出了背后属于尾兽的凶悍眼睛,黄沙流淌如伤口处喷涌的血液。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大脑如同魔怔似地反复回放着太阳奈这句话。
 
 恍惚间,我爱罗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变成了怪物。
 
 他看到白天那个来暗杀他,却被砂之绝对防御反杀的暗忍,此刻正以一种非常怪异恐怖的姿态,倒贴在天花板上瞪着他,与他对视着,满脸血腥。
 
 幻觉里的暗忍张开嘴,发出的却是太阳奈的声音:“我知道,怪物啊。”
 
 每一句“怪物”都是一把刀子,捅进他的身体里疯狂乱搅,把他由内而外地解剖开,扎烂他的内脏,压断他的骨头,把他碾碎成一堆恶心得没人要的破碎血肉,再等待逐渐腐烂下去。
 
 我爱罗忍耐到浑身湿透,近乎绝望地张开嘴,也不知道有没有叫出声,完全是凭借最后一点本能,拼命压制守鹤查克拉的暴动。
 
 “其实身体上的伤口和痛,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治愈。真正麻烦的是心里的伤痛呢。”是夜叉丸。
 “没有什么比心里的伤更难治愈了。”是夜叉丸。
 “但有一种东西可以治愈心里的伤,只是很难得到,而且只能从他人身上得到。”是夜叉丸。
 “可以治疗心里的伤,是情感。”是夜叉丸。
 
 ——“情感?那我要怎么做才能从他人那里得到呢?我要怎么做才能不那么痛苦?”是我爱罗自己。
 
 要怎么做要怎么做要怎么做……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从出生就被塞入尾兽的人柱力,从存在开始就被利用为最强王牌的活兵器。一切的代价与折磨都只有他一个人忍受。
 
 就算痛苦到把自己的胸口整个撕开,也找不到一点被亲人爱过的证据。空荡荡的身躯里,只有他无数次独自咽下去的崩溃哭喊,化成血和砂再汩汩流淌出来。
 
 月圆夜……好难熬啊……
 
 有闷闷的声音从窗方向传来,我爱罗怀疑自己幻听了,要么就是风卷着沙子弄出的噪音。
 
 然而渐渐的,这种噪音里居然传来一个他最熟悉的声音:“我爱罗?我爱罗——!听得见吗!小熊猫!”
 
 这个称呼……
 
 我爱罗努力挪动转头,看向窗户。
 
 太阳奈在那里。
 
 他一下子瞪大眼睛,感觉整个世界都突然安静了,连守鹤嘶鸣在他血液里的声音都消散开,只剩胸腔里尚未平复的心跳还在轰鸣。
 
 噗咚噗咚,震耳欲聋。
 
 黑暗里,那双淡玉色的大眼睛全是狰狞血丝,甚至是隐约闪现着某种不似人类的冰冷凶光,看起来格外吓人。
 
 太阳奈也愣了愣,但没有真被吓到,只是同样惊讶地看着他,连继续敲窗户都忘记了。
 
 最后还是我爱罗先开口,声音颤抖得厉害:“你怎么……”
 
 隔着玻璃窗户和外面呼啸的风沙声,我爱罗听不太清她到底在说什么,看口型好像是——“你还好吗?”
 
 外面风大,她穿着身白色红纹的衣服蹲在窗边,在风沙里干净像是一片搁浅的月光,看起来有种随时都会被吹跑的单薄。
 
 我爱罗终于回过神,连忙挣扎爬起来给她打开窗户,想要拉着她进来。
 
 太阳奈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圆形的窗户本来就不好落脚,被他拉着一个没踩稳就直接栽进去。
 
 目光近距离相接的瞬间,她眼中的惊讶和关心一览无余,温暖的体温带着夜风和淡淡香气铺天盖地。
 
 就像是,
 
 太阳掉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