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德兰诺 ...
-
空灵的祝唱起于四面八方，如同水流汇聚成海般共同鸣响。
美妙的音韵引人入胜，但那声音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堵墙让人总听不太真切。直到感知逐渐清晰，他才聆听到乐曲的飘扬的旋律，就像是灵魂游荡在深海，静谧倚靠在漂泊纸船中浅眠……
朦胧的光线与乐声共舞，古式蜡烛铺了满地，涟漪似的一圈圈荡漾开，那烛火摇曳生姿、幽幽的光影晃动着。
他定定注视着那烛光，某一瞬，背光乱舞的阴影好似要将人吞噬，头昏脑涨的钝痛感并不适宜思考。
纷杂的脚步声冲乱了和谐的曲调，几位身着纯白色拖地长袍的修士疾行而来，他们手中持着与环境极不协调的金属重箱。越过阴影，他们最终停下脚步跪坐在火烛圈外围，似是托举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取一件玻璃制品，放入从金属箱中爬出的机械设备中。
巴掌大的机械蜘蛛灵活地穿过烛火，从拷着他的铁链末端攀上他的手腕、手臂、再是脊背，最后停留在他颈侧。它背上那只空荡光滑的直筒管折射异彩，锋利的针头附着银光。
随着针头刺入腺体，他的思维渐渐迟钝了、视线模糊了。呼吸间他看到到那针管内流光溢彩的液体，不过转瞬间又恢复了空荡。
那些修士们起身离开了，黑洞似的铁门在眼前合拢，缓缓隔绝了一切声音与光源，如同隔绝深渊与希望。
暖晕的烛火快要熄灭，最终微弱的光晕和黑斑交错，朦胧与漆黑组成了全部的画面……
咔哒，
是推门的轻响。
他恍然从迷梦中惊醒，汗水浸湿了鬓角又顺着脸颊滑向颈窝，留下一抹凉意。
眼前是一片漆黑，透不进半分光亮，骤然变化的场景与视觉的缺失极易让自我陷入混乱。大脑钝痛发沉，他无意识地想要抬手按压鼻梁，却意外地听到金属撞击的脆响，他感受到手腕被镣铐禁锢，一如梦中那样。
“别下床，灯是我关的，现在是午夜。”
“你醒了，感觉有不适么？”
来人似乎预料到了他的无措，故而不等他回应就继续道：
“眼睛看不清东西正常，”
“这是距你初次昏迷的第七天，二次昏迷的第二天……”
他正准备继续说明什么，但被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
哐啷，
镣铐撞击铁架发出共鸣的震响，像是缄默的反抗。
“哦，你手上那个是防止你再次攻击我用的。”
无视了他的控诉，那人说完也不多加解释，理所应当一般就这么一步步靠近病床。
他脚步很轻，却都落在实处，是与梦中那群脚步虚浮的修士截然不同的体态。
无法依靠视觉观察，听觉就暂代了识辨的功能。
他慢慢平复呼吸，仔细分辨，似乎有敲击玻璃的声响。他垂下双手、不动声色地攥紧拳头来施力绷紧铁链。
“你视网膜轻微损伤……”
“初步推测是在极暗环境中突遇强光导致的暂时性视力模糊，”
“嗯……不算严重，已经打过恢复剂了，应该不会有不适感了。”
“不过，你有轻微的营养不良，最近应该是饮食不规律，饥饿症状明显……”
对方还在滔滔不绝地分析病情，但他却没什么耐心再听下去了。他抬手打断对方，说出了自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你是谁？”
那人像是未料到他这个浅显的问题，停顿几秒后轻声嘟囔了两句奇怪的话：
“你都醒了离开了还能躺诊所后门口，又只剩一口气就厥过去了……”
“可真是，什么孽缘。”
“事先声明，我不是故意翻看你的通讯信息，只是屏幕恰好亮着，一眼就瞟到了。”
对方又敲了敲手中的玻璃，然后是衣物细微的摩擦声。
随即，他感受到了手背上的冰凉物体，暗自松力后，他打开手掌，对方将那块玻璃递到自己手中。
“入学排名在1208，学弟，很有实力嘛。”
“我是尼克·布兰多，帝国历814年入学德兰诺理学院，算是大你五届的学长。”
“现在是你的主治医师……”
他简单介绍自己后又随手捞过案几边的高凳在离床侧约一米远的位置坐下。
“通知书和报告书都顺便帮你提取出来了。看看吧，恢复剂差不多该起效了。”
尼克话音未落就伸手点亮了病床侧边的台灯，昏暗的房间瞬间被被灯光映亮，但那灯光并不扎眼，淡淡的暖黄令人感到十分舒适。
眼前由模糊的暗影逐渐过渡到暖黄，不过几分钟，视线便如尼克所说恢复。他低头看清了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块玻璃光板。
