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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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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沈昼终于有了时间看自己喜欢的书。
搬开地下室堆放的杂物,沈昼把放书的大箱子拉出来,箱子上厚厚的灰尘也没能阻挡住沈昼兴奋的心情,他吹掉灰尘,哼着小曲,在昏暗的吊灯下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一侧是沈昼喜欢看的各种推理小说和漫画书,另一侧是一些古典文学和有关画画的书,都是沈昼的爸爸留下来的。
距离沈昼上一次见到自己爸爸,已经过去快五年了,而这五年间,这个男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沈昼拿起最上层的那本书,一边翻,一边嘟囔,
“老家伙,你不会…”
随意翻开的书页中夹着的纸条引起了沈昼的注意,纸条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却让沈昼拿着纸条的手微微发颤。
精装的硬质书壳撞向地板,沈昼卡壳的喉咙也终于开始运作,
“…死外边了吧?”
沈昼低下头,看着落在脚边的照片,照片上的男生他六岁那年见过,是爸爸口中画画最有天赋的人,是画室的助教,是爸爸的情人,也是自己的暗恋对象。
他第一次见到白夜,就是在爸爸的画室,他那时正在走廊疯跑,没看清脚下的台阶,直接摔到了地上,正伤心的时候,一阵玫瑰味把冲到鼻腔,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眼前,
“小朋友,没事吧。”
米白色的毛衣吸满了阳光,让白夜周身的玫瑰味也越来越浓,沈昼脑袋空白着把手搭上去,被白夜抱在怀里时,他没再感到疼,只感觉脸上烫得难受。
而第二次见到白夜,是在沈昼十二岁那年的夏天。
那天,他像往常和朋友告别准备去画室画画,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在校门口围了三层外三层的人群。
他好奇地挤过拥挤的人群,站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一瞬间,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因为,他看到了妈妈,看到了街坊四邻,看到了被摁在地上,又被人揪着头发只能扬着脸的白夜。
“这就是破坏沈老师家庭的小三!”
声音在街道上空回响,耳朵边是些恶心的话,沈昼垂着手,突然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假的,歇斯底里的妈妈,呆若木鸡的爸爸,还有脸上布满红痕,眼里尽是哀妄的白夜,最好都是假的。
他走出人群,朝着即将落山的太阳跑去,他想,只要一直向一个方向跑,他就会跑出这个虚假的世界,回到那个有着和睦家庭的真实的世界中。
可惜他没有,他只是筋疲力尽地瘫倒在泥土地上,在逐渐变暗的天空下,阖上了眼。
沈昼做了个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在一片原野上被野兽追逐奔跑,一刻都不能停留,在他筋疲力尽时,他遇到了一片玫瑰丛,那片玫瑰丛很香也很暖,而且还能阻挡追逐他的野兽,他那是已经很累了,两眼一闭,栽倒在了玫瑰花丛中。
再次睁开眼,沈昼躺在自家沙发上,厨房传来妈妈炒菜的声音,而身旁则传来了翻动报纸的声音。看到沈昼起身,爸爸坐到沈昼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
“退烧了,先喝点水,等会你妈妈做好饭,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一家三口再次一起坐到餐桌上,可每个人的表情都不轻松,看到妈妈给爸爸夹菜,爸爸皱起的眉毛和有些苦涩的微笑,沈昼有些心慌,他意识到爸爸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和他们一起吃饭了,也就是说,在爸爸心里,他选择了谁,已经很明确了。
但沈昼也意识到虚假的平静,也是平静,只不过这样的平静也只持续了一年。
看着纸片上的地址,沈昼把照片塞到口袋里,他想知道爸爸是怎么死的,也想再见到白夜,他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如果过得好,他就用右手给他一拳,如果过得不好,他就用左手给他一拳。
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沈昼背起书包,一推门正好和刚刚买菜回来的妈妈撞上,妈妈上下打量着沈昼,
“你这是去哪儿?马上就吃饭了。”
“我和朋友约了去北城玩玩。”
沈昼妈妈点了点头,抬头看向沈昼。在自家妈妈疑惑的目光中,沈昼垂着眼睛,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书包带,在脑海里构想其他的理由。
妈妈也没再说话,推开沈昼走进卧室,拿出了件外套递给沈昼,
“北城昼夜温差大,拿件外套。”
沈昼愣了愣,接过外套,
“我过两天就回来。”
“知道了,”妈妈把菜篮子放到桌子上,拿出新买的韭菜,坐到桌子一旁,“快去吧,我终于能清静两天,晚上也能和你张姨去跳跳舞。”
沈昼笑着应了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他卡着点跑到车站,买到了最后一班大巴车的车票,抱着书包坐在晃晃悠悠地大巴车上,靠在窗户上时,沈昼看着逐渐亮起的路灯,竟然感到了一丝喜悦。
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了。沈昼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车站,在吆喝声和黄色车灯照不到的角落,抽出了背包里的外套,巧的是,沈昼身旁的中年大叔也从背包中抽出了同款外套,但他没给自己穿,而是盖在了怀里熟睡的女儿身上。
沈昼瞥了一眼,紧接着收回了视线,他把脸埋到领子里,低着头向前走。
还好这次导航软件比较靠谱,沈昼顺利找到了纸条上的地址,是一家远离市中心的家庭版旅馆。此时此刻,只有旅馆前小院子门口亮黄色的灯亮着。
小院子一看就知道被人精心照料过,石板小道上的杂草被尽数除去,小道两旁一丛一丛盛开的玫瑰花,很大,很红,很香。
沈昼推开院子的小门,站在石板小道上,微微弯下腰,看着面前开得正好的玫瑰,突然想知道它的花瓣是什么手感,刚一抬手,风卷起的玫瑰花瓣和前堂的暖灯一起映在沈昼的眼睛里,他眨着眼睛,又一次看到了那件米白色毛衣。
“来住宿的?”
