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囚禁 ...

  •   钱无绣的头快要向侧面歪倒过去,被严寻昼轻柔地扶稳。
      他的弟弟,一向在睡着的时候最听话,但凡醒着,两个人之间的坦诚就会少得可怜。

      如果不是他听见了这人的呓语,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竟然也能算作对方的梦魇?

      严寻昼强迫自己舒展开眉头,附在对方肩头的手掌不自觉摩挲,太瘦了。

      上一次这么近的距离,还是那个夏日午后。钱无绣拿着西瓜压在他身上时,连眼尾都捎上潮意,饱满的唇肉泛着淋淋水光,就停在十厘米之外,仰头即可采撷。

      可这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弟弟。

      严寻昼拥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在年少时萌芽初动,经过后来种种又被自己狠心埋葬。
      可惜他的秘密非草非花,难以在时间的作用下自然降解。父亲死后,去陪葬的竟然是他心底仅剩一点道德规则,而留下来的东西日复一日被浸染侵蚀。

      幸好,在濒临爆发前,失踪两年的人重新出现。
      终年连绵的阴雨仍未休止,只等挖开最上层的烂泥,就会发现深藏的秘密完整无锈。

      他也曾无数次尝试着挽回,把自己的感情拉回正轨。父亲已经离开,他应该担起兄长的责任,照顾好自己的弟弟,只是弟弟才对。

      但就在刚刚,他意识到太迟了。
      他破规犯戒,无可救药。

      所以,就放纵最后一天,最后一次。等三十六个小时一结束,他就放无绣回去,回到他的队长身边,那里比哥哥安全。
      涉险的事,自己一个人做足够了。

      左手不断向上攀爬至挺翘的唇峰,那里不复记忆中的红润可爱。
      他的弟弟小时候被父亲捡回来就一直仔细养着,养到十几岁才有了点健康的样子,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两年前那场死里逃生,又把人磋磨成了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模样。

      严寻昼拇指碾过睡梦中人的下唇,从未有过的触感激起阵阵战栗。紧接着他又抚平对方蹙起的眉,右手捉住钱无绣垂落在身侧的手,不紧不慢地带着它贴上自己的侧脸。
      严丝合缝,不留空隙,几近贪婪地从中汲取慰藉。

      掌心温暖,脉搏有力而鲜活。

      他微微偏头,闭眼在掌中那片纹路上留下一个极轻极轻的吻,如飞鸿踏雪。
      “别害怕。”
      还有我。

      倒计时剩三十五时四十九分零八秒。

      严寻昼下车来到副驾驶这一侧,一手搂肩一手抄起膝弯把人抱出来,平静地走向登机处,和方才判若两人。
      来接应的人是孙熙,那个禾土院经常给严寻昼处理伤口的医生。他看了一眼晕在严寻昼怀里的人:“就是给他做全面检查?”
      “嗯。”严寻昼估计了一下时间,“五个小时,够吗?”他不放心也不想要陈旧给无绣做的的体检结果,他需要对弟弟的身体状况心里有数。
      “差不多吧,我那边挺方便的,就是你再急也用不着把人弄晕吧,醒着不比无意识来的快?”
      严寻昼垂眸看着怀中的人:“他醒着可没睡着老实。”

      *
      倒计时二十六时十一分三十八秒。

      “……我睡着了?”
      钱无绣翻了一个身,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随即被坐在床边的人惊了一瞬。
      大脑一时间有些混乱,他甚至有些想不起来睡前的事情。只不过……陌生的天花板、床铺、窗户都让他莫名恐惧,以至于钱无绣没有察觉阴影中哥哥晦暗的眼神,下意识朝对方坐着的位置靠近:“这是……哪里?”

      仍然沉默。

      无人回应的极致寂静让钱无绣愈发不安,他抓上严寻昼的小臂:“哥哥?”