半包围式的金属框架内投出光源，点点光斑在玻璃夹层中显影。划开星空蓝的仿书信，映入眼帘的是黑金色的大字：
“德兰诺军校录取通知书”
他有些迟疑，但是空白的记忆又促使他寻找确定的信息。
无意识地点击屏幕，玻璃光斑如纸页般开合翻阅到下一面。
规整的表格内填写了完整的个人信息简历，右上角一张蓝底照片显然就是这些信息的拥有者。
“克莱尔·温蒙特”
暂不看那些信息，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视线留意着那张照片，他内心闪过一丝怪异。
“请问有镜子吗？”
他尽可能地礼貌提问，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对方顿了一下，不过转瞬就直接点点自己手中的光屏，递到他手中时俨然一块清晰的镜子。
“见过对录取信息不敢置信的，到没见过要借镜子来肯定自己的……”
“先说好，这是喜讯，不要尝试杂碎玻璃进行范围性伤害。”
“不会。”
否定了对方的怀疑，他举着镜子调整角度，还时不时瞥一眼信息表上的人像。
不论如何转换角度，最终结果只有一个。
他放下玻璃镜子，看着那张信息表上与自己脸上挂着的一般无二的容貌，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相貌，嗯……
他低头凝望着镜中的身影，心底却突然异样的平静。
他就是克莱尔·温蒙特。
嗯，一个对个人信息忘的一干二净的准军校生。
尼克显然不理解对方的行为，不过他接过光屏继续分析病检结果，清朗的声线毫无起伏：
“除失明外，你还有信息素紊乱综合症。”
“嗯，波长减短、偏离指数增加、稳定度下降10%，诱导信息素分泌倒是不多，嗯……是紊乱初期的症状，”
“你应该快到易感期了吧……”
不知眼神瞟到哪里，尼克突然拔高音量：
“你第二性别是Omega？！”
骤然提高的音量着实吓着克莱尔一惊，他暂停阅读手中的信息，疑惑似的转头面向尼克。
“嘶，不符合常理啊……你的信息素偏离指数显示增高啊。”
尼克·布兰多看着对方比自己更疑惑的眼神，一时间沉默了……
第二性别？
克莱尔回想着，但是仅存的记忆中并没有它的存在。
“克莱尔，”
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尼克突然回神道：
“你十一岁半时测出的第二性别偏向是什么？是Alpha对吧！”
望着对方坚定的眼神，克莱尔给出了答案：
“不知道。”
“怎么会……”
望着对方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克莱尔直接放弃细致入微地解释，他直截了当地伸出未被束缚的另一只手点了点太阳穴，说道：
“我这里，有问题。”
“我失忆了。”
出乎意料地，尼克·布兰多并未继续他的滔滔不绝，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震惊到了。他移开了对视的目光，转而是低头仔细翻阅起了那不到三面显示屏的医疗诊断报告。
房间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气氛有些紧张尴尬。
克莱尔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他暂时不想理解除记忆之外的一切。不过他还未接受自己的身份。于是他继续面无表情地回看那份录取通知书，直到清丽的眉毛微微蹙起。
尼克沉浸在报告中的细节，无意识地敲击玻璃屏幕发出哒哒的声响，杂乱的声音有些吵闹。
但很快他便留意到克莱尔的不适与防备。于是起身拍了拍白卦，尼克将口袋中的钥匙放到病床边的柜头，又顺带把椅子推进案几后就准备离开了。
“那我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
克莱尔轻轻点头，目送着尼克转过房门的身影。
临关门，尼克还不忘敲了一下手中光屏，提醒他记得将端脑的诊断报告接收。
随后他就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内再无声响，只余克莱尔缓缓的呼吸声。
他借着暖光将手中的光屏放在案几上，几面纸的信息已记住大半，现在就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
他仰面靠在床头，台灯的光照亮了房间，头顶刺眼的坎晶灯切断了能源供应，此时仅能散发出粒子一般微小的光点，像是缀着星子的静谧夜空。