沈昼没说话,又往前走了几步,前堂的灯晃得他眼睛疼,但他还是紧紧盯着白夜,五年不长不短,白夜和最初沈昼见过的白夜还是没什么两样。
沈昼看着那件有些起球的米白色毛衣,右手紧紧攥起拳头,却又在一抬眼时松开。
站在台阶上的白夜歪了歪头,睫毛抖动的频率加快,他看着沈昼,又问了一遍,
“来住宿的?”
“是。”
“那跟我来吧。”
沈昼点点头,揉着发酸的肩膀,乖乖跟在白夜身后,整个旅馆的装修大概都是白夜选的,颜色多但不杂,反而有点复古的感觉。
“整个二层的房间都是住人的,一层左边是厨房,右边是餐厅。”
正走神的沈昼差点撞上在楼梯口停下的白夜,他轻轻扶住白夜的肩膀,又一次闻到熟悉的玫瑰花味时,沈昼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比白夜高了。
“好。”
白夜抬头看了眼沈昼,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
“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话都这么少吗?”
“大概吧。”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沈昼又接了一句,
“我也不小了。”
白夜推门的手顿了顿,而后笑着点点头,引着沈昼走进房间,
“这间视野最好,能看到远处的山,也能看到近处的玫瑰花,最近来的人不算多,也是便宜你了。”
“谢谢老板。”
“叫我白夜就好,白天的白,夜晚的夜,”白夜抬眼看向沈昼,“你呢?”
“叫我小周吧。”
“好,小周,你早点休息。”
房间再次归于寂静,沈昼从桌子上摆着的花瓶里拽下一片玫瑰花瓣,攥在手里,猛地栽倒在床上,他看着天花板的吊灯,脑海里突然又浮现出,刚刚在门口看到的白夜。
还是熟悉的米白色毛衣,只不过毛衣右侧,是一条随风摇晃的,空荡荡的,袖子。
02
沈昼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眯着眼拉开窗帘,望向远处被彩虹笼罩的群山,等眼睛适应了窗户外的光亮,他才又低下头,盯着正在浇花的白夜。
好似是感受到了沈昼的视线,白夜抬起头冲沈昼笑了笑,把水管放到一旁,冲他喊到,
“下来吃饭!”
换好衣服走到厨房时,白夜已经把做好的打卤面放到了桌子上,他把筷子递给沈昼,坐在他身旁,笑得温柔,
“尝尝。”
“谢谢。”
从陶瓷碗里溢出的香气尽数扑到沈昼的脸上,沈昼抬头瞥了眼垂着眼睛安静吃饭的白夜,拿起筷子,几乎是把头埋到了碗里,温热的汤汁划过喉咙,流到胃里,让发干发皱的身体重新活络了起来。
喝掉碗里最后一口汤,沈昼轻轻把碗放下,看着白夜熟练运用筷子的左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你是左撇子吗?”
“不是,”白夜笑着举起筷子,在空中夹了两下,“练出来的,厉害吧?”
沈昼点了点头,表情突然变得暗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明明透过画室的小窗户,看见无数个坐在画板前的白夜,看着他抬起右手,在洁白的纸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沈昼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他想他大概是在惋惜这个极其有天赋的人,再也不能画画了。
白夜看着视线固定在自己空荡荡袖子的沈昼,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他转头盯着沈昼,等待着沈昼问出那个他回答了无数遍的问题。
“你吃完了?”
