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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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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黑云压着幽静狭小的绵水村,薛幸在帮完一个村里人的活之后,急匆匆地赶回去。
为了能早点回去,她抄了近路,往一条没有装修的田地间走去。
风太大了,田垄泥泞而狭窄,她清瘦纤细的身材被风阻碍的磕磕绊绊,在拐角处,她突然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
“嘶……”薛幸从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捂着摔破皮的手腕,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绊住自己,她抬眼,看见眼前一个女人躺在地上。
“啊——”薛幸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她花了几秒时间稳定跳动不止的心脏,试探性地开了口,“……你好?”
理所当然的,没有人理她。
薛幸一个人在乡下已经住了好几年,独居让她胆子也大了几分。
她轻轻地靠过去,想看看眼前人活着还是死了。
她用手探了探女人的鼻息,还好,是活的。
薛幸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想去看看她是村里的哪个人。
贴在脸上的碎发被拨开,露出一张苍白漂亮的年轻面孔。
薛幸微微错愕。
这不是前几天隔壁刚搬进来的女孩子吗?
02.
薛幸的家在山脚,乡下的反正都错落的分散,这一片也就住了她和隔壁一家。
隔壁那家装修的漂亮华贵,大概是某个有钱人打造的用来休憩养老的房子,但一直没有人住。
直到前几天她从地里回来,看到隔壁突然站着一堆人,为首的是一个妆容精致,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中年女人在对着一个低着脑袋的女孩说什么。
薛幸走近了,女孩突然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朝她轻轻地笑了一下,露出唇角的梨涡。
薛幸第一反应就是:她真漂亮。
女孩看起来很年轻,穿着一身黑色皮衣夹克,里面搭了一件白色裙子,蓬蓬的,薛幸后面才知道这种裙子叫蛋糕裙,她只知道女孩穿起来很好看,显的她身材瘦高,腿型纤细而秀长。
黑色柔顺的黑长发,发尾有点卷,漂亮潋滟的桃花眼,五官精致华丽,像个洋娃娃一样,漂亮的不真实,薛幸二十几年的人没有见到这么漂亮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人际狭窄的缘故。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头上和露出来的肌肤裹着纱布。
薛幸接受到女孩的笑容,有点被捉包的尴尬,她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步履匆匆地回了家。
后面那几天她就再也没见到那个女孩子了,偶尔从她家门口经过的时候,她会冒出“这个女孩一直不出门,吃什么呢?”想法。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场景见到女孩。
女孩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表情痛苦,薛幸是个平凡又纯良的女人,她于心不忍,攥着她的手腕,把人搀扶了起来,“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听得见吗?”
幸好女孩还有点意识,没说话,乖乖地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老老实实地被她搂住。
薛幸将女孩带到别墅家门口,轻轻地问“你家里的钥匙在哪?”
女孩低垂着脑袋,不理人。
薛幸没办法,眼看要下大雨了,女孩也越来越站不住,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去,她只好将女孩带回了家。
03.
薛幸将女孩放在沙发上,用干净的毛巾擦干净她身上的污泥。
女孩双眼紧闭,干燥的嘴唇动了动,“渴……”
薛幸给她喂了水,见她额头上又一块伤口流脓水,又帮她处理包扎了一下。
她先去洗漱了一番,然后坐在她旁边,等女孩醒来。
一个半小时后,女孩的眼皮动了动。
“醒了?”薛幸蹲在她面前,语气温温慢慢,“哪里还有不舒服的吗?”
女孩委屈地眨了眨眼睛,对着薛幸低低哑哑地哭诉,“饿……”
她突然抱住了薛幸的腰,嗓音哽咽,呜呜咽咽地,“我胃好疼。”
薛幸很少和人有亲密接触,她条件反射地躬起肩膀,脊背线条僵硬。
“呃……”她性子慢热又不擅长和人交流,犹豫几番,才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她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女孩没动,还是紧紧地抱着她。
女孩温热柔软的肌肤贴着她,薛幸有些措手不及,她再次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又清又柔地哄她“先放开我好吗?嗯?”
女孩终于舍得放手。
薛幸松了口气,逃也似的跑去厨房给她做了一碗面,她是吃了回来的,不饿。
女孩看起来很饿,很快就吃完了。
薛幸有些意外,“你吃饱了吗?”