      被喊到的人终于不是一潭死水,静静地“嗯”了一声,然后帮钱无绣把凌乱的刘海别到耳后:“头疼不疼?”

      指腹擦过耳廓,触电般的感觉唤醒了钱无绣的记忆,霎时间千万条思绪挤入脑海。他僵在黑暗中,声音有些不稳:“哥哥。”

      严寻昼拉亮床头台灯:“我不放心你的情况,找医生给你做了全身体检。”
      结果都在预料之中,后遗症有一些,不过都不算严重,这几年被照顾的还不错,再养养又能康复如初。
      “这三天我休假,顺便也找赵晃给你批了假,早就听说这里景色不错,离联盟也不远,正好来看看。”

      所以这里是宾馆。
      钱无绣绷紧下颌,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哥哥,”他向后退去,背抵在床头,故作玩笑道,“一起休假,怎么弄的和……囚禁一样呢?”
      严寻昼似乎有些惊讶他吐出这两个字,也没有继续逼近:“哥哥不会伤害你。”

      不会伤害,就能一言不合给人扎上一针,然后在对方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擅自做安排吗?
      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钱无绣突然想笑。
      明明是严寻昼带给他危险,他却仍然无法自控地通过靠近严寻昼获取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事实如此,荒诞又可怕。

      甚至此时此刻,他不得不逢场作戏,以弟弟的身份和这个人共同度过一个短暂的假期,继续兄友弟恭的游戏。

      为什么呢?
      曾经亲手把我推开,现在又装作无事发生,靠近我,强迫我。

      钱无绣忍下这丝疑惑,顺着对方的意思歪头询问:“那我们现在做什么?睡不着了。”

      严寻昼仍然盯着他:“……今晚是晴夜,趁没天亮,可以去车上看星空,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

      看着钱无绣马上就要下床的样子,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外套:“山里晚上冷,你穿上这个。”

      “山里?”钱无绣接过外套,正准备套上,就呆立在原地。
      他身上的衣服,也不是之前穿的那套。

      严寻昼解释:“有些检查要脱衣服,我给你全换新的了。”

      新的衣物被人提前洗过,带着股和对方身上一模一样的皂角味。

      钱无绣小心翼翼:“全都……脱了?”

      严寻昼一顿,自然明白弟弟在说什么,垂下眼眸:“我给你换的。小时候不是也看过么?

      听完这番话钱无绣说不上来什么感觉,脸上五颜六色。
      严寻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自己心思从来都算不上干净。僵持良久,他走上前:“别生气。”
      钱无绣努力克制表情:“……我没生气。”
      严寻昼自然的伸手帮他穿好外套,认真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倒计时二十五时四十分零六秒。

      山里空气很好,让人心情舒畅,连凉风灌进衣袖里都不觉得冷。
      两个人又回到车里,放倒靠背躺着,通过车顶一方小窗看繁星点点。

      钱无绣举着手机翻看地图,确实离联盟不远,两个小时车程而已,或许严寻昼真的只是想休假吧……就是方式和他本人可恨得如出一辙。
      严寻昼自然看见了他的屏幕:“明天我会送你回去的,别想着跑。”
      很快就会结束。

      钱无绣看着红色的手机电量叹气:“要关机了。”

      “不是正好么?这样就不会被打扰。”

      钱无绣偏头,试图找到一丝严寻昼在开玩笑的证据,然后不可置信地发现,这个人好像是认真的。

      星星忽明忽暗,月光粘稠到化不开。

      严寻昼继续往下说:“等天亮,我们就上山。”

      倒计时二十三时十七分二十五秒。

      澄澈的蓝天如绸缎般挂在上空,入眼皆是海的颜色。为了上山,严寻昼不知道从哪借或是租了一辆车,除了他自己的通讯器,两个人什么都没带。当地人给他们指了路,说是沿着开就会到,其实根本算不上路,只是有过廖廖几人曾驾驶着车找出一个不那么陡的方向,留下车胎轧过草茎的痕迹。

      山脚处的羊群牛群越来越小,逐渐缩成芝麻小点,直到转过一个弯后彻底消失不见,只留绵延绿草地。路实在很陡,连坐车里都像是在马背上驰骋,隔着玻璃也能听见呼啸风声。
      钱无绣对他哥哥的技术莫名放心,在强烈的颠簸晃荡中也不担心,专心望着窗外。

      如果今天结束,严寻昼食言不放他走,自己要怎么逃?