“啊?嗯。”
直到水流声响起,白夜因为突然靠近的沈昼而僵直的背才缓缓松开,他把手臂搭在椅子上,侧身看着站在水池前正在洗碗的沈昼,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少了一条胳膊吗?”
“大概率是痛苦的事吧,不说,渐渐就忘了。”
“是吗?”
大概率不是,沈昼转头看向正迎着阳光发呆的白夜,阳光照在白夜身上,让他周身的氛围静谧又神圣,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像已经可以对所有的痛苦一笑而过。
但沈昼知道,平静只是假象,有些事最让人痛苦的,不是发生时的惊异,而是发生后的长尾效应。
就像平静的那一年里,妈妈的讨好与谨小慎微,只是一个开始。
“你对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吗!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那个男生到底有什么好的,难道会有我叫得好听吗!”
“够了!以前你还是个文静温柔的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小昼就在旁边的屋子里,你想让他听到吗!”
沈昼当然听得到,但他只能装听不到,他是妈妈用来挽留爸爸的筹码,一旦出错,这岌岌可危的关系便会崩塌。
所以他只能用被子紧紧裹着自己,给自己讲故事,哄自己睡觉。
不过还好,这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普通到沈昼都不记得那到底是什么季节。做了噩梦的他推开卧室的门,想给自己倒杯水,却和提着包穿着黑色大衣的爸爸撞上,沈昼还是第一次从自己爸爸脸上看到如此惊慌失措的神情,但他也累了,就没说话,默默退回了房间,静悄悄地再次爬上自己的床。
门落锁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沈昼还是哭了。
那之后,妈妈和爸爸家里的人找了很久,但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沈昼放学回家时,经常能透过书房虚掩的门,看到跪在地上哭泣的妈妈,她手里拿着剪刀,把照片一侧的爸爸千刀万剐,嘴里还经常念叨着,
“我就不该看上你…我就不该信你的…”
又一次看到红着眼的妈妈,沈昼强硬地推开了门,
“妈。”
“闭嘴!你们父子俩就没一个让我…”
“吃饭了,”沈昼端着自己刚刚煮的面条,蹲在妈妈身边,“我第一次煮,您尝尝,应该是熟了。”
沈昼听到妈妈倒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和妈妈对望,
“他不值得。”
她明明还在流泪,但整个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她颤颤巍巍地捧着那碗还有点生的面条,拼命往自己嘴里塞,或许塞得太满,连声音都断断续续的。
“太好吃了,我儿子大概率是个天才。”
第二天中午,厨房再次传来了锅铲碰撞的声音。
一切都在好转,可沈昼不知道的是,妈妈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被叔叔突然接回老家的沈昼,在一众嘘寒问暖的声音中吃了一个还算丰盛的午饭,睡了一个安稳的午觉后,看到了被绑在柱子上的妈妈。
他那时才意识到,妈妈哭,或许有几分对爸爸的挽留,但更多的是,哭她那孤立无援的未来。
烟雾缭绕中,沈昼妈妈被树枝捆着,一个打扮成道士模样的人拿着燃烧的一张符纸,围着她一圈又一圈的转,她挣脱不开,只能盯着一张脸色苍白的脸,失神地盯着那片承载着所有人的土地。
沈昼想去把妈妈就救下来,刚迈出步子就被一旁的长辈摁住,
“乖,小昼,那是在帮你妈妈驱邪。”
“驱你妈的邪!我妈没事!”
“怎么没事,要不是她,你爸爸能和男人搞在一起,能离家出走吗?”.
沈昼愣在原地,看着周围七嘴八舌辱骂诋毁他妈妈的人,只觉得这个世界还真是该毁灭啊。
他愣了愣,站直身子,
“这和我妈,有什么关系?”
一个窝着头发的白发来人挤到沈昼面前,她抓着沈昼的肩膀,表情狰狞,像是丢掉了什么罕世珍宝一样,
“小昼,她身上带着邪气,你爸爸当年那么听话一个人,那么努力一个人,说好了要回报我们,把我们都接到城里享福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此起彼伏的声音传到沈昼耳朵里,他远远望着对自己笑的妈妈,皱紧眉头,趁所有人不注意冲到烟雾中央,站在妈妈身前,
“那和我妈妈没关系!是你们教不好你们的儿子!”
“你们哪是真的担心我爸爸,只不过是觉得自己未来的保障没有了!还想让我妈把这责任担起来,我呸!一群吸血鬼!”