女孩擦了擦嘴,点点头,笑的灿烂,“我吃饱啦,谢谢你,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对于这种夸赞,薛幸无言地笑了一下,笑容很淡,她怕女孩没吃饱,站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盘水果,放在她面前,“我自己种的,吃一点吧。”
女孩眼睛亮了亮,“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在她吃水果期间,薛幸问了一句。
女孩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思考,“嗯……沈岫静。”
“哦。”怎么说个名字还要思考,薛幸脸色淡淡的,“那你几岁了。”
沈岫静又思考了几秒,“二十一。”
真小。
“你呢。”女孩问。
“我叫薛幸,比你大了八岁,你叫我姐吧。”
“好的,薛幸姐姐。”女孩眯着眼笑。
薛幸眨了一下眼,纠正她,“叫姐就行。”
沈岫静眨巴眨巴眼,“我叫了呀。”
“……”薛幸突然有些无言,“你这孩子,算了,就这么叫吧。”
“薛幸姐姐,我以后还可以来你家吃饭吗?”沈岫静把玩着自己的头发,语气软软的。
薛幸一直都是一个人吃饭的,突然加个人,她有一点点不适应。
沈岫静双手托脸,漂亮华美的脸逼近了她,嗓音黏黏的,“求求你了,薛幸姐姐,我会给你钱的,我有很多钱的。”
外面的孩子都这样活泼吗?
薛幸觉得自己太久没接触社会,已经不理解年轻人的世界了。
她有些不太习惯年轻孩子的撒娇,别过脸,平静道:“想来就来吧,不用给我钱。”
她倒没有缺钱到这种地步。
“谢谢姐姐!”沈岫静又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是一个很喜欢笑的孩子。
04.
那天之后,沈岫静果然每天都来。
她一亮,就坐在院门门口等她,薛幸刚开始还被吓了一跳。
沈岫静是个特别活泼的人,她特别喜欢黏着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姐姐,薛幸去哪她就去哪。
薛幸每天都要去地里,地里杂草多,她每天都要拔一点,沈岫静也跟着她去。
和薛幸平静内敛的性格不同,薛岫静特别闹腾。
薛幸觉得她是只小鸟,叽叽喳喳的。
短短二十分钟的山路,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她的嘴巴几乎没停过。
“薛幸姐姐,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呀?”
“我喜欢安静。”
“刚刚那是蛇吗?”
“是壁虎。”
“这个红色果子是什么?”
“覆盆子。”
“可以吃吗?”
“可以。”
“这个为什么和刚刚那个果子不一样?”
薛幸拉住她要摘的手 “沈岫静,不能吃。”
女孩垂下浓密卷翘的长睫,不开心又委屈地纠正她,“叫我小静。”
薛幸:“……小静。”
沈岫静一边吃着覆盆子,一边还在说话,大多都是没什么意义的扯问,薛幸基本都会回,只是回的很简单,能用语气词代替的基本不会再多说几个字。
山路没有修水泥路,起伏跌宕,沈岫静光顾着说话,差点要被石头绊倒,薛幸扶住她的手臂,忍不住轻声说了她一句“你好好走路。”
语气没什凶感,和她清淡的性格一样,她连说教都显的温气,没有一点严肃气。
沈岫静特别喜欢她身上那股特别的温吞气质,有种莫名的神奇魅力,让她忍不住想多和眼前这个才认识不到两天的姐姐说说话。
她很自来熟地握住薛幸的手腕,笑的乖乖的,“好的。”
薛幸被她握着,稍稍挣脱了一下,见她不动,用眼神示意她放开。
沈岫静视若无睹,用眼神卖萌,“我能不能牵着呀,我有点走不好这个路。”
薛幸:“……”
眼前的女孩真的有点太喜欢撒娇了。
不知道的人以为她们认识很久了。
但薛幸意外的不是很反感。
可能是因为她长的太好看了,一张脸买起萌来,简直像洋娃娃动起来了一样。
薛幸小时候是喜欢洋娃娃的。
她没拒绝,因为忙着和沈岫静说话,往常对她来说长长的山路也很快就到了。
薛幸干活的时候,沈岫静也喜欢跟着她一起做,但她不擅长,拔了好几颗青菜。
她像是做错了事一样,蹲在原地,睁着一双清透漂亮的大眼睛,偷偷地瞥着她,像不安的小狗一样。
薛幸无奈又好笑。
05.