在安静封闭的空间里或许时间过了许久，久到克莱尔几乎感受到了睡意。不过楼下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催人清醒，尼克像是在寻找什么，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
期间他可能还推倒了某些木质家具，又打碎了几盏玻璃器皿……
克莱尔就这么淡淡听着着寂静中不和谐的声音，心底也逐渐清晰宁静。
不多时，窗外传来窸窣响动，克莱尔转头望去，却并未看清那一闪而过的阴影。
不知为何，他心底突然闪过一丝不安。他立马做出反应，伸手拿起钥匙打开铁锁，活动一下被禁锢已久的手腕。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案几上熟悉的短刀，只是这一次心中再未泛起丝毫波澜。
他顺手提起刀柄，翻身下床。
沾有血迹的衣物早被护理机器人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克莱尔此时身着宽松的条纹病服。活动幅度较大，他很满意，不过依旧无视了铁架床下的同款拖鞋赤脚走向了房门。
他关了台灯，尽可能压低重心向着门框走去，待摸索到门框后克莱尔抬手缓缓压下门把手拉开了房门。留出一条堪堪够侧行的缝隙后，他侧身蹭出房间来到了走廊。
与上次清醒时房子的布局没有变化，他熟练地穿过长廊，随后半蹲在二楼楼梯口，透过镂空的扶梯观察着一楼的动向。
如他所料，尼克确实不小心推倒了木质家具，矮书架上的书本无序地撒落一地，破碎的玻璃渣在敞亮的立式坎晶灯下闪烁。那破碎的玻璃罐似乎没装东西，到是尼克·布兰多半跪在地上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有些奇怪。
楼下的场景有些混乱，空气中混杂着一股甜腻的气味，几个服务型机器人手忙脚乱地清理着外围的玻璃渣，期间还拿着喷壶不停地朝半空中喷洒着什么。
诡异的欢脱气氛并无危机可言，但克莱尔直觉感到危险。他弯腰缓缓走下楼梯，视线掠过那满地狼藉看向那高书柜簇拥着的大敞着的窗户。在粉黛色星辰照映下，他看到了一对赤红色的竖瞳。
那怪物显然未料到会有人类发现它，但仅在与克莱尔对视的下一秒就猛然窜入屋内撞开机器人，直扑向毫无防备的尼克。
与此同时，克莱尔向书柜冲去。他手腕用力一甩，短刀破空刺出，扎入那那巨虫怒瞪的红瞳中，硬生打断了它前扑的动作。中剑瞬间，腥臭的墨绿色粘液飞溅，巨虫的前足胡乱挥舞起来，锋利的镰刀险些划过尼克左臂。
“嗤——”
那怪物的口器中发处威胁似的低语，它的触须微颤又在瞬间绷直，直刺向克莱尔胸口。
克莱尔侧身贴地躲过，他一手撑地一手抓起地面上未清理干净的玻璃碎片，灵敏地闪越过飞掠的前镰。
巨兽一击未中导致重心不稳，克莱尔踢腿扫过却意外没有撼动它四肢支撑的底盘。他心下奇怪力量的失衡又在刹那间改变攻击方式，他抬手勾住它弯下的脖颈，手中玻璃的尖端对准那项上虫头。
那只虫族猛然挣扎起来，落下的刃面歪斜堪堪划断它的触须。克莱尔落地躲过晃动，险些被巨兽扔下。
尼克躲过虫族令人心惊肉跳的攻击后就朝着克莱尔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凝神不知做了什么决定就转身跑开了。
克莱尔余光瞥到尼克的动作，但巨虫落下的攻击打断了他的思考。他双手反压对方挥动的虫镰，可惜力量的差距并不能让他讨得了巧劲，两者陷入僵持，虫族的前镰压下，被斩断的触须尾部一颤一颤地流出浓水，滴落在皮肤上的灼烧感让克莱尔眉头一皱。
一时不察，巨虫抬起前足，骤然改变的受力让克莱尔没有躲开，但战斗的技巧像是他最基础的本能，仅瞬间他就借力翻身上虫族的脊背狠狠压下去。镰刃上尖锐的倒刺划开皮肤，打斗间他身上又增添数道伤口，划痕渗出血滴，是火辣辣的疼。
许是吃痛，那虫族挣扎起来。克莱尔一手拔出虫族眼眶中的短剑，心中却对刀锋将要割开的伤口有些迟疑。正当克莱尔决定一刀砍下虫族的头颅拼个血浆迸进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屏住呼吸！”
几乎是瞬间，克莱尔手臂扼住虫族的脖颈，腰肢使劲弓起，强迫那巨虫脸孔面向声源，布满细密锐刺的口器大张正对着去而复返的尼克，或者说他手中持有的东西。
巨兽毫无征兆地摇晃起来，克莱尔觉得奇怪的同时闻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他望向尼克，看到对方手中的喷壶就了然翻身下虫，后退几步走到窗边，换气的同时也再观察一翻周围的情况。
