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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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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这是钥匙，你拿好了。”
“好的，谢谢。”
何津川接过房东阿姨的钥匙，锁好门，带着相机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走。
村尾有一片大晒场，正值盛夏，何津川没有撑伞，他贴着砖屋走，屋檐堪堪遮住一半的身子，阳光照在身上火辣辣的，他还要谨防头上岌岌可危的瓦片。
前面有一个祠堂，没有开门，但有足够的阴凉处让何津川免受太阳的烘烤。
旁边有一棵大树，树上蝉鸣迭起，树下石凳有一纤细身影。齐肩发半扎起来，垂下的发丝贴着白皙的脖颈，石桌上放着一个画本，微风吹过，纸张与头发一起飘扬，让人不知是先压好画纸，还是把遮住视线的头发别到耳后。
鬼使神差地，何津川按下快门。
很美。他想。
偷拍了人家，还是给本人看看的好，如果人想要的话他可以去镇上洗出来。
何津川迈进阳光中，鞋子踩烂了几颗树上掉下来的小果子，他不在意，来到石桌旁。
“你好，我刚刚拍了一张你的照片，你看看喜不喜欢，如果介意的话我马上删掉。”
何津川稍微弯下身子，将相机往前递，两人眼神刚好碰上，那一瞬间，何津川闻到了暖烘烘的柑橘香气，来自面前这个男生。
男生很认真地看着相机屏幕，似在辨认框中的人是不是自己，然后他指指自己的嘴巴，摆摆手。
何津川意识到他说不了话。
男生拿起笔翻了一页，在纸上写着什么，写好了把本子立起来给何津川看。
他的字和人一样漂亮，上面写着“你拍得很好看，我可以拿去照相馆洗出来吗？”
何津川：“我去吧，正好我还有其他照片，我明天拿给你，你住在哪里？”
男生再次落笔：村子池塘边，门口有很多花的那一家。
何津川记得自己见过他家，点点头，话题本应该到此结束，但男生是他在村子里除了房东阿姨第一个跟他说话的人，虽然是在纸上说的，他想知道对方的名字，所以先一步介绍自己。
男生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楚鸣珂。
村子里的大姓就是楚，想来是从小在这里长大。
日头正盛，何津川先一步回去，走进巷子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楚鸣珂还坐在那里，在纸上写写画画。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小卖部前，何津川买了一瓶水，折回祠堂。他说不出来是为了什么，如果说是因为对楚鸣珂的身体状况起了恻隐之心，那他也太高高在上了。以一个正常人的视角去看待楚鸣珂，自认为他需要照顾，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或许他根本不需要。但何津川还是把那瓶水放在了桌上。
“天气太热了，我看你没带水......”
楚鸣珂把水往他那边推了推，摆摆手。
何津川觉得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楚鸣珂在纸上解释：谢谢你，但是不用了，我在这里坐半个小时就回去了，如果你一定要给我的话那我把钱给你。
他低头准备在兜里找钱，何津川拦住了他：“这样啊，是我多想了，本来就是买给你的，不用给我钱了，现在不喝的话你可以拿回去喝。”
没等楚鸣珂回答，何津川快步走进一条巷子，没了踪影。
楚鸣珂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他把画本抱在怀里，一只手拿笔，另一只拿着矿泉水，常温的水很快变成与他掌心一样的温度。
回到家，楚鸣珂将手上的东西放在窗边的桌子上，他经常在这里画画和写作。
阳光越过生锈的窗栏，透过瓶中的水，在桌子上洒下一片白色的不规则形状，像一片湖泊。楚鸣珂趴在桌子边，手指弹一下瓶身，影子也跟着一起晃荡。
第二天，何津川起了个大早，骑着自行车去镇上的照相馆，把相机储存卡和u盘给老板。
“哟，你这相机要不少钱吧？”
何津川含糊地说不知道，亲戚给的。
照片洗出来要一些时间，何津川就在附近走走，买了个包子当早餐。跟家里闹了矛盾，出来得急，自己一点生活技能都没有，好在房东阿姨人好，说煮多一个人的饭不麻烦，才不至于饿肚子，他也没打算心安理得地接受房东阿姨的好意，商量了一下，每个月多交两百块，当作是伙食费。
镇上就这么大，感觉一眼就能看到边，何津川觉得没意思，不如回去照相馆里坐着等。路过一个早餐摊，坐着几个小学生，他们嘴里说着“那个哑巴”，还不断往一个方向看，何津川也看过去，楚鸣珂拎着一袋子东西往村子的方向走，单薄的身影，感觉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明明昨天晚上才告诉过自己不能再多管闲事，但听着他们的话，想为楚鸣珂出头的心思怎么也拦不住。何津川站定，俯视那一桌子的小学生：“你们是哪个班的？谁教你们不尊重别人？”
何津川今天带了一副细框眼镜，配上他的气质，一眼看过去跟老师没什么两样，唬这些小孩子足够了。
几个人突然噤声，像鹌鹑一样缩着不敢出声，没了刚才编排楚鸣珂的神气，何津川怎么不明白，小孩子能说出这些东西，多半是在家中耳濡目染，他也不指望家长能管教他们，但自己能让他们收敛一点是一点，能掰正也是好事一件。
“再被我发现一次，每人一篇检讨，在国旗下面念出来让所有人知道。”