在薛幸的教导下,沈岫静总算不会再把她的菜当成杂草拔掉了。
沈岫静这段时间一直粘着她,薛幸对她稍微熟悉了一点。
她说她是被自己母亲带到这里来,因为她出了车祸,所以她母亲让她在乡下修养。
刚到这里几天,她脑袋疼的厉害,一直在睡觉,家里没人照顾她,她后面饿的受不了,便浑浑噩噩地跑出来,凭着本能的一点记忆去村里的超市想买点吃的,不小心晕倒在了路上。
薛幸问她“家里人为什么不来照顾你?”
沈岫静帮她洗着菜,这段时间她一直赖在薛幸家里,时不时地会帮她干活。
闻言,她天真地摇摇头,“不知道呀。”
她总感觉自己脑子里空空的,一无所有,什么也记不住。
“那天那个女人不是你妈妈吗?”
沈岫静想了想,细眉奇怪地挑了起来,“可能吧。”
其实她不记得那个女人了,只知道自己醒来后看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就是排斥,她说自己是她的女儿,但沈岫静一点也记不住了。
那个女人大概是不喜欢自己的,将她带到这个乡下就对她不管不顾了。
沈岫静其实无所谓,她很看的开,这里没有那个女人,她觉得挺好的。
而且,这里有薛幸。
大概是雏鸟情结吧,薛幸是沈岫静来到这个乡下见到的第一个人,对她还那么好,性格温温缓缓的,好像永远不会生气。
如同深山里幽静的一尾湖,安宁而清缓,有种无形的魅力,一直在吸引着沈岫静。
和她在一起,就好像时间变慢了一样,她可以慢慢悠悠的生活着。
她谁也不记得,空荡荡的脑袋里只装了一个薛幸。
06.
薛幸是个平凡的女人,有着平凡的背景,和乏味的性格。
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车祸身亡,父亲是个好吃懒做的赌徒,街坊邻居都不喜欢他,连带着薛幸也不喜欢。
薛幸没什么朋友,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日复一日,她变的越来越沉默。
再之后,父亲抢劫入狱,街坊邻居更对她指指点点,她一出门必定会接受各种冷眼,这种待遇一直被牵连到学校。
她被孤立了。
本就沉默的性子越发寡言,她越来越不爱说话,也不爱和人交流。
她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乡下外婆家,外婆这里有很多新鲜蔬菜,还有很多漂亮花朵,各种水果。
她最喜欢和外婆一起去摘各种水果蔬菜了,然后放在冷冷的井水里,咬一口果子,凉丝丝的甜。
但这份快乐也没能在她身边多久,初三那年,外婆去世了,乡下的房子留给了她。
薛幸不敢回乡触景生情,去了外地读高中,大学,然后在京城工作。
因为脾性慢热无趣,她和同事关系并不好,工作了几年,某天突然被同事造谣自己被老板包养,所有人对她嗤之以鼻。
可她分明只是和老板在工作方面多聊了几句而已。
薛幸受够人与人之间的各种无形暴力,她精疲力尽,深知自己无法融入这个城市,她害怕城市了,于是她辞职回了绵水村,将老房子装修了一番,打算就这样活下去。
一直到自己活不下去那天。
这种无聊而单一的日子她过了三年,原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孤独的日子,但沈岫静突兀而热情的参入,让薛幸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久违的跳动了起来。
她热烈美丽,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劲儿,又娇气。
每次去地里总会被蚊子咬的一身包,薛幸让她别去了,沈岫静哼了一声,撇了撇嘴,“才不要,我要帮你。”
薛幸不太会冷硬地拒绝人,劝了一次还是劝不动的话,她就不会再劝了。
她只是默默地给她涂好防蚊水,又怕她晒黑,给她戴上太阳帽。
有了沈岫静,薛幸觉得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无聊了。
07.
日复一日,薛幸已经习惯了沈岫静的日子。
这天,她打开院门,没有发现沈岫静。
她以为这孩子去哪玩了,便没在意。
可直到下午,沈岫静都没出现。
这孩子去哪里玩了。
薛幸看了看手机,连个消息也不发。
傍晚,薛幸才收到沈岫静的消息。
原来沈岫静不知道跑到山里那个角落去了,她找不到路了。
薛幸让她发个周围图片给她看看。
沈岫静很快就发了。
薛幸看了一眼,凭着记忆确定了大概位置,她让沈岫静好好待着别动,她过来。
薛幸抄了近路,半个小时后到了沈岫静的位置。
这里以前是一户人家居住的地方,后面这家人搬走了,周围就荒了下来,杂草丛生。
“你跑这里来干什么?”薛幸气喘吁吁地问,眉眼间带了一点久违的愠色。
沈岫静将放在背后的手伸了出来,她的手里捧着一大束苦楝花,一张漂亮的脸笑的异常明媚。
“给你的。”
薛幸愣了一下,“给我?为什么?”
