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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嘘!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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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星在简陋的老屋内过完18岁生日,她的开心细胞就好像也随之18岁的到来而死亡。
因为母亲林遥永远地离开了她身边,就在生日隔天。
林遥在山丘上耕着地,灰头土脸的妇人形象,上门说亲事的人站在田坎上远远地望着,嘴里络绎不绝地夸赞:“这小媳妇能干,咱家娶到是福气啊!你看那屁股,大的好生男娃!”
林遥的父母坐在老屋前,林父抽着老烟杆,悠然自得地听媒人说亲事。林母驼着背坐在小矮凳上,拿着锈迹斑斑的菜刀奋力地剁猪草,板着脸,一言不发。
媒人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你家姑娘都快25了,再不结婚,她都不好嫁了!现在汪家给三万彩礼算够高了的!”
林父烟杆离口,一口浓呛的烟雾吐出,惹得媒人咳嗽几声,又确认道:“得不得嘛!林老爹,我看汪家那小伙子很喜欢你女儿,嫁过去享福的嘞!”
又一阵沉默后,林父没拿烟杆的左手缓缓抬起,五指伸开,媒人脸上顿时没有喜色,伸手挥挥烟雾,还是保持和颜悦色的语气说:“你这么说就没得谈嘞!你家就一个闺女,汪家能给3万已经很高了,你还开口要5万,这样的好人家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林父抽离烟杆,一道大烟嗓含糊的说道:“我闺女才是打着灯笼找不到的!”
两人不欢而散,林母剁猪草的手速越来越快,好似那刀被突然开刃了一般锋利十足。
林父悠悠转身对着林母瞥一眼,说道:“老婆子,剁猪草要这么大力?”
林遥耕完地回来,放下农具,靴筒上尽是黄泥,还没歇息一口水未喝,想着洗把手去帮林母做饭,林父还坐在院口对着她说道:“娃,你等等去村口张家给我买点酒回来!”
她脱下做农活的外衣,换上干净的外套,去里屋拿钱,她前几年在外打工存了笔钱,结果林父死活都要把她叫回来,说是林母摔伤了,没人照顾。
那一通电话,她辞去了几年的日积月累,做个“孝子”,留在父母身边。
在屋里翻出密码箱里的钱,其实只剩几千块了,如果等着每年的庄家收成再换钱,要不了一年全家会因为没有钱,而生病意外等无钱可用,她想过再回去,结果看着林母瘸了的腿放心不下。
林母这时候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老宅子白天不开灯,里屋都暗得吓人。
“妈!”林遥被吓一跳。
林母矮林遥半个头,拉过她的手,低声说道:“嘘!妈这里有点小钱,你拿去,带上你所有钱,出去!给我出去!去哪里都好,不要回来了!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林遥不解问道:“妈!你在说什么!”
“娃!你爹要把你卖给隔壁村的阿顺,就是那个傻子!他爹愿意出五万娶你过门,你等等出去就快走!走远点!”林母的语气决绝,奋力推她。
林遥瞬间感觉到呼吸都变得痛苦,夹杂着酸涩的泪水,乞求道:“妈!你和我走!我照顾你!”
“傻瓜!我都这副老样子了,再说你爹我也要照顾!年轻人出去!不要在家里,不要因为我们忘了自己的事!快走!等等六点有一班去县城的车,在外一个人照顾好自己!”漆黑的屋子里林母的面庞都看不清了,林遥颤巍巍地伸手摸向她那张岁月留下的沟壑,随后“噗通”一声跪在地板上,生生的磕了一个头后拿上钱假装去村口买酒,什么衣服也没带,离开了。
之后周转几番,身上的钱也差不多因为车费快用完了,最后离家一万里远的大城市——南川市。
她住宿于一家便宜的旅馆,枕芯发霉,褥子的棉花团成一块发黄,灰暗的墙壁上散发着霉味,天花板交错的红色钢管,墙角一扇吱呀作响的风扇,隔壁房间传来男人时不时的咳痰声,公共的卫生间男女共用,甚至门是无法反锁的。
白天到处在人才市场找工作,为了包吃包住,她最后选择进厂。
事前她有想过回到之前省城老板那边工作,结果老板却说因为不可抗力,公司倒闭了,他也欠一屁股的债。
实则谁知道是真的倒闭还是一种委婉的托辞呢!
