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言归正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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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前排起了长队。
“姓名？”负责盘查的士卒几乎是反射性地脱口而出。他抬头只看了一眼，见对方是个孱弱的男子，便毫无兴致地低下头去看路引文书。
“长吉。”
“从哪儿来，”士卒的语气生硬，“来这里，来做什么？”
“从逸剑山来。”长吉并不生气，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慕名前来参拜平安院里的四位剑神。”
“你这样子，不像个习武之人。”士卒又上上下下将长吉打量了一遍。
“军爷好眼力，我只是一个读书人。”
士卒把文书递还给长吉，不忘吐槽：“读书人不去文曲城的许愿河，来武陵城的平安院。你倒是奇怪。”
长吉搔搔头，尴尬地笑了笑。
通过了城门的盘查。一入城，长吉便远远地看见山巅气势恢宏的平安院。以高大的马首山为路标，长吉一边看着山顶的宫殿，一边走街串巷，确保自己的确是在向着计划中的目的地靠近。
等到抵达了山脚下，才发现上山的入口已经被几块硕大的石块给挡住了。长吉站在入口左右踱步看了看，审慎地评估了自己的身体能力以后，放弃了从这里强行上山的想法。
围着山体向东，房屋群肉眼可见地变得简陋起来。脏乱不堪的街道里，全是一些已如风中残烛的老人，还有面黄肌瘦的孩童。整个街道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气息，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精神与意志都正被一点点地吞噬。如同沼泽一般。
长吉加快了脚步。
走到了武陵城著名的百步天梯脚下，这里也被士卒看守着。
“这里百姓不予通行”士卒的语气比城门处的那位还要冰冷许多，他的眼睛看着远处，鼻孔朝着长吉。
一个佝偻的老人拉了拉长吉的衣角，她身上的衣裳补了许多的疤，长吉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从北面的宣化道上去吧。”老人好心地替长吉指了路。
长吉和北面的宣化道之间，整整间隔了一整座马首山，于是他只能绕着山体继续行进，直到绕到了宣化道为止。
很快，长吉到了下一个上山的道口。这里也被落实堵住了去路，不过是堵在半山腰。
道口前有茶棚，长吉要了一碗茶解渴。
“客官，不是这里人吧。”小二热情但不谄媚地攀谈起来。
“逸剑山人。”
“哦，逸剑山。”小二两眼放光，“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我小时候也听说过。只是可惜自从剑骨女侠师徒去世以后，逸剑山就没落了。”
做生意的人惯常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长吉觉得小二的话很真诚，是发自肺腑的惋惜，不是为了讨自己的开心。
“您来我这里是来对了。”小二自吹自擂道：“整个武陵城，我这里的茶是最了不得的。简直就是茶界的逸剑山。”
长吉看了看简陋的顶棚和长短腿不断摇晃的桌凳。不管这么看，这里也没他说的那样了不起。
“你来得也是时候，”小二完全不介意长吉打量茶棚的目光，他指着不远处井口：“春天井里有沙子涌出。取了水，澄清了之后，才能泡出独一无二的茶水。我叫他沙茶，只有我这里有。”
茶的口感说实话只是中游的水准。当然，长吉也没有真正的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过。尽管如此，长吉还是大肆称赞了一番。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小二搓着手，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长吉向他问清了宣化道的前进方向后，便也不再多做停留，继续出发了。
从宣化道上山，花了一个时辰。
远远地就能看见，平安院门前的士卒正向准备入院的行人收取钱财。
长吉付过了钱，问：“现在进去，可以看到轩辕吗？”
“可以。”士卒的手往身后一指，说：“二两银子可以买一幅画像。”
这里的士卒态度倒是不错。长吉心想。
入了院，长吉依次经过百丐堂、众星堂、拾贰剑意殿，站在“马首山伏魔图”前时，刚好有一个小孩在说：“这个姐姐好厉害啊，一个人对付了十六个大侠。”
“别乱说话。”孩子的母亲赶紧捂住了他的嘴，警觉地看了看还未走远的长吉。
长吉佯装不察，继续上到剑神殿。剑神殿前有一个大坑，据说是地砖受雷击坍塌，这才发现了下面的暗室和其中的轩辕骸骨。
坑的入口处站着另一批收取钱财的士卒。现在轩辕的死地也成了平安院的一部分，很多人好奇这个传说中的大魔头到底长成什么样，花了钱下到洞中去看。不过其实里面只剩了一具残缺的森白骸骨，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长吉也花了钱下洞。
看完露骨的轩辕，长吉没有进剑神殿参拜，径直下山。到平安院大门处，他花了二两银子要了一幅轩辕的画像。
天空是橘黄色，太阳快要下山。
*
咚咚咚——
入夜了。长吉抬头看着漫天的繁星，他刚敲完门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来了。”泉水般清甜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长吉先是听见拉动门闩的摩擦声，接着门开了一条刚好能露出脸的缝。那是一张让人感觉很舒适的脸。用长吉自己的话来说，是那种舒适到下一次见到你都不会觉得曾经见过的脸。
“你是？”姑娘看着来人有些迟疑。
“是我，长吉。”长吉自我介绍道：“来自逸剑山的长吉。”
