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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听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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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
钱无绣大脑一片空白,足足过了半分钟耳边嗡鸣才消退。
那个人还在里面。
他在爆炸范围内吗?他能从火海里逃出来吗?积分任务而已,自己队伍本来就可怜的只有一个人,还要去接是嫌命长吗?简直愚蠢,简直有病,简直活该,简直——
钱无绣倏地顿住。
耳内还没摘的联络器诡异地响起沙沙电流声,原本应该沉寂的交流频道不知道被谁联通:“喂。”
越野车在夜色中疾驰,冷风从驾驶位降下的玻璃窗灌进来。
那边可能是没想好该说什么,也可能是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突兀地笑了一声,传过来的嗓音短促有力:“没死。”
愤懑潮水般褪去,恨意又取而代之绵绵不绝涌起。钱无绣不知道说什么,对方似乎也没要继续聊天的意思,骤然中断了通讯。
又是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不管别人要怎样。
肩膀被人抓住,钱无绣恍然回神,对上陈旧关心的目光眨了眨眼:“……我没事。”
赵晃一边飙车一边安慰:“对爆炸还有阴影呢?没事儿啊,找陈旧多给你做几次心理疏导,慢慢就好了。”
钱无绣恨恨地想,那个人不死,做一万次心理疏导也好不了。
他又记起刚刚自己莫名的怒火,烦躁地揉了把碎发:……估计死了更好不了。
钱无绣不信什么天堂地狱。他要他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过去的噩梦折磨,才能在风中谛听到同样痛苦的祷歌。
分享,是父亲教会他的第一课。
回到联盟总署已近天亮,晨曦中一切都朦胧柔和,短暂地装扮了这座尸山血海上建立的家园。
赵晃招呼一声去档案部登记了,李苏木接过方向盘要把车开去养护中心,顺道送陈旧和钱无绣回水苑。
水苑是联盟规划的生活区,各支队伍按自己资金能力租住,所以内部区域划分得杂七杂八,钱无绣入队第一次来时差点迷路,还是碰见开完会的赵晃才被捡回去。
赵晃人如其名,特别没谱,没事儿干就跑木厅喝酒,往那一坐吹牛打牌,和同事们关系处得都还不错。这也导致了另一个尴尬的局面:赵晃好不容易正经一回给自己队伍取了个名儿叫知更鸟,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结果在水苑的住所就被玩得好的朋友起了外号——鸟窝——从此越传越广,直至赵晃终于屈服,自己队也开始这么叫。
所以一周前,那个院门口挂着刻有知更鸟三字木牌的别墅区,正顶着一个啼笑皆非的外号迎接第四位队员的到来。
钱无绣是陈旧出差时救回来的,根据陈旧在工作报告中的陈述,当时简直快要看不出这人长什么样,到处都是伤,连额头上也挂着干涸的血,精神极度不正常,自己叫什么都忘了个彻底。陈旧原本就是队医,当即找到就近的联盟补给站点给人做了些简单的治疗。养伤期间这人记忆慢慢恢复,才告诉陈旧他叫无绣,是跟父亲出任务时发生了意外,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赵晃当时看到这里就明白陈旧在工作报告里扯这一堆的目的了——解释迟迟未归的原因是假,想把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带回来才是真。他懒得探究陈旧身上医者仁心的美德为什么还没被杀戮掩埋,十分干脆地回复:“过了甄选随你俩怎么折腾。”
新人进入联盟要参加两年一轮的甄选,如果通过才能正式成为联盟的一员,得到自己专属编号。
赵晃意思很明白,实力够就行,毕竟队伍积分不是刮来的,他不想养个闲人让大家在冲每月KPI时累成狗。不过要来就干干净净地来,最好别和以前有牵扯,省的进门还自带嫁妆——送队伍一堆仇家。
值得高兴的是,这个预备役一有实力、二没背债、三还不是联盟成员连换身份的事儿都能省掉。钱无绣说自己以前因为没满十八岁不能报名甄选,只跟着父亲的队伍参与日常训练。这次是特殊情况,团队任务有队员缺席,他才去帮忙,谁都没想到会出意外。
不过他最终还是请陈旧帮忙,找人弄了个新身份——其实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姓什么,陈旧问的时候钱无绣只回答了名字,至于钱这个姓都是两人在黑店时钱无绣让老板随便写的。
陈旧不知道他是真的只记起来名字,还是不想再提那个姓,但这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反正身份一换干干净净,和过去再无瓜葛。
经过这样一番波折,赵晃终于在两年后见到了活在陈旧工作报告中的小孩。于是钱无绣听到自己队长的第一句话是:“哟,还怪俊。”
钱无绣入队后还没做积分任务,这个月的系统分配就到账了。所幸相处一周,日常训练里大家都挺喜欢这个听话乖巧的老四,钱无绣也大概摸清了几人的作风,双方还算有初步了解,抛开系统作妖不谈,任务合作也算顺利。
“辛苦了,你俩先回去好好休息哈。”李苏木边挥手边轰油门走了,陈旧拎着工具箱往鸟窝的方向走:“你今天看见他的脸了吗?”