既已如此,她进入一家塑胶制造厂成为注塑机的女工,这是需要长期佩戴口罩。
这个年代的厂老板哪有强力的健康意识,口罩仅是普通的白色棉纺口罩,即便如此,长期的高温环境下,奈何林遥是一个可以吃苦耐劳的人,她也禁不起如般折磨,脸上的水泡,长期佩戴的防高温手套也捂出一层汗疹。
回到员工宿舍只想睡觉,这天一个同宿舍的姐妹要离开,说是家中的父母病危,得回去办葬礼。
林遥这会才想起已经离家半年有余,还未打电话回去过,结果打电话回去座机迟迟无人接通,想起之前存录过村口店铺的电话:“张姨,我爸妈电话打不通,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急促的痛喊声:“哎呀!娃娃啊!你终于联系我们了!你妈几个月前去田里挖水渠,结果人打滑摔死了!你爸说要出去找你,人也不知道去哪了!”
“什么!张姨,你说我妈她……”林遥不可置信,在宿舍里憋着大哭的情绪。
“你妈妈我们村几个凑钱办了后事葬在山丘你家土地那边!”
林遥顿时麻木得失去一切感知,向车间主任请假,结果对方来一句:“你回老家来回坐车要花四五天,你这大概一周不在工位我们的损失多大!你不看看外面一堆人求着进来做你的岗位!”
林遥没有任何力气求对方把自己留下来,无力说道:“你把这个月工钱结给我,我收拾宿舍马上走人!”
主任拉着林遥去财务部,不耐烦的说道:“人小姑娘不做了,9月份的工钱结给她!”
财务部拿出打卡表按着计算器算着,然后把钱数给她,林遥数完钱说道:“我今天也上了一天,为什么不算?”
“你没有事先通知我们,这么仓促我们找人也要花时间,还没找你计较我们的损失,你就找我们麻烦了?有问题自己去问厂长去!”
林遥拿着钱,满脸憋屈。
主任带着林遥走出来,从口袋自掏腰包拿出几百块塞她手里:“家里死人了,这点钱收着处理后事!”
林遥本不想收下这笔钱,但她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选择收下后说了声谢谢离开。
回到村里,离家出走的林父并未归来,张姨在林遥几番说辞下还是收下了办理后事的费用,林遥望着这座土地上的新坟包,跪在这里猛地哭出声来,她再也无处说委屈了。
山丘里回荡着一道悲烈的哭喊。
这下没有了前路的林遥,不知道该去何处。
在老宅子瘫睡几天后,收到当初同宿舍的王晓丽的电话:“林遥,你最近还在厂子做吗?”
“没,我回老家了!”
“回老家做啥?”对方询问后,又很快止住语气,弱弱问道,“你家也有人……”
“嗯!俺妈走了……”林遥夹着哭腔说道。
“你后面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现在躺在农村老宅子里,地荒着也不想管了。”
“你要不然回来,我和另一个姐妹合伙开了一家服装店!你也来一起!”
林遥像是一副失魂的躯壳,无力的回答:“我不来了,我没钱的!”
“你说啥!我们也没钱,找人借的,你过来一起帮忙卖衣服,你又漂亮身材又好!一个月至少咱们可以净赚七八千!三个姐妹分一分怎么说少说一个人也有两千多块!这不比厂里挣得多,而且不伤身,还轻松……”
林遥开始被说动了,去了王晓丽的店铺。
她又一次回到了南川市。
规划很美好,但是现实的噩梦开始来到,问起林遥为何开始从服装店转开到红灯区,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一开始想着还大哥的钱,后面渐渐的失去自我,成为这条红灯区里众多站街女人里的一员。
林星出生后,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只知道围在周围的都是混杂香水味,穿着艳丽,画着精致妆容的漂亮阿姨。
这条红灯区的孩子统一住在距离这不远的一处民楼里。但世俗的眼光玷污了楼层里的孩子,林星和她的哥哥林刚成为“鸡楼的小孩”称号。
好好的民楼也因为女人们的租房问题,一众普通人搬离。
林星被人骂“你和你哥哥都不是一个爸爸!”“你好恶心!”“你和你妈妈一样都是骚/货!”诸如此类的话语,隔壁初中部的林刚但凡听到一句,就会在校门口抡起拳头把对方狠狠地揍一顿。
林星长得和林刚确实不像,林刚更像林遥,但几分别人的感觉,而林星是林遥更精致的模样。
林遥曾说她其实没有特别苦,因为样貌好,会服侍人,不同阶段都被不同人包养着。只是这次她动了真情,以为怀了林星后会和对方过上好日子。结果在街上看到对方牵着怀孕妻子的手她就意识到,幸福从未降临于她的手心。
后来当初带林遥入伙的王晓丽,突然失去了所有消息。林遥的记不清,只知道对方骗了所谓大哥的一笔钱后被找到人不见了,大伙都说被秘密做掉了。
太黑暗的年代,红灯区都能一条街的存在。
林星上到初中后,林遥说不干了,大哥怎么可能放过林遥这样的招钱美人,并且猥琐的目光盯到林星的身上。
林遥第一次有了力气反抗,把一张医院报告单直勾勾地摊在大哥面前说:“这下我可以辞退不干了吗?”