姑娘恍然大悟，拉开了门，手有些紧张地在裤子上擦了擦。“快请进来吧，长吉先生。”
长吉进了屋，坐到火炉边最矮的一张圆凳上。
姑娘探头看了看屋外，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别好了门闩。她走到火炉边，有些局促地坐下。
“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长吉先开了口：“因为你给我的来信上，并没有注明你的名字。”
“啊。”姑娘有些慌张，道：“我叫曲泠。没想到您真的会来。”
“你信上说的，是真的吗？那个梦想成真的地方。”长吉抿了抿嘴唇，他也有些紧张。
长吉是在逸剑山收到了曲泠的信，才会跨越了大半个中原来到武陵城。曲泠在信上说，她知道一个可以让人梦想成真的地方。
可是看曲泠现在的反应，就算是她说自己说了谎，长吉也觉得在情理之中。当然，他也许多少会有些生气。
“是真的。”没想到曲泠竟笃定地说。
长吉正襟危坐。“为什么会选择告诉我？”
“我读过您的许多书。”随着对话的进行，曲幽的紧张与局促也渐渐消失，“您的话本，您给韩孝周、赵政还有四位剑神写的传记我全都看过。”
“嗯。”长吉点头：“那你应该知道，是他们自己要求让我来写的，我并不附属任何一方。你如果想要与我借他们的势力替你做些什么，恐怕要失望了。”
曲泠飞快地摇头。“您误会我了。三大剑派各侍一主，这些年来争斗不断，民不聊生。您受邀替他们著书，还敢在书中直言不讳地痛斥他们的暴行，这份了不起的勇气，我深受感动。”曲泠咽了口唾沫，缓了口气：“所以当您说想要创造一个没有暴力的世界时，我立刻想起来了——那个可以让人梦想成真的地方。我觉得您是值得托付的人。”
“我明白了。”良久，长吉才回应道。
这时，一个男人从后院走了进来。
曲泠起身，介绍道：“这位是长吉先生，这位是我的夫君。”
长吉也起身，与曲泠的夫君郑重地打过招呼后，三人又围着火炉入坐。
“长吉先生，我娘子很喜欢你的书！”曲泠的夫君很是爽朗，夫妻二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那是我的荣幸。”长吉自谦道。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请讲。”
“您与文曲城城主陈长贵，真的像坊间传闻的那样是两兄弟吗？”
曲泠一巴掌拍到男人的手臂上：“说什么胡话呢，世人都知道陈长贵是陈家独子。况且他们两人差了二十来岁。”
“老来得子也是有的嘛。”男人嘿嘿笑道。
“很遗憾。”长吉微笑着说：“我和陈城主素不相识。”
“那你真牛。”男人惊叹：“这么写三大剑派的人，他们都没弄你。换其他人，胎都投了八回了。”
“没个正形。”曲泠剐了他一眼，男人立刻闭上了嘴。曲泠又向长吉道歉说：“长吉先生，您别介意，他就是这样。”
“曲姑娘的夫君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长吉发自内心地说。
“去往那个地方的地图，已经备好了。”曲泠取出了一个布包递了过去，说：“往东去，在葬剑峡中。”
长吉接过了布包，问：“你们自己不去，没关系吗？如果那里真的能让人的梦想实现。”
曲泠摇摇头。“没关系的。母亲告诉我，祖母对她说过，‘那是一个足以改变你人生的地方，但是如果你觉得现在这样就好的话，就不要过去了。’”
火炉中的柴火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母亲她也没有去，她回到这里一如既往地生活。”曲泠双手不安地放在并拢的双腿上，“对我来说，现在就很好了。虽然对那些正饱受战争磨难的人而言，我说出这样的话过于自私。但是我没办法像您那样，有为了他人而做出努力的觉悟。”
长吉又看向了那个坐在曲泠身旁的男人。
男人一把揽住了曲泠的肩膀，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我不用去，因为我的梦想已经实现了。”
“我明白了。”长吉起身，离开了曲家医馆。
直到走出了很远，长吉才转过身，看着曲家医馆的灯光喃喃道：“抱歉，我也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那种所谓的勇气也不过是自暴自弃。”
灯熄灭了。
“不过谢谢你给我的希望。我会尝试着努力，给你们留下一个足够平和的世界。”
*
葬剑峡深处的密境，通天的绝壁包围了延绵的群山。雄伟壮观的瀑布群从绝壁的边缘披挂而下，仿若神女飘逸、纯白的裙摆。
水流搅动着空气，甘甜、清凉的气息遍布了秘境的每一个角落。站在秘境的入口看向另一侧的绝壁，感觉似乎要花上一生才能走到尽头。
星移斗转，时序变迁。
雪落了下来。瀑布也罩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外壳，哗哗的水声却宣告着一切绝没有停息。秘境中心的石窟里，写满了字的草纸铺了遍地。洞窟中央长条形石案的左半边，放着平安院里二两一幅的轩辕画像，画上那个有一颗泪痣的姑娘微笑着，一点也没有魔头的模样。石案的右半，瘦弱的男人伏在石案上，他面色宁静祥和，早没了气息。
秘境的边缘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声响，那是瀑布表面的冰层脱落，砸到地面的声响。
寒风涌进石窟，画像压着的最下面一张草纸旋转着飞到半空中。
只见那张纸上写着：
“裴姜熙猛烈地吸气，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眼前又是笔直的树干，稀疏的树叶，还有苍白的天空。
“她的剑锋，离王伯玉的咽喉不过一指的距离。”
（全书完）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言归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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