话音刚落,沈昼就腿软了几分,明明是在中午还对自己和颜悦色的长辈,突然就一个个冷下脸来,争着抢着要好好教育自己。
沈昼对那天的事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他只记得自己是被妈妈抱回家的,他的腿骨折了,眼睛也肿得睁不开,迷迷糊糊间,他问了妈妈一个问题,
“我爸爸是坏人,对不对?”
“不是。”
妈妈回答得很快,快到沈昼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头看着妈妈坚毅的侧脸,听到她温柔的声音传到耳畔,
“他是个胆小的人。”
“那,白夜呢?”
“是个可怜的人。”
沈昼把碗放回橱柜,想偷偷看白夜一眼,一抬眼,却刚刚好撞上白夜偷看他的视线,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撇过头,又不约而同地再次对上视线。
白夜挠了挠头,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又夹杂着暧昧的沉默,他拍了拍沈昼的肩膀,
“你要是没什么安排的话,我们一起去买点菜,晚上吃点烧烤。”
“好,那麻烦了。”
“不麻烦。”
两个人收拾好出门时,太阳的光芒也只是稍微收敛了一点,不算耀眼也不算暗淡,温温柔柔的,刚好能照亮白夜脸上的小绒毛。
“小心,”白夜扶住刚刚险些被小石子绊倒的的沈昼,安抚似得拍了两下沈昼的手背,“这里经常会有大车经过散落下来的碎石子,走路还是要仔细一些。”
沈昼捏着发烫的手腕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眼白夜,
“我看你走得还挺快的。”
“那当然,我小时候和我爸住在工厂里,上学放学经常走这种路,”白夜顿了顿,“不过我16岁那年就没再走过了。”
“为什么?”
“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说我画画很有天赋,把我从那个黑黑的工厂,从那个满是啤酒瓶的家里带了出来。”
白夜的眼睛亮亮的,但看的沈昼心里发颤,16岁的白夜走出了到处洒满碎石子的小道,也抱着摔在角落里的沈昼走进了阳光。
沈昼莫名觉得眼眶发酸,他清了清嗓子,看向白夜,
“他是你爱人?”
“不…不算是,只能说是,情人。”
03
肉摊上的肉很新鲜,老板也很热情,介绍着各个不同部位肉的口感,沈昼提着菜看着正和老板讲价的白夜,回想起白夜那双刚刚被夕阳灌满的眼睛。
“小周,你…”
狭窄的过道突然窜进来一辆电瓶车,沈昼没来得及多想,就把一旁的白夜搂到怀里,等到沈昼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熟悉的玫瑰味包围了。
沈昼机械地转过头,斜眼看了眼白夜,发现这人把头侧到另一边,着急忙慌地把老板递过来的袋子塞到沈昼的袋子里,接着就加快步伐甩了沈昼一大截。
沈昼愣了愣,身后即将落入地平线的太阳,散发着橘黄色的暖光,映在大地上,映在白夜被风吹起的刘海下,逐渐发红的耳垂。
“小周!”
听到声音,沈昼回过神来,看着面朝他笑着挥手的白夜。
多么浪漫的场景啊,可沈昼莫名其妙地想哭。
“真漂亮啊。”
把菜全部洗好切好放到盆子里,沈昼端着盆走到正在小院子里给鸡翅改刀的白夜身边,白夜左手拿刀的姿势有些别扭,但那些鸡翅上还是留下了整整齐齐的两道划痕。
沈昼看了眼,没说话,把菜放到一旁,开始捣鼓烧烤架里的碳。
“还以为你会帮我,一般人看到我这样,就会说,我来我来我来。”
“你已经都快弄好了,”沈昼点燃点火器,笑了笑,“我再帮你,那不是抢你功劳吗?再说,你一直都很厉害。”
白夜盯着沈昼嘴角的小虎牙愣了几秒,沈昼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一种不属于同龄人的沉稳,他有时会觉得沈昼是不是想得太多,而少了点少年人的朝气。
但刚刚被煤炭熏黑的脸,眼睛亮亮的沈昼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白夜才发现,沈昼身上的意气风发根本藏不住。
他只不过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鸡翅和五花肉滴落下来的油,引得火苗争先恐后地往上窜,沈昼把烤好的鸡翅放到盘子里,正想喊白夜吃饭时,后脖颈突然被冰扎凉的铁罐覆盖,他侧过身,笑眯眯的白夜和冰啤酒一起伸到眼前。
“你能喝吗?”
“当然。”
沈昼不常喝这些东西,上次喝啤酒,还是在高中的毕业聚会上。他斜眼偷看白夜,学着白夜一下子灌了好几口,却没控制好量,差点喷出来。
“慢点,小朋友还是不要乱学啊。”
“我不小了。”
白夜的笑容凝在脸上,不知道是要笑还是要哭,也不知道是该期待还是该逃避。沈昼看了白夜一眼就低下了头,他心里有好多问题想问白夜,但又不知道怎么问会不让他伤心。
“小周谈过恋爱吗?”