楚鸣珂的身影越来越小，何津川心里存有一丝侥幸，如果大家都是在背后说他，不曾当面说过呢？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何津川莫名烦躁起来，回到照相馆，正好所有的照片都洗好了，老板问他要不要过塑，何津川想到了楚鸣珂的那张照片，把它找出来，“就这张过塑吧。”
可以保存得久一点。
照片拍的是侧面，老板一边过塑一边说：“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呢？”
何津川没有回答，他现在不想听任何人对于楚鸣珂的评价。
他对自己的评价是：多管闲事，圣母心泛滥。
把东西放到包里，何津川回到租房，把相片一张张放进相册里，最后桌上只剩楚鸣珂的那张相片。
何津川指腹磨着塑封锋利的边缘，看了一会，出门去寻池塘边门前种了花的屋子。
来到楚鸣珂家门前，何津川叩响了外面的铁门。
过了一会，里面的木门打开，两个人隔着铁门上半部分的镂空对望。
“给，这是你的照片。”
何津川将过塑好的照片从镂空处递过去，楚鸣珂看了一下，把自己的右手抬到与肩同高的位置让何津川看到，竖起大拇指，弯了两下。
何津川回到租房后打开电脑搜索，原来那个手势是谢谢的意思。
今天吃午饭时，房东阿姨问何津川早上怎么去找楚鸣珂，是不是认识。
“昨天拍了一张他的照片，今天给他送去，不认识，就见过两次。”
“哎哟，你刚来不知道，小珂他之前啊，是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人长得好看，又聪明，后来有一天，家里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一天之内全死了，就剩他一个，那之后他就不会说话了，学也没有继续上。”
何津川想：原来他不是生来就不会说话。
“你是外来的，跟他走得近一点也没关系，不怕被村里人排挤。”
“排挤？为什么？”
“他的爷爷生前是村长，六年前有一个大老板来村里收地，说要在村尾那里建一个什么东西，我忘了，反正那个大老板说会给我们钱，那可是一笔大数目啊，我们种一辈子地都拿不到这么多钱，很多人就想答应那个老板，结果老村长怎么都不同意，那些人对他们一家都很有意见，后来就出了那样的事，他们都幸灾乐祸啊，第一个大学生又怎样，现在还成了哑巴，谁都能来说上两句。前两年我听说，大老板那个东西在隔壁村建好了，现在还没给钱呢，人早跑了，地不能种了，钱也没有，官司打个不停，还好老村长没有答应他啊……”
何津川一顿饭吃得特别不是滋味，也没午休，走着走着又到了楚鸣珂门前。
楚鸣珂蹲在屋前的水龙头下洗碗，没注意何津川来了，见到一个影子靠近，他下意识抬起手挡在身前，全是洗洁精的碗一个没抓住，碎了一地。
何津川的眼睛被这一幕刺痛，一时忘了说话，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别怕......是我。”
楚鸣珂把手放了下来，嘴巴抿成一条线，整个人都绷得很紧，他看了一眼何津川，起身走进屋里，再出来时手里拿着扫把和垃圾铲。
是自己没出声吓到了他，何津川上前从他手里夺过工具，认真地扫起了地上的碎瓷片。
楚鸣珂今天没有扎头发，太阳穴旁夹了两个小夹子，两元店里很常见的款式。他抱臂靠在门边，看何津川并不熟练地使着手里的扫把，在心里叹气，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少爷。
“好了，把这些倒到哪里去？”
楚鸣珂指了指房子里面，何津川跟着他，迈过门槛，进入楚鸣珂生活的地方。
楚鸣珂去倒垃圾和放工具的时间，何津川大致看了一遍他家，靠墙放着木沙发，茶几上散着几只笔，电视机罩着布，旁边放着三张黑白照，都是他的家人。
楚鸣珂回来了，看着站在客厅里的何津川，眼里有很明显的疑惑。何津川本就是不自觉走到这来的，要做什么说什么都不知道，安静的客厅弥漫着一丝尴尬，他想他要走了。
转身走出两步，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楚鸣珂手上施了些力，拉着他往一个房间走。这是楚鸣珂的房间，隐隐有一些桔子香，和昨天何津川在他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样。
楚鸣珂来到桌前，从画本上小心撕下一页纸，递给何津川。上面画着何津川拿相机的样子。楚鸣珂用手指敲敲背面，何津川把纸翻过来，角落里有一行小字：你送我照片，那我给你画张画。
在家时，何津川见过很多人给他的父亲送礼，多数是一些字画，父亲不收，他经过时瞟了一眼，并不能欣赏到它们的美，但楚鸣珂给他画的画，他觉得很漂亮。听起来像在夸自己。
何津川学着他的样子，用手语说了个谢谢。
楚鸣珂愣了一下，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
他本想着一张画换一张照片，他们就两不相欠，如藕丝般细的缘分也到此结束，可没想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每次去买菜的时候都能在路上见到何津川，然后莫名其妙地坐上后座，摇摇晃晃地来往于村子和菜市场。
何津川没有告诉他，他在路上等了好几天，还是房东阿姨告诉他，有冰箱的话买一次菜够一个人吃好几天，不会每天都去买菜的，但他没有别的办法，总会等到楚鸣珂出来的。
何津川有时候会使坏，故意急刹或者摇摆车头，楚鸣珂说不了话，只能抓紧了何津川腰侧的衣服。来往几次之后，不用何津川逗，他一坐稳手就自觉抓好。
何津川说不出自己是为了什么，或许是离家出走需要找点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