钱无绣跟上他的脚步:“……没有。”
大家都在系统上挑选任务,当你选中了这个任务并成功接取,有关这个任务的信息就会从面板上消失,相关讯息在一分钟之内发送到你的个人账户。只有积分榜单前五十的队长有权限查阅已经被接取的任务信息,但接取人的资料保密。所以赵晃只能看到确实有这么个任务,不知道对面究竟是哪个同事。
陈旧笑笑:“无绣,这就没有必要瞒我了吧。”
他转身对上钱无绣的双眸。
陈旧平时做什么都不急不缓,别说发脾气了,甚至没人见过他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有这样的队医简直一个大写的靠谱。
此刻他罕见的有些严肃,漆黑的瞳孔紧紧盯着钱无绣观察他的表情。
风吹的钱无绣额前碎发凌乱,半晌,他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真的没有。”
“我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钱无绣的眸色偏浅,此刻含着曦光,里面一晃而过的水雾难以被人忽略。陈旧语气软下来:“你认识他?”
钱无绣点头,手不自觉的攥成拳:“他是……”
是什么呢?
昔日对他的所有亲昵称呼,在这两年都被严寻昼这个名字冷冰冰地取代。钱无绣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念过那两个字了。
“我曾经的哥哥。”
“你……”陈旧下意识想问之前不是说无处可去了吗,又想起方才钱无绣的泪花,把话咽了回去。连抬头看脸都不敢,可见不是什么亲密无间的兄弟,谁知道过去怎么对待弟弟的,无绣恢复记忆还不想回去也正常。
“没事,你入队的手续早就办好,谁也没办法逼你去不想去的地方,如果他欺负你,我们帮你揍回去。”
真的吗?
钱无绣这次笑的很乖,连带着左脸颊的梨涡显了出来:“谢谢旧哥。”
刚刚挤的那两滴眼泪也太值了。
“聊什么呢走这么慢?”去归档的赵晃已经赶了回来,小跑几步追上他俩并肩而行。
“刚刚无绣说其实昨晚那个人是他哥哥,”陈旧三言两语概括了情况,笑着问队长,“是不是很巧?”
赵晃显然和陈旧想到了一起:“是很巧。不管怎么样你都放心,我肯定不让你哥找你麻烦。哦对了,他叫啥?”
此时他们走到了院门口,钱无绣贴心地去刷卡开门:“严寻昼。”
“哦,严……”赵晃被石板路绊了一趔趄,不可置信地看向钱无绣,“严寻昼?他是你亲哥?”
钱无绣眨眨眼:“不是。我是父亲收养的。”
相较之下陈旧就平静许多:“如果他来找你麻烦,你在交流频道同时给我们三个说。”
一个人可能护不住。
钱无绣适当疑惑地发问:“怎么了吗?”
赵晃呵呵一笑:“你哥积分榜排名就在我下面。但我已经干了八年了,他才五年。”
“而且他是为数不多自己单人成队的。”
新人通过甄选后只有两条路,要么在各大队伍的收员中被选中,要么自己重新组队成为队长。钱无绣就是在知更鸟收员时加入的,而严寻昼……
除了新一辈,联盟没有人不知道严送山这个名字。
最初他的儿子刚成年就加入了他的队伍,不出意外过上十几二十年,严寻昼就会接过他的勋章,成为新队长。
一切都顺理成章。
但那场上了总署新闻的爆炸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严送山在带队出一个三星的简单任务时遇见意外,无人生还,一代传奇就此落幕。
不幸中的万幸,那一次严寻昼没去。
紧接着严寻昼做出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决定:自己一个人成立队伍,不接收队员。
钱无绣保持恰到好处的惊讶:“居然这样吗,很危险吧?”
“很危险吗?”一道突兀的声音鬼魅般从背后响起。
钱无绣被钉在原地,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先前所有的伪装摇摇欲坠,隐藏不住最深处的阴郁。
“我觉得还好。无绣,过来。”
钱无绣下意识听话转身,却在迈步前被赵晃眼疾手快扣住肩:“钱无绣!”
陈旧往前一步把人挡在身后,淡淡直视院外的男人:“严队长。”
这两声似乎让严寻昼记起来了什么,挑眉望向躲在外人后面的那个身影:“钱?”
他嗓音沉沉,听不出喜怒:“严无绣,两年不见,我的话也不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