“当然可以!毕竟这也没办法!”大哥掐着烟的手非常嫌弃的叫林遥赶紧远离自己的会客室,甚至交代底下员工把整个会客室消毒。
林星拿过那张报告单,上面写着缩写“HIV”,她在学校的道德法制课堂见过!母亲生了这么严重的病?
走远后,林遥带林星去学校办理了转学手续,然后从南川来到往上的北川市,一天的时间,林星一直想问问母亲的工作,也想问问她的生父是谁,但现在她只想问母亲怎么了?
“放心,这是你哥哥给我做的假报告单!”
“真的吗!哥哥给你做的!哥哥在学校过得怎么样!都不和我说!”林星大悲后大喜,兴奋问道。
“是啊!哥哥在学校读书很厉害,你也要好好读书像哥哥一样考大学!”
林遥骗了孩子,她是真的生病了,胃癌。
她曾认为自己是肮脏的,在一座寺庙门口也只会远远的祈祷孩子们的健康,自私的也希望自己能陪小女儿到成年。不要因为漂亮而被人骗,不要因为愚昧无知被人骗,能像林刚一样考上医科大学也好有门养活自己的本领。
寺庙内的扫地僧注意到她,她才意识到自己也是个苦命人,在佛堂前潸然泪下。
她真的陪到林星到18岁,只是林星并没有如愿的考上大学,而是在职专里准备最后一年的实习学习。
林刚注意到母亲的面色日渐憔悴,他不仅悔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悔恨当初学的医学知识如今也救不了母亲。
林遥在生下林刚后很少出台,她本就心不在此,上门的人除了贪念那抹美色,还因为大哥故意定价过高,林遥都不知道自己能把自己一晚卖去那么高的价格。
漂亮成了资本,漂亮成了罪过。
众多“客人”里,她被林星的生父包养的时间最为长,直到林遥怀孕后,她得知事实后,不再贪念一丝人世间的男女情爱。
两孩子的存款留在一张银行卡里,不多不少只有五万块。
林刚不愿意林遥离开,她还没有看到自己身着白大褂,固执的把卡里的钱取出来给林遥治病,最后甚至不惜借钱续命,一袋袋血液输入,一道道的呕出排出。
林星和林刚小时候被人骂都没有这么委屈过,两兄妹好像生来就懂母亲的不易。
林遥头发剃光了,她枯瘦的手臂拉过两兄妹的手,虚弱的说想回家了,回到那小小的巷子里的老房子里。
那是林星生父之前过户给林遥的房子,实则没有什么价值,城中村的老破小,无学区无商圈无园区,挂出去都不一定有人要,即便林刚有试着挂出去,至今也无人询问。
林遥知晓自己不行了,因为她开始回忆人生过往里除了自己的母亲外,只剩下林刚和林星小时候的点点滴滴。
她把林刚叫进屋,又把林星叫进屋。
林星十八岁生日过后一周,林刚收到林遥当初几个姐妹打来的几千块钱,二十年前能赚几千块的众人二十年后也只能赚几千块。
林星不禁难过,母亲生前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死后连墓地都买不起,人活着难,死也难。
最后两兄妹寻着母亲老家的地址,找到了外婆的坟地,墓碑唯有上面的刻字还看得清,外婆不姓林,姓杨。荒地不荒了,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杂草。
林遥的坟堆在旁边,林星在翻过的土壤旁边撒下在网上买来的满天星种子。
林遥在离世前对林星说道:“要生你那天,是晚上,我被推上救护车的时候看到楼外满天的星星,我想这么多星星里哪一个会成为我的孩子,你就来了!妈妈没读过多少书,就希望虽然星星那么多,你也是最亮最闪的那一颗!”
之后过了三个月,林刚和林星纷纷毕业,林刚忽然回来。
林星问道:“哥,你不继续读了?”
“不读了,陈哥叫我回来和他一起干!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