“没有。”
白夜挑了挑眉毛,表情和语调都夸张了起来,
“咱这也算是一表人才,又高又帅,怎么可能没人追你?”
“真的没有。”
“那,小周有喜欢的人吗?”
“有。”
沈昼又露出了像小狗一样亮亮的眼睛,炙热,却又笼着一层薄薄道不清说不明的雾气。
看着这双眼睛,白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沈昼喝了口啤酒,把视线重新移到烤盘上,他捏了捏手里的易拉罐,开口问道,
“那个人,很喜欢你吗?”
“嗯,他真的帮了我很多很多,他会记得我喜欢吃的东西,会记得我的生日,会夸奖我,我每次去画画的时候,会帮我调好颜料,天冷会给我送毛毯,下雨会给我打伞,还会给我带奶茶,带蛋糕…”
“这不是最基本的吗?”
沈昼看向白夜,开口说话时才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
“他真的爱你吗?”
“如果真的爱,怎么会只是情人,如果真的爱,又怎么忍心看你受苦,如果真的爱,你就应该是自由的。”
“如果是我的话,我…”
沈昼突然噤了声,这种话或许本就不该说出来,他不是没有幻想过,要是自己早出生几年,要是自己先遇见白夜,要是自己的爸爸和白夜没有这层关系,这会不会就是另一个故事。
沈昼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白夜,自己暗恋了这么多年的人,好不容易坐在自己对面,而且还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白夜,记住我吧,无论带着何种心情,记住我吧,沈昼心想。
“千刀万剐,我都会和你走下去,就是死,我也不想放开你的手。”
好多好多的人都认为少年人总是冲动而又热烈的,他们随口说出的誓言总会在某一天被风吹去,可没有人能抵御誓言说出口的真心和那双坚定的眼睛。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沈昼。
周围的氧气好像都被吸走了一般,白夜感到有些喘不上气来,从沈昼声音传到自己耳朵那一刻,他的后脑勺就开始发麻,接着是背,最后好像连他的右胳膊也疼了起来。
但他也只能不断告诉自己,小孩的话,怎么能信呢,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一直在骗自己。
那次在大街上被打之后,白夜想过彻底离开,但那时从未求过白夜的沈炽第一次在开口祈求他,让白夜再给他一个机会,再等等他,只要沈昼情绪稳定下来,他们就一起去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生活。
白夜还记得当时沈炽跪在自己身前,捧着自己的手,
“你等等我,相信我,你早晚都会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画家。”
白夜心软了,他眷恋着沈炽,或者说,他眷恋着这份爱。
所以他愿意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愿意不间断地接活,愿意住这个会漏水的城中村,他心里有盼头,倒也感受不到什么痛苦。
直到兼职完的那个夜晚,和灰色墙壁融为一体的男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酗酒让他几乎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站都站不稳,只能扶着一旁生锈的扶手,踉跄着拉住僵在原地的白夜的手,声音沙哑,
“长这么大了,小夜。”
“你…”
“本来也不想打扰你的,但我现在年纪也大了,也是时候找你给我养老了。”
白夜忍住恶心,想甩开男人的手,却发现深入骨髓的恐惧,根本不是能克服的东西,他好像一反抗,就会有个啤酒瓶子再次飞到他的脑门上。
白夜屏住呼吸,抖着身子靠到门上,试图从发锈的铁门上寻求一丝安全感。
“我…我没钱…”
“不能说谎啊,那个什么老师不是说你以后一定会出名挣大钱吗,”男人捏了捏白夜的手,“他可说过,这双手,很值钱啊。”
“我后半辈子,就靠着你了。”
“啪嗒—”
从下巴上坠落的水珠砸向地面,在格外寂静的夜里摔得粉身碎骨。
白夜抬手擦了擦从头顶不断往外冒的汗,看向眼前正咧着嘴散发出臭味的人,他知道,男人眼神里的贪婪不是自己一个人能补上的窟窿,所以,绝对不能,让这个人毁了自己以后的生活。
他侧头看了眼和自己腰差不多一样高的扶手,反扣住男人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把男人压到扶手上,三层楼的高度,摔死男人足够了。
“我是你爸爸啊!”男人睁大眼睛,死死攥住白夜的手,“小夜啊!爸爸只想多陪陪你,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爸爸会好好补偿你的。”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爸爸带你去游乐园,你看到大恐龙还吓哭了呢。”
看着男人流下的眼泪,白夜手上的力道松了松,结果一个不留神,他和男人之间的位置颠倒,被男人摁在了扶手上,男人掐着白夜的脖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去死吧。”
从男人眼眶里滑落的最后一滴眼泪滴到白夜的脸颊上,他眨了眨眼,看着天上一片又一片的繁星,紧紧搂住男人。
天上的星星那么亮,那我们一起变成星星吧。
反正在肮脏杂乱的城中村莫名其妙死两个人,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或许是上天垂怜,或许是白夜自身罪孽太过沉重,他捡回了一条命,代价是他永远不能画画了。
“先生您好,您的朋友现在在医院,您能过来照顾他吗?”