      车里音乐的鼓点扰乱思绪,一声一声敲击在钱无绣心尖,和两个人身上相同的气息融为一体。
      他忽然想到,或许不完全是因为一样味道的衣服,或许……
      别想了。
      钱无绣骤然回神,眸内温度降回冰点。
      是不是昏了头,才会忘记自己和这个人其实毫无关系?
      连脑海里闪过的这些念头都令人作呕。

      倒计时二十二时零六分十三秒。

      “到了。”
      这个地方不是什么景区,几乎算得上荒郊野岭,人迹罕至,就像天地间只剩他们。
      车外风刮得更狂,似乎也在广阔的苍穹下撒野。
      两个人并肩在嶙峋怪石和青葱矮草间漫步,远远的,还能看见几个山坳里的小湖泊,水面被携带着古老呢喃的风摇曳起弥弥浅浪,在日光照耀下闪烁,如同流动的生命。

      “无绣?”

      钱无绣脑内的弦再次绷紧:“怎么了?”
      严寻昼停下脚步:“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是一个好时机。
      “在想,好久没和哥哥一起出门了。”钱无绣若无其事地试探:“说起来,那几年我一直以为哥哥嫌我烦呢。”

      严寻昼牵起嘴角:“怎么会?”
      怎么会。
      发丝风中凌乱,模糊了他锋利硬朗的轮廓,如墨的眼眸却倒映天地万象,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明晰:“那个时候,我也只是想保护你。”
      一切的危险,不管是联盟平静表象下的血雨腥风,还是任何人可能造成的伤害,都不该靠近这个人。
      包括来自兄长离经叛道的卑劣觊觎。

      “……保护我?”钱无绣如鲠在喉,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嗯。”他望向这片山野。

      如果生命的长度无尽,或许我要为完成这句承诺耗费许多力气。
      但人的一生足够短暂,那么要我做到就是轻而易举。

      有些岩浆滚腾百年才能迎来一次喷薄,硬石历尽成千上万年的磨砺堆积出脚下这片沃土,远方山脉的隆起又跨越了数千万春去秋来。
      而他只需要在几十载光阴内保护一个人无病无灾。
      仅此而已。

      钱无绣凝视着眼前人的侧脸。夜里的疑惑再次涌上心头。
      为什么。
      为什么?
      是因为……兄长的……责任吗?
      他几乎是有些迫切地想从对方脸上搜刮出答案,甚至忘记收敛自己赤裸的目光。

      长风又起,严寻昼转过身来,风衣腰间松着的绑带飞舞着吻上钱无绣的手背。
      钱无绣慌乱地躲开视线,要去抓住那条乱飘的衣带,谁知严寻昼抢先一步把罪魁祸首拢入手心,以至于他只触碰到另一个人的指尖。

      为什么。

      他第一次看清哥哥的双眼,来不及捕捉到其中蕴含的东西就心如擂鼓。

      为什么。

      有一个答案就要浮出水面,但薄冰未化,封住了自其之下所有的汹涌澎湃。

      严寻昼随手拈来一朵野花,插进钱无绣胸前的口袋:“别想了。”
      嗓音又恢复和从前一般的冷淡,和他此时的动作十分割裂,钱无绣在恍惚中觉得刚才那些话都是错觉。

      别想了。
      钱无绣闭上眼睛。在这片自由的囚笼里,他再一次选择了逃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囚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