沈岫静眼睛像是装了星星一样,“你忘了吗姐姐,是你说想要这种花的呀。”
薛幸记起来了。
她的工作是一名调香师,在家里无聊的时候她经常会自己制作香水,有次和沈岫静聊天,无意识提到自己喜欢苦楝花的味道,很想摘一点做香水,但她没有在绵水村发现这种花,也就放弃了。
没想到沈岫静记得她随口一句话,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到这种花的。
薛幸不解,也就这么问了。
沈岫静很得意“我是问村里的小孩的,我给了她们一点糖,她们就告诉我啦。”
村里大多人都养了牛,这里的一些留守儿童就会帮着家里老人放牛,满村的跑,比薛幸还要熟悉这座山。
薛幸的心脏跳的有点快,有一股莫名的悸动像流水一样流淌在她的四肢百骸。
她虽然活了快三十年,但她感受到的善意其实很少。
沈岫静纯粹而热烈的善意如同潮水一般,扑面而来。
“你喜欢吗?薛幸姐姐?”沈岫静见她不回答,平静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有些忐忑,“是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薛幸摇摇头,“没有的事。”
她接过花,很轻地笑了一下,“我很喜欢。”
“小静,谢谢你。”
薛幸不常笑,她大多时候都是内敛含蓄的,这一个短短的笑,像水墨一般,清淡而秀雅。
沈岫静耳朵莫名发烫。
“姐姐带你回家。”山路难走,薛幸牵着沈岫静的手腕,走在前头。
沈岫静的视线从薛幸细瘦白皙的脖颈,到她乌黑柔顺的低马尾,还有清瘦薄薄的身材,难以移开。
08.
沈岫静和薛幸的关系更亲近了。
薛幸种了很多花,她在修理花的时候,沈岫静就会摘下一朵最漂亮的话别在薛幸的耳旁,撑着下巴,笑吟吟地夸她“薛幸姐姐,你好漂亮。”
薛幸表情很淡,但没有生气,她只是平静地摘下耳朵上的花,然后别在沈岫静耳旁上,抿起一个带着真诚又宠溺的笑。
“你更好看。”
沈岫静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她蹲在地上,害羞地捂住脸,非常羞涩地说“姐姐你是在钓我吗?”
薛幸听不懂她的话,不解地嗯了一声,清透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沈岫静冒出了一种想去亲她眼睛的冲动。
她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站起身,羞赧地逃了 。
薛幸:“………”
这孩子又怎么了。
她觉得好笑又可爱。
09.
沈岫静总是梦到薛幸。
梦境甚至越来越离谱。
沈岫静觉得自己不正常了。
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薛幸了啊总是很想一直和她在一起。
今天薛幸要去村里的超市买东西,沈岫静自然跟着去了。
超市建立在村里居委会里,这里是村里人的娱乐场所,位置宽阔。
今天大概有户人家买了新车,放起了鞭炮。
薛幸已经买好东西了,因为有人在放鞭炮,不好过去,便站在超市门口等着结束。
她察觉自己的手边有东西在抖,她侧过脸看向沈岫静,发现她的脸色苍白无比,眼神呆滞惶恐,手一直在剧烈的抖着。
薛幸握住她的手,“你手在抖。”
沈岫静空白几秒,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很是勉强地笑了起来,“我有吗?……”
她看向自己的手,大概也很意外,一边抖,一边茫然地自言自语,“咦,我为什么会发抖啊。”
她完全记不起来手抖的原因了。
她只知道鞭炮声好害怕。
好可怕好可怕。
好想逃。
薛幸突然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居委会的一所空房子里,关上了门,又捂住了她的耳朵,用口语一字一句地说“别怕,听不到了。”
沈岫静眨巴眼睛,猛地抱住了她,整个人埋在她的脖颈里,抱的特别紧。
薛幸楞了一下,身体有些奇怪,有点热,又有点痒,她动作僵硬地拍了拍沈岫静的背。
好想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但她们谁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