“没问题,我马上就过去。”
挂断电话,护士给白夜扯了扯被子,
“您朋友很担心您呢,好好休息。”
“嗯。”
看着护士逐渐走远的身影,白夜不再隐忍,任凭眼泪从眼角滑落,浸湿枕头,
“太好了,沈炽,太好了。”
被沈炽拥进怀里的时候,黑色大衣沾着的寒风很凉,但白夜不愿意放开,他很需要一个拥抱来安抚自己,他想多抱一会儿,却被摸到空荡荡袖管的沈吃一把推开,他静止了几秒,嘴巴张张合合,却始终没说出一句话。
“我没事,这是一场意外,你听我慢慢…”
“那你不能画画了?”
“我可以做别的,我不在乎,只要我们俩可以…”
“我在乎!”沈炽红着眼扶住白夜的肩膀,“你的天赋可以让我功成名就!可以让我摆脱那群寄生虫!可以让我度过自由的下半辈子!这下什么都没了!”
“你…在说什么...”
白夜深吸一口气,抬手蹭掉沈炽流下来的眼泪,相比胳膊,他现在的脑子更疼。
“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但我更喜欢你的天赋,那是我努力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接受我?”
沈炽垂下眼睛,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我喜欢你。”
“你为什么要对我示好,为什么给我送伞,送毛毯,送蛋糕,这只是普通的关心吗?”
沈炽身体一顿,眉头紧锁,他眼前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
“不是我。”
“那还能是谁,谁还能这么自由进出画室…”
手中的啤酒掉落在地上,白夜踢开脚边的易拉罐,在模糊的水雾中走向沈昼,
“小昼…”
沈昼愣了几秒,他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到底是小周还是小昼,但他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反应,拥住了摇摇晃晃的向他走来的白夜。
毛茸茸的发顶蹭过沈昼的下巴,埋到他的怀里,白夜呼出的热气好似能把他的皮肤灼伤,但沈昼并不想动,只是静静地听着白夜低沉的呜咽,和短短续续的那句话,
“我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04
感受到怀里人的呼吸变得均匀,沈昼抱起白夜,轻轻把他放到床上,给白夜盖好被子后,沈昼用温水浸湿了毛巾,擦着白夜已经哭红的脸颊。
在只有他清醒的静谧空间里,沈昼突然想偷一个吻。
他这么想,也打算这么做。他慢慢俯下身子,连呼吸都不敢太重,但无法控制的心跳却愈演愈烈,在心脏跳出胸腔之前,沈昼低下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白夜的额头。
这样就够了,再多他也要不起了。
回到院子,沈昼把烧烤架和杂七杂八的东西收回厨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蹲在前堂的台阶上,看着一个又一个玫瑰花在夹杂着泥土味的风里摇晃。
风渐渐变凉,沈昼也越来越清醒,他不想再回忆那些有的没的,便套上外套,打算出去走走,顺便买些醒酒药回来。
“你好,拿点醒酒药。”
“好,稍等哈。”
打着哈欠的药店老板揉了揉眼,一边从柜子里抽出解酒药,一边上下打量着沈昼,
“你是把整个旅馆包下来的大老板啊。”
“什么?”
“别谦虚啊,”药店老板把解酒药递给沈昼,冲他挑了挑眉,“自从你住进去后,打电话想预订小白老板那里的房间,他都拒绝了。”
沈昼微微一怔,看着老板,嘴里念叨着刚刚老板说的话,
“我住进去以后?”