“是异变条纹吻螂，不会有第二只了。”
尼克凝眉，放下手中的喷壶后转身拿出书架上的一罐玻璃瓶，将其拧开后就放到一边。回头看到克莱尔仍未放下戒备于是继续解释道：
“这是一种对诱导信息素极度敏感的虫族，不过还好，这种虫族除非繁殖期不然一般都独居。”他越过虫族走到窗边，伸手带上窗户又补了一句：“现在距其正常繁殖期还有六个月。”
尼克说完便转身继续收拾满地的书籍，他一张张拾起散落纸张又按顺序仔细排列对证页码。在他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静躺着那只虫族，奇异的喷雾对它造成的伤害是致命的，此时它已经步入死亡之门，坚硬的外骨骼与血肉作点点微光飘升至半空聚拢，不过一瞬又散开泯灭，只留一滩墨绿色的浓血证明其曾经存在。
尼克瞥一眼血迹，捡起最后一页纸后就抱着收理好的书册起身望向克莱尔所在的窗边，他本以为会在克莱尔眼中看到对虫族死亡景象的差异与惊讶。不过可惜，对方漂亮的眸子里从始至终只有淡漠，仿佛司空见惯。
“你真是一位很奇特的Omega，”
尼克将手中的书册一一归位，先前被虫族扫开的小机器人此刻一拥而上，围着尼克转圈圈。
“据我所知，大部分Omega在刚才的情况会害怕逃离，小部分会尖叫着害怕逃离，只有极个别会想要尝试制服一只凶残的虫族……”其实是根本没有，但尼克不会这么说，因为：
“不过作为医生，近期还是不建议你进行剧烈运动，包括但不限于与虫族赤身肉搏。”
将余下的书籍交给机器人收纳后尼克转身面对着沉默已久的那个人。
坎晶灯光穿过书架打下光影，落在那人身上衬得他容貌更加精致漂亮。克莱尔不知何时换了站姿，他依靠在书柜上，修长的双腿交叠，一手搭在窗檐边缘一手随意垂下。
安静的他似乎并不会给人带来什么危机感，如果不去看他身上交错流血的伤痕的话。
尼克·布兰多无意识地联想。
“我尝试查阅资料，你的信息素异常可能是因为妊娠期引起的信息素分泌紊乱……”
不知为何，尼克突然觉得周遭的空气冰冷了几分，不过他还是就着心中的判断继续叙述：
“你的间歇性昏迷可能就是信息素紊乱导致的，但诊所中没有仪器可以检测具体情况，帮忙疏解紊乱的医师一个星期前请假回她母星探亲了。所以缓解你的紊乱需要去医院做治疗……”
尼克说着说着抬头正对上克莱尔注视他的双眼，在对视瞬间他感知到了一丝杀意，没来由地对接续的表达感到迟疑。
到是克莱尔先低头回避视线，他看着脚下的木地板只说一句：
“我失忆了。”
“ 嗯，我知道，”
尼克十分平淡地对答，直到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克莱尔语气中不可忽视的认真。
“等等，不是，你说真的？”
克莱尔回以淡然的眼神和沉默，他倒是觉得对方不信任的态度十分正常。
寂静的环境让小机器人转动动力齿轮的轻响也愈加明显，尼克反问完就陷入无端的沉思，他视线逐渐低垂，落到机器人手中最后一本书册上。
那书册的封面是暗沉的牛皮纸，边角已经毛躁，显然主人对它的内容十分重视，经常翻阅。封面无题，只在侧边三指宽的书脊上有一排娟秀的手写字：
“德兰诺理学院求真学团·赠”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回忆，德兰诺铺满阳光的凌霄花步道，实验室的无数仪器资料，还有临离校前一封来处属最高机密洋洋洒洒几千字的手写信。
“你……”
“失忆后暂时没有什么计划吧？”
尼克开口打破沉默，他仿佛下定什么决心抬头望向克莱尔。他天蓝色的双眸闪烁着微光，像是重拾的信念。
“那你会去德兰诺报道对吧”
尼克·布兰多心中的千番思考克莱尔一概不知，他其实也十分迷茫。
因为无比奇怪的，自他清醒后他就一直觉得自己的什么“使命”、“梦想”一类的东西早就完成了，他没有想要追寻的人生大事但也不是很想面对死亡，由此便觉得随波逐流也挺不错。
于是克莱尔点头回应。
“记忆缺失会让你很难在陌生的环境中生活，你曾经与家人的关系应该也并不融洽……”
不等对方否决，尼克直接试探性地提出了最后的问题：
“那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德兰诺？”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德兰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