“对啊,说真的小老板,以后…”
老板的嘴巴明明还在动,沈昼却听不到一点声音,他耳朵里只有刚刚白夜微弱的声音,
“小昼。”
远处亮黄色的小灯晃了好几下眼睛,沈昼才堪堪回过神来,他不知道自己什时候离开了药店,也不知道这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他扯了扯自己被雨淋湿而紧紧贴合在身上的衣服的衣服,正准备往前走时,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在白色的水雾中,在被雨淋湿的玫瑰花丛中,白夜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皱着眉,咧着嘴,望向沈昼。
“我以为你走了。”
“我去买了点醒酒药,”沈昼咽了咽口水,垂下眼睛,“我走的话,会和你说的。”
白夜顿了顿,快走到沈昼面前,把头靠在沈昼的肩膀上,像小时候哄摔倒的沈昼那样,轻轻拍着沈昼的背,
“小昼,你长大了。”
感受到自己腰上越搂越紧的手臂,白夜抿着嘴把那些酸涩的气咽了下去,他想,要是这场大雨永远不结束就好了,要是自己没有遇见沈炽就好了,要是自己能晚点出生就好了。
“先擦擦脸吧。”
白夜把毛巾递给沈昼,沈昼垂着头坐在板凳上,手垂在膝盖内侧,看起来并没有要抬手的意思。
白夜见状,也没再说什么,折了折毛巾,蹲在沈昼面前,轻轻擦拭掉留在沈昼脸上的水珠。
屋外的雨还在下,可惜雨声也掩盖不了两个人之间的心跳声,再一次对上视线时,沈昼紧紧攥住白夜的手腕,再一次向白夜靠近。
映在地上的两个影子只有最中间还能透出来一丝丝光亮,沈昼能感受到白夜呼到自己脸颊上的热气,能听到他的心跳声,能在眼眶升腾的水汽中看到他滴落的眼泪。
他松开白夜的手腕,把白夜紧紧搂在自己怀里,紧一点,再紧一点,最好能在骨头上留下痕迹,他想,要是他足够下贱,足够无耻,足够卑鄙,他是不是就能在昼夜不分的大雨里留下一个意乱情迷的吻。
可妈妈偏偏把他教得很好,他做不出来,也不允许自己做出这种事。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看着自己的眼泪滑到白夜的衣领里,期待自己的眼泪能流过他的肩颈,胸膛,小腿,在白夜的每一寸肌肤上都留下痕迹。
十几年的暗恋换来了几秒钟的回应,只要这几秒真的情真意切,也真的心意相通,就足够了。
“睡吧,白夜。”
“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躺在沈昼怀里的时候,白夜的眼泪还是没有止住,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沈昼和他妈妈,他不能再做对不起他们的事,他所能做的,就只是在沈昼怀来,轻轻扯着他的衣角,仅此而已。
这一次白夜睡得很沉,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当窗外的鸟叫声把他唤醒,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清爽。
等身体全部醒来,头转向一侧时,白夜才发现身旁的位置早已经空了,他愣了愣,光着脚跑到楼下的时候,才发现厨房正飘来阵阵米香。
“看你精神头,昨晚睡得还不错,”沈昼把自己的拖鞋踢给白夜,转身盛了一碗粥放到白夜面前,“喝点粥,暖暖胃吧。”
“谢了。”
“还是少喝酒,毕竟这玩意对身体也没什么好处。”
看着白夜惊讶又疑惑的表情,沈昼把剥好的鸡蛋放到白夜碗里,
“我今早煮粥的时候,看到上面柜子里有不少醒酒药和胃药。”
白夜微微一怔,抬眼看向沈昼,自从被沈炽抛弃后,只有酒精能帮他暂时活在这个世界上,喝了酒,他的手脚乃至神经都会变得麻木,这样他就可以在自己破旧的躯壳中得到喘息。
直到,白夜在镜子里看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时,他才把那些酒瓶子收了起来,从库房把之前买好的麻绳拿出来,想着,怎么能把它挂在房梁上。
一切准备就绪,白夜站在板凳上,刚准备把头伸进去的时候,院子里的门被人推开,沈昼来了,他死不了了。
“好。”白夜搅着碗里的粥,听到自己这么说。
院子里数不清的玫瑰花瓣被昨晚的大雨砸到了泥土里,那朵带着眼泪的云也已经飘走,只不过吹过来的风还是带着潮湿的后劲,钻到人的骨头缝里,不疼,但你知道他一直在那里。
白夜坐到沈昼身边,把外套披到沈昼身上,
“这里风凉,小心别感冒了。”
沈昼侧头看了眼白夜,抬手圈住他,
“你也是。”
沈昼眯着眼看向远处翠绿的山,手轻轻拍着白夜的肩膀,他深呼吸了几下,开口问道,
“他是怎么死的?”
“车祸,”白夜眨了眨眼,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我不能画画之后,他说他没有力气再管我了,就坐车走了。”
“人很奇妙啊,半个小时前我还在哀求他不要走,半个小时后,我就接到了他的死亡通知,不过据说是一下子就没的,没受什么苦。”
“挺好的。”沈昼淡淡说道。
“你要去看看他吗?”
肩膀上的手垂了下来,白夜看着沉默的沈昼攥住了他的手,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听见沈昼轻飘飘的三个字,
“不想去。”
“那就不去。”
沈昼回握住白夜的手,手指不断在白夜手背上打转,
“我刚来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嗯。”
“是因为,”沈昼低头对上白夜的视线,“我…”
“你的眼睛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亮亮的,很像小狗,”白夜转过头,视线落在泥土里的玫瑰花瓣上,但他还是更在意的还是余光中的那个人,“而且,越长大,你和你妈妈越来越像了。”
沈昼顿了顿,紧接着笑出声,
“那就好。”
“还是我妈漂亮一点。”
05
“明天就走?”
“对,也该回家了。”
白夜点点头,把沈昼洗好的碗摆到碗架上,看着从碗架上滴落的水珠再砸回水池,白夜叹了口气,
“是该回去了。”
“白夜,”沈昼看向白夜,“我想我并不擅长告别。”
“我想我也是。”
趁着时间还不算太晚,白夜拉着沈昼窝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的眼睛紧盯着电视机里播放的上世纪黑白电影,手紧紧抓着沈昼的手。
他就想再任性一会儿,手没力气了,自然就松开了。
电影放完,沈昼沉默着走上楼梯,推开自己的房门时,转头对身后的白夜笑了笑,
“晚安。”
“晚安。”
沈昼躺在床上,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是保持着一个姿势,盯着天花板发呆。时针略过12时,沈昼从床上慢悠悠地坐起来,提着收拾好的行李走了出去。
一下楼,沈昼就被挂在大门口的糕点盒子吸引了视线,他知道那是白夜留给自己的。
他把自己十二岁那年给白夜求的护身符放到桌子上,虽然晚了几年,但他还是希望这是有用的,能搞保佑白夜平安顺遂。
听到从小院子传来的脚步声,白夜站在前堂一直亮着的灯下,看着空无一人的石板小道,攥紧了手里的护身符,护身符上只刻了两个字,
“平安。”
他沉默着走上二楼,推开沈昼住过的房间,房间被沈昼收拾得很干净,好似根本没人在这里住过,除了靠近窗户的那张桌子上,多了张白纸。
月光透过窗户,那张纸晃得白夜眼睛疼,白夜走到桌子旁,把那张白纸举到眼前。白纸上画了一幅画,是在玫瑰从中,笑得开心的白夜。
沈炽终其一生想要的天赋和解脱,就在他最先抛弃的这个人身上。
在画的左下角,写着两行很小很小的字,
“终于,不再差那么一点。”
“白夜,好好地活。”
揉着被大客车蹂躏得发酸发疼的脖子,沈昼提着行李打着哈欠走出车站。刚走没两步,他的高中同桌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搂住沈昼,
“儿子,去哪儿玩了?”
“随便逛了逛,你这是去哪儿了,晒成这样,不知道的以为你祖上是判案的。”
“怎么说话呢,”同学拍了拍自己的脸,叹了口气,“去之前也不知道北城这么热啊,连晚上都没怎么有风。”
听到同学的话,沈昼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低头笑道,
“这样啊。”
回到家,沈昼把行李放到脚边,走到正在厨房摘菜的妈妈身后,气沉丹田,
“妈!我回来了!”
“你妈还没到耳聋的年龄!”
沈昼妈妈举起手里的芹菜就要打,垂眼看到沈昼提着的糕点后,才缓缓把手里的菜放下,解下围裙,走到客厅,
“来,拿来我尝尝。”
“好,本来就是买来给您吃的。”
打开糕点盒子,沈昼妈妈抬着手绕了好几圈,最后才选定了一个绿豆糕,在沈昼期待的目光中边吃边点头,
“不甜。”
“那我也尝尝。”
“那里的绿豆糕也是有名的,”妈妈把最后一口绿豆糕塞到嘴里,看了眼沈昼,“他怎么样?”
“好也不好吧。”
“还是希望他过得再好点,起码要比我好一些。”
沈昼抬头看向妈妈,妈妈拽了拽自己的袖子,走到厨房重新拿起芹菜,
“反正,最该死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剩下的都该好好的活。”
“对了,你的录取通知书放到你桌子上了,恭喜你要走向更大的世界了。”
“也要见到更多的人了。”妈妈回头看向沈昼,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心疼,也像是不甘,但最后还是对沈昼挤出了一个微笑。
她可是妈妈啊,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沈昼眼前突然闪过白夜,他喉咙干涩得发疼,用尽所有力气才说出来两个字,
“是啊。”
但沈昼知道,他会永远在大雨中想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